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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风改制
从喜园出来的胥霏儿没有着急回居所诵园,因为春福来寻她时,曾将还南王要找北野崇扬来一事告知。
按着春福所说,李承霖说话时的语气颇为强硬,又点明不是请,熟悉李承霖的春福当即就知道北野崇扬此回凶多吉少。春福有心却无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严令秋出门,叮嘱他莫要太怠慢北野崇扬。
不过严令秋并未理会春福的话,他在离府时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春福的客套。
“下官自是以秦王的吩咐为先。”
春福向胥霏儿讲述时,没有恼怒的意思,毕竟令秋是严太师最看重的小孙子,春福怎么会不满,甚至不忘夸赞道:“不愧是被秦王钦定的亲卫总领,果然不可小瞧了!”
胥霏儿已经习以为常了,春福本就是严家人,自从严令秋做了那个亲卫总领,哪次来春福不是满嘴带蜜。
因为李承霖回来了,胥霏儿心情颇好,头一回接过了春福的话,打趣道:“昨日殿下难得去了琴楼,不如过几日将严早请来,某倒要看看咱们府的严管家会不会如此夸耀亲孙儿?”
春福当即愁眉不展,连连摆手,陪笑道:“小娘子莫要取笑了,老朽与孙儿都是不成器的,哪里比得上令秋,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说罢春福就忙忙的退下了。
胥霏儿则遣退了伺候的婢子,一人在正堂去喜园的必经之处等待。
自幼出入还南王府,又在府里住到出嫁,与春福相识多年,见他步入古稀,府里的事务也越发力不从心了——来寻自己时,又走错了路。早几年他就说过要等到还南王回京,才能安心回今楚,如今,自己担着长史一职,却没有合适的人选接任他,实在是惭愧。
隔着圆窗眺望着远处的杏林,胥霏儿的神情愈发凝重了。
昨夜,听闻李承霖提早归来,胥霏儿当即就领着人去了喜园,路上见到了所有的还南王近卫。年幼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府里这般多人,长大了再见,忽而心里多了许多不安。曾经还算熟识的几位近卫,不提言语交流了,连眼神都满是疏离与戒备。
哪怕早就明白还南王离开后的还南王府与从云卫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胥霏儿还是不免感到悲哀——原来还南王府真正的掌权人是秦王。
今晨天刚蒙蒙亮,便被绿袍勋卫薛妧带到喜园,以为是见李承霖,结果意外的在杏林深处看到了难得一见的秦王。
从清晨一直待到秦王离府。
在姮乐殿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看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忘记了当时是怎么抑制住的泪水。
模糊记忆里的话就那么一点点清晰在眼前,就好像不是一个人在痛苦,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父亲,他也曾流过泪,也曾忍泪吞声。
悲伤与痛苦随着年月远去,日夜不停的累积,忽然之间,属于父亲残缺的记忆,过去听过父亲说的话语,在自己的面前,以一种不能接受不想接受的方式鲜活起来。
敬爱如父的还南王爱与男人厮混绞缠的荒唐事也听了不少,管他于公于私,总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谈说的。
怎会想过有朝一日亲眼目睹了,别的情感没有,只会感到身心俱苦。
“惟我与君皆独行……”
胥霏儿咬着牙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脑海里浮现着的是秦王在杏林里说过的话。
“胥傲真自不量力的劝诫霖儿,我与他是徒然喜欢。”
“知道霖儿如何回复你父亲的吗?”
“你我皆独行。”
秦王眼中的鄙夷不屑像是穿过悠悠岁月长河的因果报应。
叔父反复念叨过的自嘲“胥氏无用”就是现实,直到从李承霖口中确认听到他要接受秦王一事,胥霏儿才忽然懂得了父亲是如何一步一步步入死亡的。
胥傲真作为青风改制的提出人,一路平步青云。
李承霂刚继位时,有意破格让其入中书省为官。秦王进言,胥傲真年纪小,又为还南王府长史,一时不便入中书省。他本就因改制一事招致诸多朝臣贵族的不满,若是此时入中书省,御史台的奏疏怕是会直指还南王别有用心。
直到胥傲真参加了科考,秦王又说,青风改制既然打着崇礼复本的名头,还是一个礼字的礼部最为合适。
于是,年纪轻轻的胥傲真成了最年轻的礼部侍郎。
元崇皇帝李禅侚曾为太子,被废,改封还南王,任礼部尚书。至李禅侚登基称帝,尚书省不置礼部尚书,由礼部侍郎代领尚书之职责。
所以,礼部侍郎就是礼部尚书。
而还有一件众人皆知的事——自李禅侚后的礼部侍郎都由还南王担领,如李远微、李恂如。
秦王到底安没安好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毕竟,秦王的提议还需要还南王点头同意才能如愿。
不过,在胥霏儿的认知里,胥傲真是主动提出接受秦王建议的那个人。
父亲有关青风改制的诗文,已经表明了态度:
『青风遐歌拟欢笙,长安琼筵醉仙家,
金钗珠钏舞恩歌,红粉颜色争沦落。
故人何须畏前梦,应以恩许破仪法。
观遍人间寂寥事,惟我与君皆独行。』
想要动千百年都不变的娼妓制度,何止是动了权贵的利益,上至诸公下至平民,何人没有呷妓之心?立法禁止,是好事还是坏事,各人各有各人词。
入籍之人不再是人,是物品,命同草芥,命轻牲畜。
何须在意?
