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庖丁把牛解

　　嘈杂人群中，丁隶城的目光，被淡定地站在倒地赖三旁边的赵如意吸引了过去。

　　在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庞中，她清亮的眸子盯着躺在地上的人，未见多少慌乱和手足无策，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像是看地上的一条虫子。

　　柏青放下药箱，蹲下来，仔细给赖三号了号脉，皱着眉头看着满地打滚的赖三。

　　“我要死了，大夫，我要死了。”赖三大声叫到。

　　耿直的柏青，“依我看，并无大碍。”

　　“她要下毒毒死我，你却说我没有事情，这是什么狗屁大夫，你跟她是不是一伙的。”

　　柏青并不善言辞，来医馆看诊的人多是尊医重教，他很少这样被怼。

　　“恕在下医术有限。”

　　柏青又见赖三张口跟赵如意要十两银子的赔偿金，知道他是故意为难，本来想说“另请高明”，但又看不过赖三这样讹诈赵如意姐妹二人。

　　他接诊过的病人，他都有些印象，他记得前不久赵如茵刚刚身体不大好卧病在床，那一趟赵如意背着药箱领着他一路狂奔，他到了她家时累的气喘吁吁，姐妹两人还因为抓药花钱的事情争执了一番。这没过多少时日又出来劳作，想必是家里实在不宽裕。

　　他还是留了下来，锄强扶弱是他从小受到的医德熏陶。

　　丁隶城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听杜怀志说，这两天飞月比之前要活泼很多，丁隶城还记着这个人情，听说坐在杜嫂子身后骑马去城西北把赵如意颠的胃都要吐了出来，要不是那个时候她正在悦来楼门前卖牛肉夹馍，还想要卖烤炉子，想必是不会去那么远一趟。

　　他本想出口提醒一下赖三，演戏演的差不多就得了，赶紧滚蛋，赵如意先开了口。

　　每次见到她，都好像看到了她的不同面，自从她开始摆食摊，就再看不到弱质女书生的影子，普通的小娘子遇到故意刁难找茬的无赖，多半哭得梨花带雨，他很好奇这次她会怎么应对。

　　“十两银子？”

　　赵如意听着这个数字，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去市场上买个仆人才三两，精壮仆人也才五两，赖三这种无业游民碰个瓷，就敢开口十两，要是碰瓷都能来钱这么容易，她还摆什么食摊弄什么摊位升级，直接加入无赖碰瓷组织，无本万利。

　　她算是看明白了，赖三这狮子大开口，就等着她讲价，双方拉锯一番，就算是赔偿半两银子，赖三也是赚的，赖三今天唯一花的本钱就是那条胖墩墩的菜青虫，外加往地上一躺。

　　好吃懒做耍无赖能有这么高的收入，她看着都有些眼馋了。

　　她卖一碗牛三星汤才三文钱，十两银子越三千多碗，得卖到什么时候去。

　　赵如意也不讲价，“十两银子这个，咱们不讨价还价，但你怎么能说，肚子里就只是是我摊子上卖的卤牛杂呢。你昨天离开我摊位之后，今天来我摊位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定还吃了别的东西。”

　　“昨日到现在，我只吃了你家卤牛杂，一口别的饭也没吃。”

　　“喝水也算啊，没准你家井里被投毒了呢。”赵如意说道。

　　“你家井里才被投毒，我水也没喝。”

　　“一口水也没喝吗？”赵如意追问。

　　“没喝。”赖三斩钉截铁。

　　众人听到这里，皆笃定赖三就是来讹人的，这一天多的功夫，哪有连口水也不喝的。

　　“十两银子是吧，只要证明了是我店里的卤牛杂，我们当然会负责到底，十两银子立马奉上。”

　　赵如茵听她这样说，有些担心，不如妥协一些，给个少许几十文消了麻烦算了，如意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示意一切有她。

　　赖三还等着她讲价，可这话头没有按他想的走，赵如意也没有哭得梨花带雨，只是让他去德松堂，说什么去医馆鉴定一下。

　　“赵娘子，他分明是……”

　　柏青是个正直的人，看着赖三做的十分过分，狮子大张口讹人，若是十文二十文，或许赵如意嫌麻烦给了他就罢了。

　　赵如意则是十文钱也不想出，凭空损失五份卤牛杂的钱，想想就很不忿。

　　她朝柏青摆摆手，“去医馆，你还能走吗赖三，有热心的街坊搭把手。”

　　丁隶城看着有看热闹的人扶着赖三往德松堂走，赵如意还凑到小大夫的旁边说了什么，小大夫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他也随着人群跟了过去。

