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她一心为民

　　司徒恒把自己整个人泡在水桶中。

　　美轮美奂的雕花木桶，大到靠在桶边甚至还能盘着脚坐着

　　滚烫的热水充斥着茵墀香的味道，水汽一点点的漫溢，他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十几年来独自一人在外求学的辛苦对着家人他不敢说，对着恩赐他读书的恩师他不能说，对着连读书机会都没有的弟弟们他不想说。

　　他之所以被称为董大儒最杰出的弟子，不是因为他天资聪慧，而是因为他十几年来夙兴夜寐，从来不敢轻易放下心中紧绷的弦。

　　人人都有任性的资格，他没有。

　　在驿站的惊鸿一瞥，受了她的赏赐，他把母亲年前生病欠下的债还了去。

　　当时母亲还笑着说“要给长公主殿下立个长生牌，她虽然是举手之劳于我们家却是大恩德。”

　　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笑着岔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却越发的沉默，母亲和姐姐还破天荒的问了他在先生那的事情，以为他被同窗排挤了，其实他只是突然笑不出来了。

　　像被排挤这种事情他在这些年来经历过无数次，早就不足以勾起他的情绪了。

　　他自信能凭着自己的努力逐渐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他也希望能为国家做出一份力，所以鬼使神差之下他告诉景元娘去找她主持公道。

　　尽管过后的自己都觉得心里没底，一路跟了过来调查，可是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她出现在了这里。

　　她，也愿意为供养她的子民出头。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他的心底却不免有几分雀跃。

　　直到看到正堂里，她一身丁香色长袍，头上真花大小的宝相花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淡淡的微光里散发出荧荧的光芒。

　　左手上带着一只洁白油润的白玉镯子与耳垂的白玉兰耳勾一看便是同料所出

　　绣有兔子捣药的抹胸上还挂着一把银质长命锁，搂着司徒慎肩膀露出的右手上戴着的玉兔桂花雕花镯显然是同一个师傅打造的。

　　虽然她没有逮第一次见面时象征身份的九凤步摇，但是他知道，她这一身穷其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供养不起的。

　　两位长公主的驸马都尉，一位大司空，一位大司徒。一位出自县以族名的邓县邓家，存亡继绝之家。一位出自藏书千卷的新阳李家，积代衣缨之族。

　　而他，南阳司徒家，全家只有他父亲曾因算学出众而在泌阳出任仓曹底下的少吏，刚刚秩百石。

　　一年后便因为在秋收之时对乡亲们秉公执法没有多收，就被仓曹以“家境贫寒”这么荒谬的理由赶了去。

　　若无董师恰巧路过采风，怜悯父亲的品德，不但收他为徒，带在身边。

　　帮着他们家给身为新安县令的大师兄写了推荐信，父亲才能在新朝初立百官凋零之时当上了新安的计曹。

　　但是父亲福气不好，就任了不足一年就得了肺病去世了。

　　他们家又再次失去了主心骨。

　　“司徒公子，请！”名叫碧儿的小宫娥脆生生的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自渐形秽。

　　收拾好心情的他，偷偷地观察这个与平日里大不相同的吃饭桌子。

　　圆形的大台面，旁边摆满了一圈的杌子，小宫娥引了他到了主位定王殿下右下的位置的杌子

　　他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裴疆素来没什么皇族派头，也回了一礼，请他坐下。

　　待孟临、吕达、刘旭都一一过来，裴疆便迫不及待的宣布开席了。

　　台面上放着二个大铜炉子，造型甚是别致，浓稠的汤底隐隐有沸腾的迹象，周边用官窑灰瓷碟子乘着各种食物...

　　有头还在身体肉却被片的薄薄的鱼，有不知名的黑色菇类，有胡瓜、瓠、冬葵、苜蓿、芥、芜菁、芋、象萝卜，胡豆、苜蓿、韭菜还有些许形状各异的丸子

　　还有些许腊肉，腊鸡，胡烧肉、胡羹，他还瞧见了兔肉以及一副猪耳朵...

　　每个碗筷旁还有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木碟子，看上去像是现做的，连漆都没有上，里头似乎是胡麻油，加上葱，蒜，似乎还有茱萸带出了点点辣味

　　下水生食...

　　他咽了咽口水，再次睁大眼睛瞧了一眼，的确是下水。只是早已被洗涤的褪去了污垢。

　　他弟弟司徒慎小的时候身体弱，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银子天天买肉，便会去买些羊下水给他食用。

　　他回家也曾瞧见过母亲辛苦的清洗了许久依然是一股羊膻味，可是两位殿下乃是天下至贵之人，怎么会...

