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朋友

　　10、
　　睫毛抖动了两下。
　　黑糖样的眼睛，带着些许朦胧的水气。
　　三宅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早啊，GO君。”
　　“那个人......”声音里带着惺忪的慵懒，森田缓缓从被窝里坐起来，头发还有些乱蓬蓬的，“还在？”
　　“......嗯。”三宅点头。
　　“雨停了......”森田坐在床上，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着。
　　“恩，刚停。下了整夜呢。”
　　整夜。
　　森田发了会呆，然后转身拉开窗帘，扶着窗框，向窗外寻去。
　　窗台上有几盆植物。小小的，有柔顺的叶子，还挂着雨后的水珠。那之后......

　　冈田正望着这扇窗。
　　浑身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眼里的疲惫在看见森田的一瞬间被喜悦一扫而光。
　　“GO。”森田看见他对窗子里的他做出这样的口型。
　　他在呼唤他。他在说，GO，我们回去吧。
　　森田靠在窗边，一言不发，他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GO君？”三宅在旁边小声说，“你该不会是，要跟他回去吧？”
　　森田并不答话，只是拉开窗子，探出头去。
　　“GO，别闹脾气了，回来吧。”
　　森田皱眉咬嘴唇：“冈田君，请你死心。别给别人带来困扰。”
　　“我等你......”
　　“别等了。我们回不去了。真的。”
　　“多久......都会等......”
　　“够了。回去吧！”
　　“GO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
　　森田皱着眉看着那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狼狈样子，乞求的语气跟他说话的样子，他捏紧了拳头：“我讨厌你。”
　　冈田愣住了。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森田咬牙：“是。”
　　“......”冈田眼里带着受伤的意味，“一丝一毫，都没有么......”
　　“没有。”有点走音的腔调。然后他关窗，蜷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
　　三宅伸头看看窗外。“啊，他走了......声音都哑掉，走路也摇摇晃晃的，一整夜站在外面......如果没有暴力的毛病，或者是个不错的恋人呐......”

　　早餐的气氛有点沉闷。
　　森田低头吃饭，什么都不说。井之原由于紧张，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连话唠三宅也很安静，这让井之原感到不安，硬着头皮问到“冈田已经回去了吗”的时候，森田和三宅同时“嗯”了一声就没语言了。
　　“GO，一会还去上班吗？”井之原小心翼翼。
　　“去吧......”森田道。
　　“KEN呢？”
　　“唔？”三宅抬头，用飘忽的眼神看了井之原一眼，“我要睡觉！”
　　“GO一个人去上班，没问题么？啊，我是说，如果冈田去店里找你的话。”
　　“那你就送他上下班好了。”三宅插嘴。
　　“诶？”
　　“保护好他。”三宅笑得有点僵硬，“既然，都争取到这里来了。不是么？”
　　“喂......”井之原忽然觉得三宅的语气有点别扭，这种气氛让他无所适从。
　　“我吃饱了。晚上上班真的很累。各位早安。”三宅说着收拾好东西跑上楼，晃悠悠的背影也瞬间不见了。
　　“啧，那家伙没睡醒的态度还真是一贯的差。”井之原望着三宅离去的地方撇撇嘴。
　　“不用麻烦了，学长。”森田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的时间比较晚。”
　　“那......”
　　“他不会再找来了。”森田认真地看着井之原，“放心。”走开两步，他忽然又停下来，回头道：“我可以，住在这里吗？房租会按时交的。”
　　井之原终于露出微笑：“嗯！当然。”
　　“那么，今后请多关照了。”
　　“啊啊，GO你这么客气干吗。”井之原扑上去揉了揉森田的头发。

　　其实，冈田站在窗台下的身影，有刺痛到森田的心。
　　他在瞥见那个人疲惫而执著的双眼的时候，觉得心里被恨恨揪了一把。
　　那个人浑身湿淋淋的，用稍许带着乞求的腔调说“GO，回来”的时候，忽然让他有种生死隔离般的痛。
　　他讨厌那样的自己，被掠夺着，又眷恋着的自己。
　　他的自尊只能容许离别，离别，再不相见。
　　“我讨厌你”，因为......我在意你。

