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士的银晔刀

　　半夜了，洛阳的店尽数都关了。唯一开着的便是钱氏药铺。那家药铺的生意很兴隆，全天十二时开张的，不过凡是在戌时和寅时之间来买药的客人得付三倍的价钱。王青龙诚然已经醉醺醺的了，照道理说他不应该听见什么……可是冥冥中他就是听见了一个老妇人的哭喊声，那哭声里含着无助和愤恨，方位就临近钱氏药铺这边。王青龙一手提着酒，袒露着胸脯，七歪八扭地来到那老妇人身旁，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老妇人隐约看见一个巨人般的影子靠近了自己，不禁害怕地哆嗦起来。于是王青龙又大声地问：

　　“有人欺负你、你、吗？叫俺【洛阳千斤鼎】会会这厮！”

　　老妇人闻得是鼎鼎大名的王千斤来到，也就壮起了胆，扶着自个儿残弱不堪的身子，哭诉说：“我的老病…咳咳…又犯了…直吐血…穷…钱…只够买…一副药…药店却说…这时段要收三倍的…钱…我…咳咳、咳咳…”

　　王青龙听罢提着酒壶、上了药铺、泼口便是一顿臭骂：“娘的！你们…你们开药铺的不懂得救死扶伤？哪个该死的、说、说要收三倍药钱的？啊！我告诉你们啊…嗯…那门口的婆、婆娘是我大姑，我王千斤的大姑是我什么人你们知道吗…啊！她如果死了…死、死了！我就拿双斧砸烂你们这、这破店！听清楚没有？”那掌柜的本来睡着着呢，被王青龙这么一吆喝，怕是周围三条街都听见了，再嚷嚷下去钱氏药铺的名誉就要扫地了，急冲冲地抓了应许的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给了王青龙。直到见着他与那婆婆渐行渐远，才松了一口气，命令手下的药童赶快关门，免得那酒鬼杀回马枪再生是非。

　　“啊——哎”第二天一大早，王青龙从酒中清醒过来，忘了昨晚一切的事。他刚起身想去街市吃面，怎料桌上已有一盘香喷喷的葱油大饼。
　　“这个小骚货，尽知道给他太习哥哥做饭…俺这回就全吃了它们！哈哈哈…”格叽格叽地开吃了。一旁的老婆婆见他如此钟爱自己的手艺，乐得笑开了花，冲上去问他说：“恩人还要一盘么？”

　　“嗯，当然！俺很久没吃这么香的东西了！”一边咬着饼，一边抬起头一看，竟不是女儿！顿时王青龙就傻眼了，嘴也张得像吊死鬼那么大，过了好多秒突然惊呼：“哥哥啊！俺家里咋出现了个老女人？！”他还以为是佩莲她妈的阴魂找上门来了！八尺的大汉“倏”地像老鼠一样躲到了床下，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啊！”老婆婆在一边不知做错了什么，尴尬得六神无主，幸好此时王佩莲姑娘提着篮子回到了家。

　　“怎么了，爹？”王佩莲一脸的疑惑。

　　“佩莲、佩莲啊！快告诉我这老女人啥来头？”王青龙依然浑身发抖地躲在床下，那声音也是颤栗的。

　　“嗯？爹爹你忘了？昨天是你把她带回来的啊…还说什么自己见义勇为，帮他气翻了钱氏药铺的掌柜…你忘了？”

　　“是啊是啊，恩人！昨天你……”老婆婆一五一十地把一切都说了。王青龙一听自个儿醉酒后竟干出如此仗义之事，不觉自矜起来，说：“看到了吧？我王某人醉了酒也不干坏事！哈哈哈……”回头又吩咐佩莲给老婆婆换上套新衣裳，和老婆婆说：“钱嘛,俺就不要你还了…不介意的话，您以后就多给俺做做饭…”说罢拿着双斧，去庭院练武了。

　　过了不多久，老婆婆洗净了脸，穿上了新衣服，梳正了发髻，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端着两盘葱油饼亲手交与正在练武的王青龙。王青龙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觉得那老婆婆倒也不是很难看，想必年轻时也是貌美如花的姑娘，于是就乐呵呵地对她说：“妇人！俺王青龙虽然不懂你们女人家的装扮，不过俺倒觉得这身挺适合你的。”又美滋滋地嚼着手中的葱油饼，朝着老婆婆笑笑。

　　“恩人满意，老妪我就开心了。”老婆婆见他吃得这么香，心里头也挺美的。

　　“嗯……”王青龙匆忙咽下口大饼，问她说：“你可有姓名？王某总不能一辈子唤你做【妇人】吧？”