　　主位的裴疆却再也绷不住了，吵着裴惠娘让她介绍。

　　她傲娇的笑了笑：“前朝的羌煮大家都知道，羌族那边传来的，我这锅子唤火锅，异曲同工之妙，稍稍改良的羌煮。

　　不仅仅限于煮羊肉，而是一切皆可煮。

　　可别小瞧这两个锅子，我问少府许大人讨来的能工巧匠才锻造出这两个我满意的铜锅子，一个用的是老母鸡炖煮的高汤，一个用的是羊肉熬煮的浓汤加上茱萸，胡麻特制的辣汤。”

　　看到他们闻着汤的香味口水直流，裴惠娘笑着打趣道：“这个鱼肉，羊肉片都是我们孟将军和吕将军的贡献。”说罢还起来朝着他们福了福，孟临和吕达两人倒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甚是骄傲的瞅了刘旭一眼，三人一路走来虽然两武一文却甚是投缘，逐渐有几番结义兄弟的样子。

　　“这些都是炖鸡汤和片羊剩下的下水，我又着人去县城多买了一点，但是还是不多大家凑合吃罢。这些丸子却是全靠我们丹朱的功劳，麦子易得麦粉难得，研磨去壳还要揉面，桩桩件件都是靠我们丹朱小姑娘，大家给点掌声。”

　　裴惠娘把后头的丹朱扯了过来半搂在怀里，着重的推荐了一番。

　　“边上的小碟子就要奖励我们刘家令，我这个做主子的都不知道他居然还会木工活。
　　你们夹着菜往锅子里刷，先吃荤的，片刻即可，基本上变色即可吃，煮久了便会老了就不好吃了。但是没煮熟又怕有细菌。”说罢拿起筷子刷了一块毛肚给自己，

　　乍眼看黑乎乎的毛肚，吸收了茱萸和高汤的香味，还包含着微微的辣味加上羊肉的鲜味，真的是让人吃完欲罢不能。

　　眼看裴惠娘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几个大男人更是啥也不怕，拿起筷子就开始各刷各的，彼此都是老熟人，从来不识拘谨为何物。

　　只有人司徒恒开始还顾忌着优雅的姿态，但是最终还是敌不过食物的诱惑也开始放开的吃了。

　　最厉害的却是半大小孩的司徒慎，什么都吃，筷子耍的风生水起，连丸子也是夹的稳如狗，裴惠娘还偶尔给下首的司徒慎夹菜，吃的越发是满嘴油光了。

　　司徒恒死死的盯着他，倒是想出口制止

　　却被裴疆轻轻地按了下来“司徒公子，说了切莫拘谨，孤的子民没能吃上好的，是孤无能。眼下瞧见了又怎么能视若无呢？”

　　给司徒恒碗里夹了一块烫熟的兔肉，还一脸慈祥地瞄着他。

　　司徒恒：（我还能说啥呢？）...默默吃了便是。

　　裴疆观察了他片刻没有“毒死”遂欢快的又刷了一块自己吃。嗯，果然美味，没想到这田野间的兔子剥了皮竟是此等神仙美味。

　　孟临吃着自己片的极薄的羊肉卷，各种滋味更是美味了几分。

　　以前他们在西北打仗那会也吃过羌煮，和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他转头和吕达咬耳朵：“子虎，你说这个羊肉明明还是那样，可是经过我孟某人的刀工以后它怎么就能这么好吃呢？
　　一点味都没有，还鲜！还有这个锅底，若是在打仗那会能来这么一口，我准能多打几个胡人！”

　　吕达瞥了这二货一眼，在孟临还陶醉在自己的刀工之中的时候，默不吭声的把他刚刚放下的鱼肉给夹了去。

　　司徒恒看着裴惠娘在给裴疆介绍鹅肠要“七上八下”，他也悄悄的夹起同款。

　　仔细的数了八下才拿起来，学着她蘸了下茱萸味的酱料，爽脆滑嫩的肠子配上这种微甜的黑酱水，那种滋味他甚至顿时失去了修饰的能力。

　　他终究见识浅薄，不识世间竟有如此惊为天人的食物，难怪董师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殿下从小出身氏族大家，却用这么多的时间去考虑如何把此等低贱的食物做出绝顶的美味，此间包含的爱民之心才最是珍贵。

　　不像前朝的哀帝，只顾着自己琼楼玉宇，却不知百姓易子而食。最终传世的江山一夕崩塌。

　　他的母亲便是在逃荒的时候被人卖予父亲做媳妇的，而她的卖身银子仅仅是二斗栗。人命在当时甚至贱如狗。

　　董师也是出身在前朝末年，家里虽然不愁吃喝，但是他却总是怀着救济世人的理想。

　　祖传的基业没几年就被他送的七七八八，但是他却不以为意，因为这番真心实意，谁见了他不称一声董大儒？

　　但是董师运气不佳，他老人家曾铁嘴断言世家必为大害，所以他广收寒门子弟为徒，就是为了举起教化大业的旗帜，烽火相传，让更多的寒门子弟可以读上书，去回馈陛下，不让陛下身边围绕的全是钟鸣鼎食中出来的人。

　　但是也因此举得罪了几乎所有的官员。

　　所以他们师门虽然在清流素来名声大，但是师兄弟们前途却很是一般，大师兄最早出仕，已经四十有三了，才做到新安县令。

　　但是眼下他却有了和未来储君一起吃饭的机会，他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为师门争一口气让殿下们看到董师的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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