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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兴圣二十二年,暮春三月十二,卯时一刻。
元明国第一皇商大户,李府。
“吱呀——”
少女闺房的木门被人轻轻地推开,浅月的微光填入室内,稍稍驱走黑暗。
一个身姿绰约的背影,迅速闪进,随即又将门掩上。
似乎听见了响动,原本酣睡着的李沅若缓缓挪动着身躯。
“姨娘怎的来了?天色尚早,姑娘还在睡着。”闺房小姐的贴身丫鬟梅霜早早就已穿戴整齐,只待李沅若睡醒后,伺候她的梳洗。
来人是李老爷的妾室,林娘子。
“嘘。”林娘子走到李沅若房内的案几前,将随身带着的包袱布铺开,急匆匆地收拾起衣物钱财。
“沅沅,别贪睡了,收拾点细软就快逃吧,那边院子里的人,此刻正在来的路上,你若再耽误些,就来不及了……”见床上的人儿没有动静,林娘子无奈,只好使唤起李沅若的贴身丫鬟。
“梅霜,快伺候你家小姐梳洗。”
“那院的人又来了?怕什么?我不走,爹爹不是快回府了吗?他会为我做主的。”李沅若用着无比慵懒的腔调回应着,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
“沅沅,听我说,方才赵大娘子院里负责洒扫的四福匆忙跑来,说原先定好的婚期突然提前了,就在今日!这会儿子,大娘子正带着婆子和喜服在来的路上。”
“这!提前了?今日?她们怎敢!”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顿时驱走了她的睡意。李沅若急忙翻身下床,然而只听得一声闷响,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三月的天气,白日里都谈不上有多暖和,何况天还未破晓,触及地面,阴冷潮湿感扑面而来。
“姑娘慢点,这是怎的了,地上凉。”梅霜伸手搀扶,却发现地上的人儿像掉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沉重如铁。
“姨娘,梅霜,糟糕,我的身子!忽得酸软无力。”李沅若咬着牙,努力地攀附着梅霜,但终究只是徒劳。
“天爷呐,沅沅这是怎么了?”林娘子见李沅若这般狼狈虚弱的模样,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急忙上前与梅霜一起搀扶。
李沅若原本纤瘦没几两肉的身躯,因为提不起气力,而变得格外沉重,两人费了不少劲儿,才让她重新靠在软塌上。
“想必昨夜送来的饭食被下了药。”李沅若丧气地说着。
“好狠的心肠,她们竟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这可如何是好呐!”林娘子捶胸噙泪,“是姨娘没有保护好你,辜负了大娘子临行所托啊。”
未及李沅若答话,一声巨响扰乱了众人的情绪。
“嘭——”
房门被人粗暴推开,大门外的人提着灯笼闯入房内,照亮了一整间屋子。
“哭什么哭,嫡女大喜的日子,晦气。”尖利刻薄的嗓音响起,吓得林娘子瑟缩,止住了哭泣。
是李府如今的当家主母,赵大娘子到了。
一同随行的,还有李府的二小姐及一众丫鬟婆子。
李沅若本是李府唯一的嫡女,不知怎的,生母卫容秋卫大娘子早年间刚生下她便离开李府削发为尼,而李傛喆,也就是李沅若的父亲,便将管理府中大小事务的权利交给了赵氏,时间一久,便默许了她主母的身份。赵氏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李长义,已是弱冠之年,长年随父在外行商,次女李青若,年芳十六。
“嫡女?哪个嫡女。”李沅若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让来人感到心虚。
“沅若,自然是你,你如今年岁不小了,青若还小,哪有妹妹先出阁的道理。”一改先前斥责林娘子的人尖酸作派,赵氏笑得慈爱端庄,然而眼前的人都知道,不过是皮笑肉不笑。
说起年岁,李沅若上月刚过了十八的生辰,在元明国待字闺中的女子中,确实算得上年长的了。
“长幼有序是没错,可我的婚事自当由爹爹做主,爹爹也曾说过,要多留我两年。如今这般匆匆地急着将我嫁出去,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青若吧?”
李沅若锐利的目光罩在李青若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让面前母女两人心虚得直发毛。
不错,的确是为了李府的二小姐李青若。
赵氏的生活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但唯一让她不如意的,就是眼前的李沅若。
明明都是李家的女儿,偏偏这个李沅若更入得老爷的眼,才学样貌处处压了自己女儿一头不说,就连经商的头脑,也胜过自己的儿子。眼见着这两年老爷将京城的产业越来越多的交付给李沅若,她就恨得牙痒痒。
这是在跟他的儿子争家产啊!