　　赖三躺在诊床上，拙劣地表演吃牛杂中毒肚子疼。

　　柏青用手按诊他腹部不同的位置，“我得找出你具体疼痛的位置，是这里吗？”他轻轻按了按赖三的肚脐左边。

　　赖三连忙点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哎呀疼死我了，无良店家，投毒害人。”

　　“那好，我们检查一番。”柏青说完，赵如意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三寸长的小刀，这小刀是她之前在市场上看着小巧买回来准备切水果的，跟切吃食的刀具一并放在食摊上，这会儿悄悄带了过来。

　　赖三见那闪亮的刀尖有些晃眼，“你干什么！”

　　赵如意吐出四个字，“剖腹探查。”

　　周围还站着许多热心的吃瓜群众，听到“剖腹探查”这新鲜的名词，皆是一片哗然。

　　丁隶城看得饶有趣味，这就有意思了，一个装中毒，一个装剖腹，这就要看谁能支撑的时间长一些。

　　作为资深流氓，赖三当然不会被这三言两语就吓跑，不然以后也没脸在里坊街上混了。

　　“医馆要杀人啦，跟下毒的是一伙的，他们是一伙的，有一腿。”他指了指柏青和赵如意。

　　众人当然知道赖三满口胡言，但是但凡沾一点儿桃色的八卦，传播速度尤为迅速。

　　柏青脸皮薄，被赖三这么一说有些恼怒脸红，“你怎么白口污人。”

　　周围有人起哄，“柏大夫，你跟赵娘子真是郎才女貌，相配的很。”

　　柏青脸涨得有些红，赵如意把他往后扯了一把，端了蜡烛过来，对于人们喜闻乐见的低俗八卦，即使是无中生有的，怎么回应都是错的。

　　反驳，他们觉得是你心虚；
　　不反驳，他们觉得你默认。

　　唯一的方法是找出另一件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情。

　　比如现在，他们的目光就被在蜡烛的火焰上烤着的三寸小刀吸引了过去。

　　赵如意解释道，“过火消毒。”

　　她把刀尖烧到通红，靠近赖三。

　　“医馆杀人啦，”赖三叫唤道。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要赔你十两银子也得有个依据，我们做食摊勤勤恳恳，起早贪黑，难不成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只要证明你这肚子里只有我家卤牛杂，没有别的东西，这钱我立马就赔。”

　　“那你剖了我的肚子，我岂不是会死掉？”

　　“不会死，缝上就行了，胡人传过来的新技术，已经有人用过了，我保证。”赵如意走近。

　　“你怎么保证，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在场的各位街坊邻居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你好不了，我岂不是马上要去蹲大狱。我以身家性命保证，剖腹找到牛杂，立马给你缝上，保证马上就好。”

　　“你说谎的。”赖三知道她不敢切，但看着刀尖靠近还是有些惧意。

　　“你说我说谎，那你说的怎么不是谎话呢，我只是为了证明你说的是真话，这你也不乐意？”

　　赖三心里骂道，乐意你个大头鬼。

　　“你切，你切，你要是切了，我有丁点儿恢复不了，这种谋财害命的事可就不是十两银子能够解决的了。”赖三威胁道。

　　“保证切了以后，缝了就好，我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保证。”

　　一个知对方是装病，一个知对方是假切。

　　三寸刀尖离赖三的肚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围观的众人见这一番情形，敛息屏气，睁大了眼睛。

　　刀尖已经还有两毫米就触到赖三的皮肤，赖三见刀尖停了，心里松口气。

　　她果然还是不敢切的。

　　赖三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下一秒，赵如意突然撤回刀，举起手，蓄力把刀往赖三的肚子上扎，这个劲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收住手的样子。

　　赖三是想要钱，但他更想要命。

　　赖三一骨碌翻下诊床，看着那把刀没减丝毫力道，扎进了诊床上。

　　幸好，刀下不是自己的肚皮。

　　要是没有躲开……

　　赖三瞪向赵如意，却发现她目光直直迎了过来，面色平静不减目光里的狠意。

　　这目光，让赖三相信，如果刚才他没有翻起来，这把刀也不会停下。

　　周边热闹的声音更甚。

　　“赖三，你这怎么就起来了，不是说要被毒死了吗？”
　　“对啊，这就好了吗。”
　　“你这毒好的也忒快了吧。”

　　他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躲开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在众人的哄笑中，借口去茅房尿遁了。

　　丁隶城看着她把小刀从诊床的床板上拔起来，擦了擦收进口袋里。

　　“谢谢你，柏大夫，这诊床我会赔的，回头去换个床板。”

　　“这倒无碍，只多了个刀痕。”

　　见赵如意往回走，丁隶城没有再跟过去，心知赖三这事，今天算是过去了，但是以后，禄来帮会不会再来找麻烦，那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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