胥霏儿至今也不懂胥傲真想要为她们谋求微小权利的初衷是什么?
当初,仅仅只有还南王一人支持的青风改制似乎是圆满落幕了,其实不过是起了一个头。
最起码在大唐的律法上,不再拥有官妓一词,不允许娼妓出现。京城中所有的妓院都大刀阔斧的改革,曾经最大的娼妓区乐容坊改为歌舞诗姬,脱籍后无处可去的旧姬,仍旧可以在在乐容坊生活,只是不允许她们用身体换取铜钱二三罢了。私底下她们是否如此,外人再也管不到了,只望她们的身心都能彻底随青风清白。
若是早几年,胥霏儿一心只想为父亲讨得不失公正的真相。而如今,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母亲再嫁后又生下了弟弟妹妹,来信满行写尽幸福,也写下了对过去的释然。盼到还南王回京,得他准许参加春试,得他恩典坐到了长史的位置,与城濡顺利和离,至于城澈也不再占心中那么多位置了。
也算是经历了几番人生抉择,正如还南王所言,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
对为父亲的死找到真凶一事,也有了新的见解。
胥霏儿从未如此冷静过。
秦王不加掩饰的话,像在告诉她:就算人是我杀的,又如何?
青风改制的实施速度惊人,有先帝陛下的默许,从云卫指挥下的从夜卫无所顾忌,人命在改革的轻刀下显得无足轻重。
不必去担忧触碰谁的利益,被还南王派遣护卫胥傲真的近卫无一例外都是改制路上最具势力的几家朝臣旧新贵的嫡长子与嫡长孙。他们被拿捏住了命脉,胥傲真在礼部的那些年,提拔选用了不少自己人,凉汝十二氏的话语权也逐渐落入了北野蔼手上,君王有决心,做事自然容易。
从越地之乱、秦城之乱、云州之乱、呼屠战事、洛城之乱等,再到四州扩充国土,短短三十多年,大唐变化巨大,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才担得起盛世之名。
一味求稳,或许能够苟延残喘更久,但是有能力有想法的人,怎能满足?
胥傲真在还南王府长大,深知未来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李承霂不满足这天下格局,也不满足这一尘不变的制度。
奈何,太子唯一的弱点就是病弱的幼弟。
胥傲真早慧,明白自己该去到哪里。外人难以理解,胥氏的天才为何会甘心辅佐可能活不到长大的五皇子?在质疑声出现之前,胥傲真就谋划好了未来的方向,谋划好了胥氏的将来,也为亲哥哥规划了一个可以安稳一生的出路。
被理解总是在花开结果时,等待漫长,没能看到硕果累累,死在了春寒之末。
若是因为青风改制而死,不可能平安活过十来年。
长德十六年,关于改制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谈及旧制,具言陛下圣明。有报复之心的人,死的死,老的老,再蠢也不该在此时动杀心。
若是旁的原因,还有什么能轻而易举让还南王费心保护的人,孤零零死在雪夜里?
换位思考的结果那么难以接受,胥霏儿始终不肯信父亲会选择结束自我,哪怕她早就有所察觉……
她宁可相信秦王的挑衅是真相,也不愿意相信父亲是自裁。
那一年,每件事都在向着好处发展,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想不通!
想不通!
想不通!
将多年来从长辈处听来的话语仔细梳理,也想不到一个可以暂时欺骗自己的理由。
胥霏儿不知等到严令秋将北野崇扬带来后,该不该问一问北野崇扬,是否知晓秦王与还南王的特殊关系?
不问也罢,问了,如何开口也是问题。
胥霏儿叹了口气:该从新思考今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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