　　那之后，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森田住在了share house。
　　温柔的井之原，善解人意的长野，虽然经常撒娇粘人但又很有主见的三宅，还有烧得一手好菜的坂本，全都是让森田感到安心的人。
　　是的，坂本后来也搬进了share house，离婚事件让share house里的众人，对坂本这个人也产生了诸多好奇和猜测。
　　“呐，GO，听说坂本君的老婆，啊，应该说是前妻，是个女强人。”三宅撇开正在洗碗的井之原，凑在森田耳边说，“这么要强的女人，会让坂本君很寂寞吧？”
　　“但是坂本君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提离婚的那种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坂本君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孩子，也很值得怀疑啊。”三宅托着下巴，“是坂本君的问题，还是他老婆的问题呢？”
　　“这个......”森田的嘴角抽了一下，“KEN，你好像太八卦了。”
　　“人家是作家嘛！作家的灵感都是来源于生活的。”三宅理直气壮，“而且，我每次问长野坂本君的事，他都不肯告诉我呢。”
　　“......”
　　“啊，对了，GO，那个人......还有再找过你么？”三宅看着森田。
　　“没有。怎么了？”森田皱眉。
　　“嗯......没什么。没有就好。”三宅若有所思，“那......井之原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森田疑惑。他脑中冒出那次被他打断的，井之原类似告白前兆的话。
　　“比如，他喜......啊，痛！”三宅抱着头蹲下去。
　　“又叫我洗碗！！你在说什么KEN？”井之原掰着拳头出现在三宅身后。
　　“没有。”三宅没好气地看了井之原一眼。“我正要和GO说，井之原喝醉了最喜欢做的事呢。”
　　井之原心里咯噔一下。喝醉了呢......那时候......难道说......
　　他疑惑得看了三宅一眼，那人笑得依旧很天真。
　　“井之原喝醉了，会睡得像猪一样呢。还会流口水。丑死了！”说罢三宅吐吐舌头，跑开了。“你们聊吧，我不电灯泡了。”
　　“什么电灯泡，啧！”井之原碎碎念，KEN这人最麻烦了。
　　森田浅笑：“我倒觉得他很喜欢你。”
　　“哈？怎么会！他一天不挖苦我就难受！”井之原愤愤道。
　　“......”不喜欢的话，根本就会无视吧。不会喜悦，不会心痛，不会嘲讽，不会心酸，不会思念。是的。要是那样......也就不会有羁绊和纠结了。森田又想起冈田，从那天之后，真的再没见过......
　　“GO？”井之原叫他。
　　默默转头对上一双细目。
　　那人笑得温柔：“GO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呢。”

　　森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冈田准一了。
　　就像这样，两两相忘。
　　只是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在share house和大家一起吃饭。难得五个人都凑齐，温馨热闹。
　　携带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不认识的号码。
　　他略带疑惑的接了。“喂？”
　　“您好，请问，您是冈田准一先生的家人吗？”
　　“不是的。怎么了？”森田皱眉。
　　“冈田先生出了交通意外，现在在医院，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所以......”
　　“我不是他的家属，很抱歉。”
　　“但是，他的手机‘家属’一栏里只有您的名字。又或者，您知道他其他亲属的联系方式的话......”

　　于是他去见了冈田准一。
　　医生的话把他问住了。
　　那个人，已没有亲属在身边。
　　父母离异，父亲带着姐姐离开了日本，母亲在他高中的时候病逝。
　　其实他是个孤独的人。
　　他们本应惺惺相惜。
　　然而他有些恍惚。
　　亲人......那是个怎样的名词。
　　白色床单下的人脸上有残留的血迹，头上缠着纱布，胸前几乎看不出呼吸的起伏。
　　紧闭的眼睛，脆弱无力。
　　森体觉得，自己的呼吸乱了。他忽然很想奔跑咆哮发泄。冈田准一你到底想怎么样！！
　　然而他只是虚脱般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沉者脸说不出一句话。
　　井之原在旁边轻抚他的脊背：“GO......医生们会尽全力的。”
　　他知道。
　　但是，那句话，终究还是一句安慰而已。
　　长野从急诊室匆匆跑来，坐在森田旁边，道：“我问过值班的医生，外伤并不严重，但是撞到了头。头部有地方骨折，也有瘀血，所以......手术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会死吗？”森田问。
　　“这个......”长野的表情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有很多种情况的......”
　　森田看着“手术中”的指示灯，闭上眼睛低下头去。
　　如果非要他们以一种方式来相见，他绝对不希望是这种。倘若，只是简简单单放下自尊就可以避免的话，当初就那么跟他回去了也说不定。
　　他实在不想......再被某种沉痛的回忆牵绊一生，在深夜里心痛纠结，无法安睡。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手术终于结束。
　　看见医生如释重负的脸，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熬过今晚，不出意外，命就保住了。但是能不能醒来，还是要看他的造化。”
　　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常见的话，狗血泡菜剧八点档里都这么说。落到自己身边，那是一样的无奈与无助。森田讨厌这样的戏码，但是，有希望，终究还是好事。
　　他知道自己今晚不会再去任何地方了。
　　他走不开。
　　那样的冈田准一，让他又恨又气，可还是让他牵挂。
　　他坐在那人的床边咬牙切齿。“我在这里看他。你们先回去吧。”
　　井之原想说什么，被长野拉住了。“GO，坂本做了宵夜，一会KEN会送来。”
　　“嗯。谢谢。”
　　“别一直熬着。”
　　“嗯。”
　　“那，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过来。”
　　“好。”

　　井之原对长野的行为理解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吗？”
　　“但是他想一个人呆在那哦。”
　　“可是。”
　　“你在的话，他会觉得不自在吧？”
　　“但......”长野拍拍井之原的肩，“别担心。KEN不是要过来了。”
　　“为什么那家伙就可以？”井之原颇为不甘心。
　　“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的感受吧......”长野叹气，“我们就相信他们吧。”

　　三宅拎着坂本做的便当进了冈田的病房。
　　“GO君？”他小声叫森田，把食物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谢谢。”森田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鼻音，那坐在床边身影，让三宅心里一酸。
　　“GO......”他不禁从身后双手环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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