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心·天教长少年

　　容旭跌坐在泥水里，大脑一片空白，刹那间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如、如果那辆车刹车得再晚一秒钟甚至半秒钟，以这个车速，
　　自己没准就死了吧？
　　车主已经摇下了车窗。
　　堪堪一道闪电划过，刹那照亮了半片天空。
　　在亮光里，容旭看见了一张暴怒的面孔，脸部线条冷峻高傲，混血的特征鲜明。
　　闪电过后紧接着隆隆雷声。
　　车主怒不可遏的骂声淹没在了轰隆的雷声里。
　　容旭怔了半晌，一片空白的头脑一时间无法反应，只微微动了动唇。
　　他好像认识这个人。甚至就在不久前，这个人还参加了他的生日宴会。
　　虽然多年不见，已经算不上太熟。
　　在雷声的间隙里，容旭怔怔的，低声，“……司莫？”

　　车主似乎也愣了半晌，直到后面的车子不耐烦地直按喇叭才回过神，把车子停靠到了人行道旁。
　　容旭也撑起了身，飞快奔回林辰身旁。
　　“二少爷！……”
　　“没事没事，”容旭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一眼瞥见他肩上包扎好的伤口处又开始汩汩渗血时，脸色陡变，“你的伤怎么又！……”
　　“……”
　　“你有没有脑子！叫你待着别动还能给我搞成这样！？”
　　“……二少爷，……有危险。”
　　“危险个屁！你要是爬得起来就打算把我哥丢这里淋雨？！”容旭气急败坏，“我有那么逊次次要你救？！”
　　“……对不起，二少爷。”
　　“闭嘴！你就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
　　司莫已经撑着伞下了车，看清容旭的模样后直皱眉头，“怎么搞成这德行？”
　　“那个不重要。司莫，得麻烦你，先送我们回容家。”
　　“你们？”
　　司莫眉骨一跳，看见半跪在地上的林辰和昏睡的容情时，直觉自己招惹上了麻烦，“我赶时间，要回去自己想办法。”
　　“司莫！！”
　　容旭额头青筋直冒。
　　见过不讲理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认识一场！你怎么可以……”
　　“你当本少爷开的是出租车？！我要去的地方跟容家完全反方向，我赶时间！”
　　容旭暴跳如雷，“你赶投胎这么急？！”
　　“废话什么！”司莫暴怒，“给本少爷滚开！好狗不挡道！”
　　“帮一下忙会死啊？！没看见我哥病着！”
　　“容情怎样关我屁事！”
　　“！@#！#”
　　“！@￥！#”
　　“……”
　　林辰摇了摇头，轻轻碰触着容情额头，高温炙热的触感熨烫在肌肤上。
　　“二少爷，大少爷烧得很厉害。”
　　声音很低，但足以让容旭立刻停下无聊的口水战，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容情身上，“哥！”
　　容情闭着眼，苍白的脸色染着酡红，呼吸里也带着高温热气。
　　“哥……”
　　这样下去不行，这么大的雨，绝对不行。
　　容旭咬咬牙，转回身放低姿态，“拜托你，司莫。至少你送我哥……还有林辰回去，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你！”
　　司莫也在看容情。
　　这个前不久才见过面的人，明明自己说了过分伤人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妥当，这个人还能依然笑容温柔，和叶至寻低声说笑。
　　是根本不在乎，还是已经习惯不去在乎？
　　司莫背过身，冷哼，“上车。”
　　“啊？……啊！谢了！”
　　终于让司莫松口，容旭立刻伸手试图去扶起容情。
　　容情皱着眉，无意识地低吟一声，努力靠向容旭胸口汲取热度。
　　“！”
　　容旭浑身僵硬，再不敢有动作。
　　“快一点！”司莫不耐烦地转回头，看见容旭一动不动的僵硬模样更加恼火，“笨死算了！”
　　低咒着把伞扔回车里，司莫大步走过来，弯腰一把抱起容情。
　　容旭呆愣愣做不出反应。
　　“看什么看！还不快上车！”
　　“啊……！”
　　魂魄及时归位，容旭赶紧扶起林辰，拉过他没有受伤的手臂绕过自己脖子，小心地把他扶进车后座。
　　司莫已经把容情抱到了副驾驶座，关上车门后，一脚踩下油门调转车子方向。
　　“司莫，有医药箱吗？”
　　“你当我开的是救护车？！”
　　“……那有纸巾没？”
　　司莫随手一指，“自己拿。”
　　扯了两张纸巾抓在手里，容旭半转过身，“林辰，”
　　“二少爷？……！”
　　容旭撩开他始终垂在面前的头发，在看清那道划过他半张脸的鞭痕时，狠狠倒抽了口气。
　　长长的一道伤痕从左脸一直延伸到胸口，淋了许久的雨，伤口似乎已经有些发炎。
　　“姓沈的王八蛋！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吗！”
　　忿忿地低声咒骂，容旭尽量放轻动作，替他擦去伤口附近的雨水和血迹。
　　“……二少爷？”
　　容旭停了动作，只怔怔地盯着那道狰狞的伤痕。
　　“……”
　　林辰微微偏转过脸，右手一拨，让头发垂到眼前，遮挡住伤痕。
　　容旭紧紧攥着手里的纸巾，上面沾染的血迹让他满心苦涩，失去和林辰说话的勇气。
　　车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凝固住。
　　容旭偷偷瞥了一眼身旁沉默着的林辰，没话找话，“司莫，……我记得你不是应该回法国了吗？”
　　“父亲要我留下来……相亲！”最后两个字咬下去的时候也是恶狠狠的，司莫从后视镜里扫他一眼，“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想起DEMON里那个冷酷嚣张的男人，容旭立刻黑了脸，“话长，不想提。林辰你说。”
　　林辰看他一眼，低声，“遇见了顾言。”
　　“顾言？哪个顾言？□□那个？”司莫一愣，从反光镜里上上下下打量后头的两个人，“那你们居然还能完完整整走出来？”
　　“嘁！”容旭哼一声，“专心点！撞人了算谁的！”
　　“那容情又怎么回事？”
　　“……”这个话题更不想提起。容旭懊恼地绞着手指，“被人灌醉了。”
　　司莫冷笑，“真是好酒量。”
　　“放屁！我哥酒精过敏，根本不该喝酒！”
　　似乎找不出反驳的地方，司莫抿了唇握着方向盘，车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司莫不反驳了，容旭也找不到可说的话，没趣地扭过头去看窗外。
　　车速很快，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倐地飞逝，快到抓不住痕迹。
　　“林辰，”
　　“嗯？”
　　“……没事。”
　　“……”
　　容旭始终不肯再扭回头，整个人都闷闷的。
　　前座的司莫哼了一声，对后面的动静选择性无视。
　　倒是身旁的容情略微动了动，极不舒服的模样，让司莫转弯时差点转错了方向，稳了神才懊恼自己抽什么风。
　　但毕竟车子还算是平安开回了容家。
　　容旭第一个开了车门钻出来，“今天的事谢你了，司莫，以后……”
　　“不客气。”
　　司莫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抱起容情，走向容家大门。
　　“……司家大少爷，你不是赶•时•间吗？！”
　　“早迟到了。那种相亲宴，谁乐意谁去。”司莫冷哼，抱着容情扬了扬下巴，示意容旭记得替他关车门，“父亲就算怪下来，有容家两位少爷替我担着，我怕什么。”
　　容旭目瞪口呆。
　　“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把我的车子弄成泥窝可不是一句谢谢就能解决的。难道不该至少留本少爷晚餐？”
　　容旭大张着嘴，眼睁睁看着司莫大模大样抱着容情走进容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施恩必图报，你狠，你狠。”容旭呆呆地喃喃，“我算认得你了。”
　　另一边车门也被打开，一身黑色的人慢慢扶着车门站到车外，低声，“二少爷。”
　　容旭猛回过神，呆呆看一眼林辰，立刻又讪讪地别过脸，“那走、走吧，……应该不用我扶你吧……”
　　“……”

