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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
金吾卫的高手——从七品校尉易君沙射出三支连尾箭,正中红心。
校场上喝彩声此起彼伏,世家公子、女公子们也都跃跃欲试。
“易师兄,好久不见,你现在在京城可是声名鹊起了。”
易君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小师妹,你也在若水听学?”
“正是。”任葳笑着迎了上去,心下却道,一个三级弟子当然不会清楚天下谷女公子的行踪。
“几年前曾见过一面,现今几乎认不出了。小师妹长大了不少。”
“易师兄倒是没怎么变呢。”
易君沙望着小师妹,心里忍不住啧啧赞叹:真不愧是师傅师娘的女儿。
任葳光洁的面庞上,精致的柳叶眉,水润的桃花眼,挺直的鼻子,鲜红的花瓣唇,嘴角一对小小的梨涡。样貌是一等一的鲜丽明媚,可举手投足中却透着一股子飒爽劲儿。
“易师兄——”
“啊,小师妹,我刚进金吾卫没几个月。在京城若有帮得到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尽管来找我。”
“那以后就要仰仗师兄了。我先去射上几箭去。”
“好。”
任葳一次上了三支箭,拉满了弓,放弦儿的那一瞬间,她倏地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扫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三箭齐中红心的正中。
刹那的安静,接着是汹涌的喧哗,喝彩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任葳处之泰然,仿佛早已习惯了。
雪蓂嘟着一张樱桃小口,小鹿眼里满是惶然,“这就是你说的随便射几箭?”
“雪蓂现在试一下吗?”
“我,我还是等一会儿吧。”
校场的另一侧,墨袭尧身姿严正地搭箭拉弓。
众人的目光已追随过去。
第一箭,中途就落在地上了,离箭靶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诧异的笑声骤起。
雪蓂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第二箭,脱靶了,射到了别人标靶的红心。
整个校场都哄堂大笑。茜衣“千金”们在旁边笑得最欢。
“果然父母和离了,还是影响心境的。”
墨袭尧面色岿然不动,第三次拉满了弓,“啪”一声正中红心,连着第四箭、第五箭也俱都射中了红心。
三支箭在红心上标出一个正三角的形状。
“哇,好厉害!”嘲笑的浪潮乍跌,赞叹又连绵而起。
墨袭尧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拉弓射箭。
第六箭,又射偏了。一箭射断了一个茜衣女的珍珠项链,连带着擦掉了另一个的耳铛。
不及眨眼的功夫,第七箭又射偏了。射断了第三个茜衣女的臂钏,顺便弹掉了第四个的发钗。
“今天准头不太好呢。”墨袭尧一边说一边再次搭上了箭,“不知又要偏到哪里去。”
雪蓂冰冻在原地,瞠目结舌。
任葳笑弯了桃花眼,拍掌道:“我就说吧,墨袭尧看上去心无旁骛 ,实际上却眼中不留沙子。那帮‘千金’进锦流园一年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给墨袭尧大大小小岔子找了百八十回了。她每次都视若无睹,不接招。那些人都以为她是木头好欺呢。谁成想——墨袭尧竟是个算总账的人呢,哈哈哈……”
雪蓂目光搜寻着,茜衣女子都乱做一团,忙慌地捡拾起掉落的首饰,远远地跑到墨袭尧的射程之外。
只有棠凝面色煞白地呆立在原地。
墨袭尧拉满了弓,正对靶心。
全校场的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瞧这一箭又射出什么花样。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墨袭尧的弓臂。
墨袭尧扬了下眉毛,侧脸望过去,对上了一双点漆般的伏羲眼。
“放开。”墨袭尧清亮的杏子眼闪过一丝寒光,仰月口却还带着笑意,“阁下是何人,为什么抓着我的弓不放?”
伏羲眼的少年面色有一瞬的微妙变化。
“放开!”
“停手吧。”
“你到底是谁啊?在校场上还有阻人射箭的?”
少年的眼波凝住了,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墨袭尧当胸一个肘击,少年向后踉跄一步。
弓弦拨动了,箭依然是偏了,擦着棠凝的耳朵呼啸而过,顺带掠走她一缕头发。
发丝落地的刹那,棠凝才回过神儿来,颤抖着跌坐在地上。
墨袭尧发出一声比花瓣飘落还要轻的叹息。
“满意了?”
墨袭尧的弓臂再次被抓住了。
她此刻总算有心思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人了。
英挺的眉毛,黑亮却又带着一丝雍倦的伏羲眼,俊秀的直鼻,丹朱一般的口。长身玉立的姿态甚是典雅,包裹着修长身躯的象牙色长袍材质极好,是京城中都显见的上等绫罗,细腻的纹理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缤纷的层次。
端得一个如玉的公子。
墨袭尧微微一笑,顺势把弓向他推去并撤了手,“公子既然这么喜欢这张弓,就送给你吧。”
伏羲眼少年睫毛闪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缓缓道:“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墨袭尧凝眸思忖片刻,“我应该认识你的吗?你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年擎着弓定定立在原地。
墨袭尧转身离去,经过雪蓂身旁时,大声招呼道,“雪蓂,你不去试一箭吗?”