她唯一想到能让这李沅若离开李府的办法,就是把她嫁了。老爷是说过,要多留她两年,不用着急嫁,但自己的女儿却是不能再等了。
月前得知,青若的癸水,已两月未至。
于是当日便匆匆将青若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十六。
然而次日去庙里求神时,却抽得一个下下签,破解之法便是须得依照长幼嫁娶,否则煞星降临,避无可避。
她豁出去了,近日无论如何也得让李沅若先嫁出去!
听见李沅若提及自己的名字,李青若变得慌乱起来,生怕她再抖露些什么,于是匆忙接话,“姐姐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母亲自然是心心念念为了你好,哪有良家子都十八了还未出阁的,你若再不婚嫁,街上的婆子们的唾沫星子还不得把你淹了?”
似乎是姐妹情深般,李青若的脸上挂着一份全然是在关心姐姐的无辜感,让人心生怜爱。
然而逼婚的事都已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女儿能装,她赵氏却实在懒得再装下去。
“你爹不在,自当由我这个当家主母替你张罗着婚事。能嫁给诚国公府的世子做良妾,那是你修来的福气。”“至于青若嘛,能得到康宁候家的四公子青睐成为正妻,那也是她的福气。”
她狠狠地加重了“良妾正妻”四个大字,目的不言而喻。
原配嫡女又如何?还不是没自己女儿嫁得好。
诚国公府的那个世子,身份尊贵是没话说,但虽有那泼天的富贵却是个药罐子,李沅若嫁过去到底只是个冲喜的妾室。
哪像康宁候家的嫡四公子,许给自己女儿青若的,乃是正妻之位。商人家的女儿,能嫁入高门做妻,那可是千里挑一。
李沅若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但有些话,为了父亲,为了李府的声誉,是不能逞一时之气而说出口的。
呵,福气?到底是她李沅若自己修来的福气,还是你们这对母女送来的晦气!明明是李青若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却要拉着她一同下水!
回想起这半月发生的事,变化之大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安逸生活,就这样被这对母女搅得天翻地覆。
父亲自离京前去杭州清点产业,如今已是四月有余。自己的这门破亲事,早不接晚不接,偏偏是在李青若定下婚事的第二日。更可恨的是,她李沅若凭着自身条件,不是没人求娶,可赵氏放着那么多好人家的正妻位不选,偏偏为她应下一门做妾的!
她自是不愿与人作妾,但毕竟只是一介未出阁的女子,不便亲自退婚,届时让爹爹出马,定然能成。
原本赵氏说婚期定在五月初六,而爹爹的书信告知,他最迟本月十五便会抵京,退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来得及。
可这婚期怎的就突然提前了?那毕竟是诚国公府啊,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纳一个妾进门罢了,怎么可能会听从商户人家的安排?除非……日子原本就定在今日!
大意了!
“我若是偏不嫁呢?”她倔强地昂起头,眼神坚毅。
“呵呵,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即便是老爷回来了,也不会为你做主的。”赵氏冷笑着,从叠好的喜服上拿出纳妾文书,丢在李沅若的身前。
“你们……”待看清文书上的内容时,李沅若终于明白赵氏为何会这般趾高气昂地威胁自己。
那纳妾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若她毁约不嫁,李家的商屯盐庄盐引便要悉数交给诚国公府!末尾还盖上了爹爹的私印。
盐引何其重要啊!虽然她李家从中获取的钱财利润不多,但她李家就是靠着盐运,才能稳坐元明国第一皇商的称号!若没了盐引,只怕李家的偌大的基业会就此走向衰亡……
这败家的老娘们儿!
“爹爹的私印留在家中,就是让你这么用的吗?”她冷冷质问着赵氏。
“那又如何?如今,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赵氏为达目的能够不择手段,而爹爹定然会为了自己而放弃盐引。
不行,爹爹的半生心血不能就此毁在自己手中。
下定决心。
“行,不就是过去冲个喜吗,谁让这李家的嫡二小姐……”
她看着李青若因为害怕和气恼而变得红白相间的脸,以及微微隆起的小腹,话锋一转:“为了保全爹爹的颜面与家业,我认了。”
李沅若内心盘算着:先暂且吃了这个哑巴亏,待她李沅若熬死那个药罐子,定要回来好好收拾这对母女!