　　早站在门口的张望管家，在看见自家少爷回来时立刻欢天喜地迎上去，“可终于回……司少爷！大、大少爷？！……二少爷！”
　　先是“司少爷抱着大少爷极其自然地走进容家大门”这样的冲击，再是“二少爷黑着脸一身破烂跟在后面”的二重冲击，
　　“林、林少爷……林少爷您这是！……”
　　最后一重视觉冲击显然是当头一棒，让上了些年纪的管家一时半会怎么也找不齐三魂七魄，“怎、怎么连林、林少爷您也、也……”
　　天、天啊，这是在外头遇了恶贼还是遭了雷劈，居然连林少爷这样身手的人都变成这样，那少爷们岂不是更更……难道大少爷和林少爷因为保护二少爷而遭了不测，最后遇上司少爷才勉强逃过一劫狼狈回来？！
　　“啰嗦！”
　　一眼看出管家又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抹上来发挥他不可思议的想象力，容旭果断地截断势头，“去准备洗澡水还有退烧药，要快！”
　　“退、退烧药？”
　　“哥病了。”
　　管家瞪大了眼，“大少爷病……”
　　“啰嗦！”
　　管家缩了缩，把半截问话又吞回肚子里，深知现在脸色又青又黑的二少爷惹不得，“那司少爷那里……”
　　“帮他清理下车子，……晚餐算他一份还有！”容旭恶狠狠瞪他，“统统不准告诉父亲！”
　　“可这……”
　　“父亲那里我自己会去说！”
　　“是、是是……”
　　“还站这干什么？！”
　　管家偷偷瞄一眼他的脸色，嗫嚅着，“楚少爷还没有回来。”
　　“……几点了？”
　　管家一愣，“快六点了。”
　　容旭咬了咬下唇，转过身又想往外冲。
　　站在他身后的林辰伸出右臂拦在他身前，一身的黑色几乎融进了暗沉的天空。
　　“林辰！”
　　“二少爷，请回。”
　　“小唯在外面快三个小时了！他什么也没有带出去！”
　　“与我无关。”
　　“无关？！”
　　“是。”
　　旁边的管家早已经哆嗦着跑路，生怕被狂怒的飓风尾巴扫到。
　　容旭牙齿咬得咯咯响，仿佛在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磨，“如果小唯出了事呢？！如果……”
　　林辰的声音依旧冷清，“即使他死，也与我无关。”
　　“嘭！”
　　容旭的拳头已经抡了上去。
　　霎时寂静。
　　挂在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向前跨步。
　　滴答。
　　一滴血珠，在地板上溅出血花。
　　第二滴。
　　第三滴。
　　浅色的地板上晕出了一片红色，渗入纹理向远处蔓延。
　　林辰半侧着脸，略长的头发滑落下来，投落了大片的阴影，
　　血珠慢慢自暗沉的阴影中向下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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