　　“一辈子？”那婆婆见他长得五大六粗的，又要问她姓名，还说出如此之语，突然感觉有些拘谨。她淘气地瞧了王青龙一眼，挠了挠头，低声说道：“老妪姓陈，名碧华，王恩人若不嫌弃，老妪愿一辈子服侍恩人。”说罢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王青龙听到这话兴奋得跳起来，不顾规矩地拉住陈碧华的手说，“嘿嘿，不瞒你讲，俺也正有此心。你…你做的葱油饼实在太好吃了…能找到你这等厨子真是王某的荣幸！”说罢又练武去了。

　　“厨子？”陈碧华摇摇头，傻傻地当他的陪练。

　　没过几天，【王青龙醉里行仗义】的英雄事迹便传到了卢家人的耳朵里。卢万矢就借口此事请他喝酒，王青龙一听有白送的美酒，自然是不会拒绝。兄弟边喝边聊，聊起了陈婆婆的事情来。

　　王青龙告诉卢万矢说，陈碧华的丈夫牛永年见色忘义，讨了小妾便整天风流快活，携手去了长安，把她和儿子留在了洛阳一旁的小镇。儿子小时候很争气，读书老得到先生夸奖，成年后举了孝廉，去外地当了官。但他至此之后他没有给陈碧华任何消息，只听到同乡人说他儿子娶了梁翼的干女儿为妻，已经富贵无比，可每年的中秋还是陈婆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王青龙由此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当年他为了练好武功，一年几乎只回家3次（过年、中秋、重阳）。他和妻子是父母包办的娃娃亲，固然是没什么感情，但在听完陈婆婆的话后忽然觉得很是愧疚。王青龙和她妻子20岁结了婚，到了他39岁才有了王佩莲这一个女儿，刚想多陪陪老婆孩子，妻子就害痨病死了。

　　卢万矢看着兄弟伤心难过的样，便劝他追求陈婆婆试试。那王青龙本就有此意，见到卢万矢这样了解自己，也不再害怕，指明要问二儿子卢太习一些事。卢太习于是被唤来，感到莫名其妙。王青龙笑呵呵地勾着他的肩，跑到角落里低声说：

　　“仲和啊…王某今天和你商量个事儿…你说你平常是怎么给我家佩莲献殷勤的啊？”

　　卢太习听罢吓了一大跳。他见王青龙一脸的憨厚像，从来没见他如此温柔地说过话，心里毛毛的，一阵一阵地直泛凉。“该不会王伯…不肯把佩莲嫁给我了？”他吓得睁大了眼睛，说“王伯伯！我是真心对佩莲好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啊？什么？佩莲？佩莲又咋了？你…哈哈…放心，你王伯一直同意你的…告诉你吧”王青龙把手靠近嘴边，轻声说，“俺遇到喜欢的人啦…”

　　“啥？不是吧？就你……”卢太习笑得差点喷出来，这么个老大粗也会爱上别人。
　　“小兄弟如果不嫌弃俺，就教教俺如何讨女子欢心吧！”王青龙突然想跪下，搞得卢太习无比尴尬。这时忽有人“咣咣咣”地敲卢家大门，开门一看竟是沈大娘。沈大娘告诉王青龙说，陈婆婆刚才买菜的时候直吐血，等不及沈大娘把话说完，王青龙就火速赶回了自己家。

　　烧药、熬汤……细心地照料陈婆婆，可是过了十天她依然高烧不退、不见好转。更可怕的是王青龙自己也感觉身体不适。他做事情开始昏头昏脑的，只感觉大地不停地在旋转，最后昏倒在了炊房内。这样一来，王佩莲忙得是不可开交。她又不好意思向卢家人开口，自己一个人挑起了照顾两个老人的重担。

　　不多久，沈大娘也病了。她整张脸都是黑的，四月的天却冷得直哆嗦。不到半个月，洛阳城里的许多人也得了类似的病。十个里面7个患病，4个会死，人们才意识到这是场瘟疫，但就是无法控制它。督邮邹行不忍百姓疾苦，上报朝廷要求派高级官员共同治理洛阳。没多久，朝廷准了他的奏折，调来了河南尹——牛安吉。

　　牛安吉是个刚过了不惑之年的权官，对百姓之事不感兴趣，对财务上的事情却是十分地精通。他假心假意地带着官吏去洛阳每户人家“抚恤安民”，实际上是到每户人家敲诈勒索，要他们交一些莫名其妙的税，而他为了发财，居然可以不顾疾病的传染性。

　　这天牛安吉和官吏们来到了王青龙的家。王佩莲开门迎接，牛安吉见了她直夸“漂亮”。刚进屋“抚恤”，眼见一个老太太危在旦夕。陈婆婆影城起她虚弱不堪的身子，拨开她很久没有睁开的眼睛，忽然面色全无，继而是一阵大叫：“安吉？你可是安吉？！我儿…儿啊……”声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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