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陆肖是在死亡后的第五天醒过来的。
　　身体醒了，意识却仍在痛苦之中挣扎，仿佛耳朵里灌满了水，他听见何无舟似远忽近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却努力听了许久才听清，何无舟在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就这样直挺挺又躺了半天，等最后一丝意识回笼，他才回应了何无舟的呼喊。
　　何无舟沉沉地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就这样醒不过来了呢。”

　　陆肖刚勾起一边嘴角，就听何无舟佯装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你骗我！还说什么不疼，你快醒来前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冒冷汗，一看就难受的不行。”
　　“那只是生理反应，”陆肖决定撒谎到底，“我的意识没有任何感觉。”
　　何无舟明显不信，做出一副你休想再骗我的样子，成功让陆肖把另外半边嘴角也勾了起来。
　　陆肖精神渐好，想起自己死亡前的事情，问道：“泗城的事情完全解决了吗？”
　　“许清言还没找到，”何无舟叹了口气，“泗城那些患者就只能拖着，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苏黎也头疼的很。”

　　陆肖皱眉思索，却被何无舟打断了，“找许清言的事情就交给我，你接下来就给我好好休息！”
　　陆肖知道，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找许清言，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便点了点头，“那我回学校吧，课程恐怕落下许多。”
　　“不用去学校了，”何无舟从手腕虚空处端出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明显是这几天一直都放在芥子空间里备着，“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我让苏黎给你办了休学手续，下学期再回去上课。”
　　陆肖哭笑不得，“可我才上了两周的课。”
　　“两周已经很多了，”何无舟将一个学渣的特质展露无遗，“那些在冀大挂名上学的仙师们，经常一有任务就逃课，四年加起来可能也就上两周。”
　　“那好吧。”在自己选择死亡这件事上，陆肖总有种莫名的心虚，因此很容易就被何无舟说服了。

　　何无舟见陆肖答应也很开心，正准备问问他心脏有什么变化，就听谢槐之在门边敲了敲门，“他醒了，该走了吧？”
　　何无舟一脸地不耐烦，“你有没有人性啊，陆肖刚醒，就不能让我们多说几句话吗？”
　　“我是槐树，没有人性，”谢槐之这些日子跟何无舟相处下来，斗嘴的功力日渐增长，“不过你这种眼里只有情人，把下落不明的好朋友抛之脑后的人，也没有权利说我无人性吧？”
　　“你！”何无舟站起身来，想要好好和他理论一番，却被陆肖拉住了袖子，陆肖问道：“可是找到了许清言的线索？”
　　何无舟又一脸委屈的坐回床边，“苏黎翻出了一个定位仪，把它改制一下或许可以定位到许清言。但是这种老东西不仅耗费法力，还很费时，我这一去，可能又要十天半月的。你才刚醒，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某只没人性的妖就立马要拉我离开。”

　　陆肖一口气喝光手里的豆浆，表示自己能吃能睡，没有什么后遗症，随后劝慰道：“谢哥说得也没错，我已经醒了，许清言却下落不明，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他。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何无舟心里也记挂着朋友，便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陆肖看着何无舟离开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胸口处。或许这次死亡算是因祸得福吧，他的心脏竟然短短几天的时间就从指甲大小长到了乒乓球一般大。他能够感知到自己喜怒哀乐的情绪在逐渐发酵，像一锅尚未煮沸的水，只待达到沸点，便会喷薄而出。
　　陆肖原本是清冷性子，和在空岐山时没有七情六欲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同，千年前就是何无舟像温水一样烫软了他这块冰，千年后竟然又重演了这个过程。

　　虽然陆肖对何无舟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后遗症，但其实他的下肢仍旧僵硬得很，恐怕还要在床上躺上半天才行。陆肖伸手摸上床头的手机。已经从空岐山出来半年了，他的手机界面仍旧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微信图标和系统自带的软件。
　　微信中仍旧只有可怜巴巴的三个好友，其中两个都在他死亡期间发来了慰问信息。
　　不瘦十斤不换昵称：陆师弟你生病啦？我要去看你何师弟还不让，你注意身体嗷！
　　S.E.E.D.：陆师弟，身体还好吗？祝你早日康复！

