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苏黎半夜刚赶到兰城，当然不会乖乖听何无舟的话直接打道回府。但在空岐山脚下施法探查了一下，又确实没有检测到大妖出世的迹象。
　　兰城分部的负责人给出的解释是，傍晚的那场地动只是单纯的地壳运动，而恰好妖力检测仪在那时候出了故障。
　　苏黎自然不会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联系何无舟说的话，他猜想可能是何无舟突然良心发现，提前赶到空岐山把那个大妖给重新压制了。
　　苏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仿佛老母亲含辛如苦养育儿子多年，如今终于看到回头钱一样。于是当即决定连夜回冀城，向儿子表达谢意。

　　回到冀城已经快凌晨四点，天角泛起了白边。
　　苏黎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就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帽衫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茶杯中氤氲出的热气更给他精致的五官添上了一丝朦胧的美感。
　　而何无舟此时正坐在男子身边，给他沏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的雀舌毛尖。不知怎么的，苏黎竟然在平时都拿下巴看人的何仙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狗腿的感觉。

　　陆肖在等候的这几个小时里，已经听何无舟介绍完了当前修仙届的整个体系架构和运行模式。此时见苏黎进来，便放下茶杯主动站起身来，说道：“苏会长？”
　　苏黎眼神在何无舟和陆肖之间打了一个转，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茫然的点了点头，“我是。”
　　“苏会长您好，”陆肖走上前学着现代人的相处方式，和苏黎握了握手，“我是陆肖。”

　　没等陆肖详细介绍自己，苏黎突然露出一副见鬼了的惊恐表情，一把握紧陆肖准备收回去的手。
　　“陆肖！你是陆肖？！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
　　他还没想好措辞，就感觉一只散发着寒气的手攥上了自己的手腕，抬眼就看到何无舟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把手放开，好好说话。”
　　苏黎莫名打了个寒战，赶紧把手抽回来，但仍是神色激动，“何仙！你找到陆肖啦！”

　　苏黎一直都知道，何无舟在找他成仙前的爱人，名叫陆肖。
　　但此人千年前触犯天道，不知道被结界封印在了哪里。因为是天罚，所以连何无舟这个仙人都没办法找到他的所在，更别说苏黎只是一个小小的会长，想帮忙找人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他只能看着何无舟每晚耗用极大的法力，维持整片大地上的探查法阵。又看着他感受到某处的结界波动，就满怀希望地赶过去，无比失落地回来，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到酩酊大醉。

　　他曾幻想过这个叫陆肖的人是个什么样的绝世美人，能让何仙千年来念念不忘。如今终于见到，当然是异常兴奋，不过兴奋之余，他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开始有了反应，“诶？诶？你……是个男的？”
　　何无舟笑得越发扭曲，“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有。”苏黎疯狂摇头，他感觉自己再胡言乱语下去，何仙恐怕要直接给仙师协会换会长了。
　　“没有就说正事儿。”何无舟收回死亡凝视，转身揽着陆肖的肩坐回了沙发上，苏黎也乖乖跟过去坐在了两人对面。

　　“三天之内把万物生找回来。”
　　何无舟对苏黎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反倒是陆肖觉得有点不妥，轻声解释道：“苏会长，我有一个朋友，现在需要万物生恢复灵智，还麻烦您帮一下忙。”
　　“不麻烦不麻烦，”苏黎被何无舟呼来喝去惯了，现在被陆肖这么温柔对待反倒有些不适应，“不过……何仙，这万物生是不是和空岐山的大妖有关系？”
　　何无舟正在给陆肖换茶，头也不抬地回道：“嗯，是山上那棵老槐树。你放心，他醒了之后我来负责，不会让他作乱的。你现在赶紧把万物生找回来就行。”

　　何无舟虽然不把现代社会和仙师协会的规矩放在眼里，经常做些不靠谱的事情，总给人一种他生活在这个世界却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但是总算还是有些优点，那就是他保证过的事绝对会做到。
　　苏黎听到他这么说，便放下心来。掏出手机给妖魔事务部部长邢斐打了个电话。
　　结果邢斐一听苏黎要他找万物生，立马就炸了，“会长，我这边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万物生这么个扔大街上都不一定有人捡的东西你找它干嘛？我不管，我这边没多余人手了。谁弄丢的你让谁找去，实在不行，就让人类事务部去找。”

