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离殇

　　凌波殿西侧，沉香亭旁，浣花溪畔。

　　他听着清明的流水细细碎碎地从耳边响过去，看着一瓣两瓣桃花从指间妖娆地开过去，细长的指尖触到溪底石床竟是沿着经脉一路爬上来的寒凉，泛着幽蓝的凌乱银发垂在额前，轻纱般的白衣笼上锋锐而又单薄的肩胛，一束束柔滑青丝在水磨灰黑方砖上肆意铺张，随风起舞。

　　镶着青金石的堇色柱子撑起朱檐翘角的亭盖，青玉案后坐着一人。当一朵无瑕春桃从面前悠悠划过，她信手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站起身来。

　　案上那架通体沉黑风韵流转的古琴在空气里沉默，她抬手理了理鬓发，耳下红珊瑚琢成的玲珑耳坠，颈间银链系着剔透绿松石，莹黑眸子，眉如柳唇如樱，冷玉般的肌肤隐没在丁香紫的简约长裙里，她拾级而下，转头向廊下人颔首示意。

　　这是一道回转曲折的长廊。横梁上自有龙飞凤舞精妙无双的彩画，廊顶那一堆堆挤挤挨挨的紫藤萝却早已从檐边垂了下来，开得难舍难收，在淡紫色的清风里划出流畅的曲线，颤颤地在空气里滴落它们醉人的芬芳，远远望去只如一片繁复的紫色的海洋。一片片被精心剪过似的花瓣迎风招展，挽成一只只盛满琼浆玉液的酒杯，莹然可玩。

　　廊下那是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男子，穿过层层叠叠的暗香浮动，他微笑行礼：“臣赵逍参见皇上，参见婉妃娘娘。”他相貌并不出众，使人深刻于心的是那一双神秘莫测的眸子，漆黑如夜。

　　“王爷辛苦了。”她轻巧的笑容动人心魄，只是目光清冷如月宫里寂寞盛放千年的桂花，带着点无缘无故的淡漠的疏离。他苍白修长的双手隐藏在披风里，一愣神，不由朝她邪邪一笑。“臣妾告退。”

　　他看着她一直到那幅飘飞的紫裙消失在画廊深处，毫不掩饰自己欣赏的目光。“皇上最近，都蛮有闲情逸致的嘛。”他悠悠道。

　　“朕哪一天是愁眉苦脸的了。”那坐在溪畔之人淡淡回答，不慌不忙地起身，抖落白衣上几瓣桃花。

　　安禧王赵逍向前几步，跨进庭院里，低头俯视着眼前弟弟极妖媚的容颜。水色眼眸里浮光掠影，看去仿佛极深又极浅，颦蹙之间颠倒众生。

　　过了顷刻，他才把目光移开，笑道：“皇上这样，可不像个君王的样子了。”

　　“那行。”对面人抚掌一笑，踱入亭内，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难得天气渐转秋凉，这园中却依旧温暖如春，也才有桃花次第开放。“朕来问你，此次你微服下江南，朕的吩咐可照实完成了没有？”

　　“若完不成，臣又怎会回来见皇上。”他闲闲道，转头四处打量。

　　“那白子双呢？”那水色瞳仁的眼神一紧。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皇上也曾听闻白子双？”他顺手折下一枝桃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笑道。

　　“朕曾听宫里的宫娥们讲，江南有一女名唤白子双，诗画双绝，善弄筝箫，容颜又长得极美，无数风流才俊争相趋附，却都折戟而归———这样的女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知你此去，可曾见到此女？是否真如传说的那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的眼神重归平静。似乎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在悄然酝酿着什么。

　　这样的事，安禧王自然不曾察觉。他只是停了手中动作，抬头看了那赏花的背影一会儿，才道：“皇上对她有兴趣？”

　　那九五之尊飞快地转过身来，疾步走到他面前，在他肩上拍了拍：“皇兄何出此言？”

　　“皇兄知道朕的为人。”

　　“是，皇上。”他重又笑了，目光在眼前人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神色上并无多作停留，“皇上一向洁身自好，不喜女色，使臣深为敬佩。”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臣还有一事相求……”

　　“哦？”挑眉，少年饶有兴趣地抬眼。

　　他便俯身过去悄声言语了几句。“这……”少年一时为难，但很快又勾起了嘴角：“这有何难。皇兄为朕出生入死多年，难道朕连这区区一物也不舍得？”

　　“那便多谢皇上了！”他大喜，深深一拜。

　　一丝不为人知的狡黠漫上了眼底。很好，一切尽在掌握。

　　花落风停。白衣少年慢慢转身，一恍神，只觉侧影说不出地静美。“那朕有空定要到皇兄府上看看去。可不信皇兄左拥右抱，从早到晚逍遥快活，过的这神仙也似的好日子，难道竟没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之时？”

　　“那皇上大半是要失望了。”他哈哈一笑，一瞬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臣告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倦，挥挥手：“去吧。”

　　庭院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有一个刹那他似乎低语了什么，但就连路过的风，也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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