赵氏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只要她二女儿李青若能顺利当上康宁侯府的嫡四大娘子,日后不管老爷再怎么怪罪她,她也不会怕了。
“你说什么?”赵氏语调上扬,内心夹杂的喜悦显露无疑。
“我说,我嫁,给我弄个好看点的妆面发型。”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任凭丫鬟婆子们的摆弄,自顾睡去,继续着先前被惊扰的梦境。
·
黄昏时,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了诚国公府。
“姑娘,醒醒,咱们到了。”梅霜的声音贴耳传来。
整日没吃东西,一路睡得昏昏沉沉,李沅若睁眼时,正斜坐在轿中,轻盈薄纱制成的红盖头丝毫没有遮挡住她的视线,轿帘已被梅霜掀起。
她动了动身,发觉药效已过,于是下了轿。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使得她的盖头贴在了唇上,沾染上唇脂,黏黏腻腻。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伸手拨开红纱。
“姨娘,注意仪态。”喜婆按下她的手。
感觉到身后的空荡,她回头看向花轿的四周,带来的物件里,除了一个衣箱,其余什么也没有,怪寒酸的。
“不是高聘吗?怎的就一个箱子?”她低声询问着一旁的梅霜。
“姑娘,您的聘礼,悉数被大娘子截走了……说是女儿出嫁后便不能再尽孝,聘礼理应留着给家中长辈养老傍身。”梅霜苦着脸如实道来,似有些埋怨眼前的红妆娘子。
梅霜不解,也不知怎的,当时那动静那么大,自家姑娘还能睡得那般沉。
“那爹爹从前给我备好的嫁妆呢?”赵氏用这个理扣了她的聘礼她没话说,但她的嫁妆总该带着吧?
“大娘子说,您身为长姐,更理应帮衬着幼妹,说二小姐将来要嫁康宁候嫡四子做正妻,她现今备的那点嫁妆还远远不够。林娘子不过帮着说了两句理,还被大娘子关了禁闭……”梅霜越说越委屈。
她李家是什么?那可是元明国第一皇商,富可敌国,会缺钱?用这样的理由私吞她的聘礼嫁妆,实在是太无耻了。
“梅霜,咱们房里的那件宝贝,你带上了吧?”趁喜婆不注意,她悄悄地询问。
“姑娘放心,趁大娘子不注意,梅霜装在衣箱的暗格里了。”
万幸,没被赵氏发现。“做得好哇,梅霜,重重有赏。”
“姨娘,走快些,莫要耽误吉时。”喜婆见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出言提醒。
跟随着喜婆的步子,主仆二人穿行在诚国公府的夹道上。
诚国公府,布局幽雅不失庄重,说是一个巨大的造景园林也不为过。
亭子水榭、红墙绿瓦、花繁草茂、石峰玲珑,大园套着小园,不用出府,便可感受山林之怡。
李沅若细细欣赏着:不愧为高门世家,气派非同寻常。
李家不是没钱去修这样的府邸。依照元明国的律法,官员百姓的住所各有规模限制,除非是皇上的特许或赏赐,否则超出的部分便要年年缴纳一笔不菲的地税。而李府的大院已经是商户人家能建造的最大规模了。若想要再扩建,除非家中有人出仕,若出仕者高升,还能再扩建。
一路弯弯绕绕,越往里走,越少见府中侍从。
穿过一排高矮齐整的墨竹,提有“墨览居”三个大字的牌匾赫然入眼。说是牌匾,但看起来更像是一截普通的木料,不方不圆,毫无规则。
但惹人眼的不是木料怪异的形状,而是上面刚劲有力的大字,游云惊龙。
喜婆停下了脚步。
李沅若透过红纱,远远看见一名小厮守在院内,似乎正在打盹。
“姨娘,前边就是世子的卧房了,走两步就到,世子喜静,老婆子不便叨扰,这就退下了。”说完就带着挑夫放下衣箱匆匆离去,留下李沅若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想必同外界传闻一样,这个世子是个乖戾无常的药罐子。”李沅若波澜不惊。
“这可如何是好啊。万一那世子发起疯来,伤了姑娘怎么办。”喜婆连走带奔的样子,让梅霜害怕起来,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两行珠泪就已落个不停。
李沅若抬起步子就向院里走去,“你在外守着,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那怎么行呢,梅霜绝不能让姑娘一个人进去!”梅霜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行进。
“乖,听话,那个婆子临走时不是说过嘛,这世子喜静,你若是一起跟来,两个人弄出的声响岂不更大?容易惹恼他。”梅霜的担忧让她感到温暖,她接着补充道:“再说了,他一个经不起风吹的药罐子,我还怕他不成?”
听见女子谈话的声音,院里的小厮茂安迎来。
“姨娘来了?世子爷久等姨娘未至,身子乏困,才刚睡下。这……”殷勤地为自己主子解释着。
眼前小厮的为难,让李沅若明白了。
久等?谁信,又不是娶正妻,况且一路走来,上上下下没有半点喜庆,府中人多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似乎全然不知自家的世子爷今日纳了个妾。
“无妨,我等着即可。”
绕开小厮,她朝着一处带有纱帘的亭子快步走去,里面屏风软垫一应俱全。
茂安追上前:“姨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既然如此,那劳烦你替我寻床褥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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