　　陆肖给他们分别回了微信，随后又点开了朋友圈，最新的一条竟然是庄妍在五分钟前发的。
　　配图是一张明天下午去往泓城的火车票，文字写的是：逐梦演艺圈！陆肖正想在评论里缓缓打上一个问号，就收到了庄妍的微信，“陆师弟！你身体好啦？你前几天不会一直在昏迷吧！竟然今天才回微信。”
　　“没有，”陆肖突然感觉自己最近好像撒了很多谎，“只是不常看手机。”
　　不等庄妍回复，他迅速转移了话题，“庄师姐要出远门？”
　　“嗯嗯，”庄妍回道，“前两天有一个导演辗转找到我们，说他身边有魔修。这事儿本来该妖魔事务部管的，但是他们人手不够，就又推到我们这来了。唉，谁让我善良呢，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吧。”

　　此时在仙师协会人类事务部办公室，一个同事路过庄妍身后，瞥见她屏幕上的话，笑了一声，“你哪是善良啊，你不是为了去见郁司的吗？”
　　“话是这么说，”庄妍被揭穿倒也承认得大方，“但是面对小师弟，我们还是要传递些正能量的嘛。”
　　庄妍看着屏幕上陆肖回的“师姐辛苦”，转了转眼珠，问道：“陆师弟你的病完全好了吗？”
　　陆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回到了生病上来，只能回了一个“完全好了，谢谢师姐关心”。
　　庄妍先是丢了一个“嘿嘿嘿”的表情包，然后回道：“那你有没有兴趣，和我逐梦演艺圈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想来庄妍应该是以为拉上自己何无舟也会去，这样一来就可以借何无舟的手轻松除掉那个魔修。陆肖凭借自己的猜想，回道：“不好意思师姐，无舟他最近有事，要常驻仙师协会。只有我和你去的话，怕是会拖你的后腿。”
　　“哎呀陆师弟！你不要妄自菲薄嘛，之前两起案子你都帮了很大的忙啊！不过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也不强求啦。”
　　陆肖试着动了动双腿，发现已经有了知觉。转念想着现在学也不能上，这十天待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不如多出去走走，或许会像泗城那次一样，再一次刺激心脏。于是便回道：“那就麻烦师姐帮我订车票吧。”

　　《无境》开机已经将近半个月，现在哪怕是剧组放盒饭的都已经笃定，这将是一部第一天之后票房断崖式下跌，被骂到死的烂电影。然而郁司仍旧我行我素的拍着，甚至每天只草草拍几个镜头，就把剩下的交给新请来的副导演，还嘱咐他一定要把拍摄时间拖到深夜，一时间整个剧组怨声载道。
　　郁司最近几天，全部的重心都放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寻找仙师协会。自从许清言和他提起仙师协会后，他利用多方关系，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最终搭上了一个冀城的房地产商，才终于摸到了仙师协会的边。
　　那边只说会派人过来探查，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个双向的联系方式，因此郁司只能等。

　　郁司内心忐忑，在和许清言独处时，状作随意地问道：“仙师协会的人真的有能力制服阮如安？”
　　许清言停下手里的木活儿，何无舟似乎和自己抱怨过许多次当代灵力匮乏仙师能力低下的问题，于是想了想，认真回道：“别的仙师或许不行，但我可以通过他们找到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一定能够制服他的。”
　　又是那个朋友？郁司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仍不动声色地说道：“你那个朋友若真这么厉害，又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泓城，这么久都不来找你？恐怕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认为你们是朋友吧。”

　　许清言已经摸透了郁司的脾气，知道他说这种话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回答，于是默不作声，又低头去忙手里的活儿。自从他展露出自己的木活儿天赋后，道具组直接辞了那不靠谱的外包供应商，给他找了几个帮手，让他负责起全剧组的木制道具。
　　郁司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憋闷，想对许清言手里的工作挑两句刺儿，却发现那木台浑厚大气，上面雕刻的凤凰纹饰栩栩如生。借此郁司又突然想起了许清言第一次雕刻金丝云纹的情景，出言问道：“你刻的那金丝云纹，也是那个仙师朋友告诉你的？”
　　“是的，”许清言点点头，“其实还有几处有关仙师的纹路与现实不同，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都改过来。”
　　“不用了！”郁司从椅子上站起来，莫名有些生气，开始无故找茬儿，指着许清言手下的木台说道：“你这个凤凰雕这么鲜活干什么，观众的注意力会被转移的！”

　　郁司丢下一句话，直接起身离开了拍摄间。他站在门外冷静了一下，也对自己刚刚的反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正困惑之际，突然看见选角导演兴冲冲地跑过来。
　　“郁导，你又找新演员了吗？外面那俩新人气质不错啊，尤其是那个男生，说话虽然礼貌但又有些疏离，像是带着仙气儿似的。”
　　郁司听到这话，顿时想到了两人的身份，赶忙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选角导演指了指身后，“在二棚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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