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蟪蛄何苦思冥灵
小楼走进屋中,一双眼睛已是红肿不堪,衣角被生生扯出一个破洞来。
张锁唯本料小楼要回火诉处,此来是为道别,准备好好安慰他几句。
“是他们害死了他!我一定要把这群王八蛋揪出来,狠狠踩扁,剁成肉泥!”小楼握拳道,胭脂色的眼皮下,碧幽幽的双瞳满溢着坚决之色。
柳抒暖并不知道小楼对纪萤石的心意,此刻听他如此说,不禁有些疑惑,却又不忍心追问什么。
“我这就去查探,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小楼牵唇一笑,却露出了下唇鲜红的齿痕。
“那你一定要小心。”张锁唯叮嘱。
小楼重重点头,转身奔了出去。
房间里又归于沉寂,只闻得二人轻轻浅浅的呼吸。然而这次的寂静很快便被打破,张锁唯轻声问:“抒暖,你最近过得可好?”
柳抒暖浅笑道:“你知道我会说好,然后我再问你好不好,你也回答很好……可你我其实都明白,我们过得都不好。”
她的一汪小酒窝在烛光下绽放,显得格外甜美醉人,好似浓浓的蜜糖掩去了茶叶的苦涩。
蜡烛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发出轻微的毕拨之声。
张锁唯的眸光在柳抒暖的浅靥上逗留了片刻,悠悠飘上了她的眉眼。他微笑着,暂时忘却了前一刻经历的血战,抛开了生死未卜的明日,只像所有青年男子一样专注地凝望着心仪的女子。
柳抒暖很快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炽热,同所有绮年女子一样微垂了眼帘,腮畔染上朝霞之色,但她很快便抬起了眼。
“抒暖……”张锁唯低唤。
烛光颤动,人心亦颤。
“我看到你接遏云雷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傻了。原来看着你死,比我自己去死更加可怕。”
“那我努力不比你先死。若是得终天年,我会活到多少岁呢?一个六不像的寿命,该是和人大大不同的吧?”她仍是笑着,眼色却仿佛有些黯然。
张锁唯闻得此言,只觉得眼前那跃动的烛火霎间凝成了冰凌,一点火焰在眼中疾速扩大,成为一张红毯,将身前一切尽皆遮蔽。
良久,他终于重新感受到了烛焰的摇动,而这红烛已不复方才的可爱。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竟全然忽视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灵!他死以后,她也许还能再活上千年万年,漫长的光阴,恐怕会将她对他的记忆抹得干干净净,如风过池水般了无痕迹。不知春秋的蟪蛄,怎能对以五百岁为春秋的冥灵存有奢望?
“你会活得很久很久的,而且会活得很好很好。”张锁唯想说句好听的话,却发现吐出的语句如此幼稚和苍白,声调亦是说不出的奇怪。
他望着烛火,嘴角分明是上扬的,眸里却看不出笑意。你在我明确道出心意之前,不露痕迹地说出了残酷的事实,断绝了那可笑的念想,可说是给足了我面子。然而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无论表面如何,对彼此的想法都是心知肚明,那么这风平浪静,这两张笑脸,又是做给谁看呢?张锁唯如此想着,嘴角却扬得更高。
“你也会活得很好。”柳抒暖低头拨了拨烛芯。
“好好歇息吧,我不扰你了。”他站起身,确认窗户已都关好,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柳抒暖闭了眼,可如何睡得着?想弹琵琶,璃忘却已不在身边。她受伤之后就没再见到明如暗,他去了哪里?莫非是去追踪鹄志门余党了?