　　妖魔事务部和人类事务部是仙师协会两大主要业务部门。前者负责处理明面上确定是妖魔作乱的案子，主要从事武力活动，遇事直接派人过去收服就行；后者相反，主要和人类的刑侦部门打交道，处理妖魔伪装人类作案或者勾结人类作案的案子，除武力镇压外还需要从事部分的脑力活动。
　　但这两个部门之间职能难免有交叉，因此总是互相推诿扯皮，最终导致一件事情两边都没人干。
　　苏黎想改革部门结构很久了，但他刚上任半年，威信不够。眼下只能尴尬地冲陆肖笑了笑，转头打给了人类事务部的部长。

　　或许是因为和普通人类打交道比较多，人类事务部部长高夏语气就和善多了，但也是在委婉的拒绝，“会长，我这边刚转过来一起伪装杀人案，线索非常少，占用了很多人手。您看我把这个案子处理完再去查找万物生的下落，可以吗？”
　　伪装杀人案通常极其复杂，因为妖怪作案不会留下指纹DNA之类的线索，伪装杀人说明这个妖怪对人类社会非常了解，灵智极高，这种案子通常一两个月都不一定破的了。
　　苏黎挂断电话后揉了揉眉心，试探着问道：“何仙，既然比较着急的话，要不……你自己找找看？”

　　何无舟仔细地吹了吹茶水，递给陆肖后白了苏黎一眼，“你以为我坐在这里等你，是因为我不想自己找吗？”
　　“所以你是……找不到？”
　　苏黎一脸惊讶，因为在仙师的认知里，成仙之人是无所不能的。然而实际情况是，何无舟虽然法力深厚，却并不能无中生有。比如他无法为陆肖重新换上血肉之心或使他拥有七情六欲，比如他无法用法力使谢槐之苏醒过来，比如他无法在茫茫世界中直接锁定万物生的位置。
　　但是，一个男人怎么能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呢，于是苏黎又收获了何无舟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样吧，何仙，陆哥，”苏黎看何无舟的状态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干笑两声，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天都快亮了，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下午安排人手协助你们调查，可以不？”
　　何无舟转头看陆肖的意思，陆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苏会长。”
　　说着又伸出手去准备和苏黎握手道别，却中途被何无舟截了胡，何无舟握着他的手，笑得一脸甜蜜，“那咱们先回家吧。”

　　何无舟带陆肖回到了距离中心城区很近的一处豪华别墅区，是苏黎为他置办的。此前这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临时居所，但是当他看着陆肖踏进门的那一刻，突然就对这幢三层别墅有了一丝归属感。
　　果然能够定义家的从来不是某个物件，而是某个人。
　　陆肖本以为自己租住的房屋已经够空荡的了，没想到何无舟的家里更是一丝生活气息都没有。
　　诺大的客厅里只摆了一张沙发，对面墙壁上挂了一台已经落灰的电视，除此以外墙上没有任何装饰物。开放式厨房的餐台上也隐约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那扇三开门的冰箱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肯定是空空如也。

　　何无舟见陆肖四处打量，顿时有些心虚，“额……我平常不怎么在一楼活动，咱们上二楼吧！我带你去看看卧室！”
　　然而卧室也并没有给陆肖惊喜，哪怕是主卧都只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如酒店一般的床单被褥，上面一丝皱褶都没有，明晃晃地昭示着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陆肖虽然入了永生道，但是吃喝拉撒睡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否则就会在困极饿极的感觉中死去，然后再重新醒来，那种感觉他此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或许成仙之人确实不需要普通人类常规的生理活动了吧。他看着何无舟整齐的被褥想。

　　何无舟不是不需要睡觉，只是这千年来他每晚真正入睡都会陷入到一个噩梦之中，梦中他抱着陆肖被鲜血沁透的冰冷身体，痛苦地嘶吼着，身边却围着一群面露喜色的人，在纷纷拍手庆贺，甚至有人放起了鞭炮。然后他就会在鞭炮声中惊醒，抬手一摸，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这样的噩梦重复多了，何无舟就不敢再睡觉了，累到极致便找地方打坐一会儿。
　　不过现在他把陆肖找回来了，以后抱着陆肖睡觉，肯定就不会做噩梦了。

　　何无舟笑着抬头向陆肖看过去，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主卧旁边的客卧。
　　“那我就先休息了，你请便。”
　　“哎！”何无舟冲过去扒住门框，不让陆肖关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不和我一起睡么？”
　　陆肖平静地站在门边，脸上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频繁的肢体接触并不能唤醒我的感情，我想我们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说完便无视何无舟黯然的神色，关上了门。
　　门后的何无舟垂着头暗自伤感了一番，喃喃了一句：“我会把你的心找回来的。”随后便转身出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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