雪蓂忽闪着眼睛连连点头,“嗯,我正要去呢。”
待墨袭尧的身影闪出校场大门,雪蓂安定下心神,去尝试她人生的第一次射击了。
樱桃红的身影甫一伫立在靶前,便吸引来蜂涌的目光。
所有围观的人,心都安伏下来。刚才经历了一轮任葳的极致震撼,墨袭尧上天入地的吊胃口折腾,现在能欣赏一下娇弱纤纤的雪蓂表演射箭,简直是一种喜乐安宁,岁月静好。
众所周知,这是雪蓂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射击,谁都不指望她射出什么花来。
果然,在金吾卫高手易君沙耐心的示范过后,雪蓂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拉开了弓。她蹙着眉心,使出了浑身力气,箭“嗖”一声飞了出去。
雪蓂倏地闭上眼睛,心跳如擂鼓。周围却传来了喝彩的声音。温和的并不汹涌的喝彩声,但的确是喝彩声。
她睫毛颤抖着睁开了眼——
箭刚好虚虚地扎在了箭靶的边缘。
顿时如释重负——至少射到了靶子上。
有刚才墨袭尧半途而落的那箭垫底,雪蓂觉得自己如同死里逃生,被大赦了。虽然明白大家对她的期待值很低,但还是对这掺水的喝彩声心花怒放,禁不住嫣然一笑了。
这一笑又激起了一片喝彩。
“葵玖,快回魂儿。”
伏羲眼的少年被一把鲸鱼骨折扇拍在了肩膀上。
“居然还带着扇子上校场,荆喆你也真是够了。”
被唤作荆喆的少年,一身宝蓝色衮着金边的华服,摇着折扇笑道,“九公子今天终于与墨家的女公子正式见面了。你们聊得如何?”
被这么一问,那双伏羲眼中的慵倦又添了一分。
“荆小公爷就别打趣我了。”
荆喆朗声大笑起来:“京城达官贵人之间都传说,墨家的女公子有千好万好,但就是目中无人。此言不虚啊。九公子都在人家周围晃了一个月了,人家还是没有把你瞧进眼里。”
“你不知内情,不要胡言乱语。”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瞧见墨女公子一双杏目甚是清澄美丽,怎么就是装不下人呢。哈哈——”
姜葵玖默默地取了羽箭,搭箭拉弓,射向标靶。
墨袭尧行到九孔桥上,才忆起自己上午遗落在水阁的书,匆匆来到水阁,里面确实清净无染,书都不见了踪影,想是已被人收回天一阁了。
墨袭尧舒了口气,在水阁的柏木长椅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和煦的清风自水面上徐徐吹拂而来,令人无比舒爽愉悦。
忽然,风停止了流动,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墨袭尧不情愿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象牙色袍子上束得端严的云蚕丝锦。
仰起头来,目光对上的依然是那双点漆般的伏羲眼。
“你到底是谁啊?”墨袭尧端详着他的脸,“我们以前认识吗?”
“阿晞,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我……”墨袭尧眼神飘忽了一瞬,似乎濳到了记忆之河中去搜寻这张脸。待回过神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是谁吧!”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面前的如玉少年不得不开门见山,“在下姜葵玖。”
“阿——暄,是你?”墨袭尧倏地站了起来,“你都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了,你变了好多啊。你的——身体好了吗?”
“我病了五年,你都没来探望过我。”
“你这五年一直天南海北地求医治病,根本不在京城,我怎么探望你啊。”
“那至少要写信慰问一下吧。”姜葵玖轻叹一口气。
“谁知道你飘在哪里。没有地址没法写信。”
“那你可以问我哥哥们。”
“我不认识他们。”
“你说什么?!”
姜暄,姜葵玖,姜家的九公子,与墨晞,墨袭尧,临渊伯的女公子,自幼时一起进入若水书院听学,颇有同窗之谊。
五年前,姜葵玖突然患病,休学离开了若水。自那以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我回书院一个月了。我们无数次擦肩而过,很多次听学,我就坐在你旁边的书案前,你居然都不看我一眼。墨家的女公子当真是传说中的心无旁骛,目下无尘呢。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今天看了我多少眼,还是认不出。”
墨袭尧轻声反驳,“那是你变了很多,我没有变。”
“你没变?!好吧——不和你争了。”
“既然你早就认出我,为什么不主动招呼我呢?”
姜葵玖垂下睫毛,忽然不作声了。
墨袭尧静静地望着他。
终于,姜葵玖又开了腔,“你——今天心绪不佳吧。令尊令堂和离这件事——”
“你想说什么?”
“我自知不该多嘴。可还是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你正午归家,与临渊伯在府门前断绝父女关系的事,已被传得满城风雨了。纵使父母分开,做女儿的也不应该——”
“你是在教训我?”
“不,我——”姜葵玖噤了声。
墨袭尧转身出了水阁,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路面踱步上了九孔桥,在桥中间停了下来,倚在了桥栏上。
葵玖也随着墨袭尧的步伐上了九孔桥,在她身边停住了。
“你还是不高兴就不爱理人了。”
久别重逢,甫一相认,就是说教。谁还会心悦诚服地听训呢。
墨袭尧转过身,双手伏在桥栏上,俯视着身下的碧翎湖。
“阿晞,你说句话好吗?”
没有回应。
“阿晞——”
“葵玖——”墨袭尧望着湖面,清澈的眸子,忽然波光闪动,她扯住了葵玖的衣袖。
“阿晞,你——”
“你快看看,湖面上那是什么?”
葵玖把视线从墨袭尧身上转移到湖面之上,定睛一望,瞳孔立时扩大了。
碧波粼粼的湖水中心,不知何时停泊了一页扁舟。扁舟之上,仰卧着一名被宝蓝色衮金边华服包裹的少年。少年面色惨白,合着双眼,胸口上插着一片鲸骨制成的扇子骨,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浸透了。
“荆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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