她心乱如麻。这屋子分明安静到了极处,屋中人仍是觉得一片嘈杂。
屋外人望着无边的夜色,漫无目的地迈动双腿。张锁唯不想回房,不想见任何人,只愿孑然地走着。起初他逼自己不去想柳抒暖,然而逃避不是办法,他索性放任自己一头扎进与她有关的回忆里。
眉间忽然凉凉的,原来是他的指尖落在了上面。抒暖不久前还温柔地抚过自己的眉心。她若早已明白二人绝无可能,为何还要待自己好?为何还要慷慨地给予自己信任和亲密?难道仅是出于兄弟般的情谊?其实寿数迥异又怎样,若两情相悦,彼此相知,即便不能白头偕老,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生离死别之后,自己两眼一闭万事皆休,抒暖却要留下来承担悲痛,这实在于她不公。张锁唯不得不承认,他们亦是尘世间血肉成就的儿女,无法真正做到洒脱如风。
也许,能与她做好友就已经很好了吧?怎么这么不知餍足呢?然而他其实已算是表露了心意,以后面对她的时候,还能同从前一般自然吗?
“张锁唯,你真是个白痴。”他自语,两腿已有些酸胀,却还是倔强地快步走着。
这是什么地方?惊觉周围的景物十分陌生,张锁唯终于停了下来。眼前似乎是一处庭院,然而满目皆是荒芜的迹象,大门老旧残破,时不时传来腐朽的气味。
门内响起“当啷”的碎瓷之声。里面竟然有人?
张锁唯的嘴角慢慢勾起,袖子一垂,鲲符便落到了掌心。拇指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又收了回去。
他叩响了门,半晌没有回应。
“我乱闯都能闯到这儿,也是难得的缘分。兄台何不赐见呢?”
“你心里很难过么?”浑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是。”
“而且有些不解,有些自责?是为了一个女子?”
“你怎会知道?”他不禁诧异。
“因为我便是在这般心境下到了此地。你不是魔,有些事情也许一时无法理解。”
“那也无妨,只是……住在这里不难受么,魔尊?”
门骤然打开,门后的魔长发披散,皮肤黯淡,一双眼却闪着森寒光芒。右手骤然出击,五指如狼齿般咬住了张锁唯的咽喉,却没有发力。他的指甲已有些日子不曾修剪,刺得人皮肤生疼。
鲲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狠狠地盯着张锁唯。张锁唯亦不发一语,直视着鲲息略微浮肿的双眼。
鲲息忽然放开了手,低低笑了一声,道:“你这小子聪明得紧,又傻得厉害。”
“魔尊何尝不是?”张锁唯动了动酸疼的腿脚。
“滚进来坐坐吧,张锁唯。”
他们走进庭院,腐朽的气息更加浓烈,张锁唯几乎有些呼吸不畅,然而再往前走去,可厌气味便渐渐消失,鼻端闻到的只有一丝果子的酸甜。一人一魔在两张断了好几根藤条的老藤椅上坐下,面前木桌上摆着一锅冷汤和几个瓷碗。
鲲息将一个缺了口的瓷碗放到张锁唯面前,倒了大半碗汤,道:“这是青梅汤……她很喜欢的。”
张锁唯饮一口汤,清新爽口之外,竟有几分别样的香醇,实非人间梅汤可比。品罢舌间滋味,他问道:“你喜欢葡萄酒?”
“你竟知道?莫非她请你喝葡萄酒?”鲲息微讶。
“不错。”
鲲息将碗中的青梅汤一饮而尽,拨开垂在额前的一绺的头发,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蝴见竟也怀念自己么?她从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心情一好,鲲息好奇起来:“你和你爱慕的女子,又是被什么隔开的?”
张锁唯低头喝汤。
“害羞了?老子和她的事都让你知道了……别告诉我也是生来注定。”
汤已喝尽,张锁唯叹了口气,对鲲息如实相告。
鲲息掀唇笑道:“这算不得什么。”
“所以我不会像你一样找个破地方躲起来。”张锁唯毫不客气地说。
鲲息又给张锁唯倒了一碗汤,说自己正准备出去。
张锁唯眼光一亮,道:“你可知我们打败了鹄志门?接下来该对付潜伏在鹄志门之后的势力,他们不大愿意,都等着你的话呢。”
“一不做,二不休。”
张锁唯拊掌而笑,笑罢却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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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标题的蟪蛄和冥灵,出自庄子《逍遥游》:“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章的前半部分写了两遍,因为第一遍丢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事无常,写文的朋友们一定要把文多放几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