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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 (下)
屋外寒月高悬,刑讯间阴暗幽冷,四个边角屋顶漏水,水沿着墙面蜿蜒而下,作为人证,杜可晴和宴羽扬照例被问话,官员问完话后,恰好仵作回来,所查也是如杜可晴想,那一窝人贩子是被什么东西吓着,血气上涌过猛,导致经脉凝涩太急,倏然爆裂而亡。
几人听罢具是沉默,不明白究竟是撞见了什么,才会让七八个大男人,还是专干恶事勾当的歹人,活活吓死。更何况他们刚死不久,杜可晴他们却连那吓死人的东西都未见着,甚至没发现四周有任何异状。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宴羽扬看到的姑娘。
官员听宴羽扬形容起那姑娘,露出古怪的神情:“突然便消失了?”
宴羽扬郑重地点头:“不知是何功夫,竟比轻功还了不得,我和可晴堵在车门口,旁的也没别的路可走,她到底是怎么消失无踪?”
杜可晴再听一次还是毛骨悚然:“我可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哪来的姑娘。”
这话再度令官员沉默,过了半晌,他幽幽道:“你们可曾听过,临安的一件传奇?”
宴羽扬反问:“传奇?”
官员缓缓起身,背影看上去异常沉重:“临安除是当年旧都、渔产颇丰之外,还有一桩传闻,称作… …。”
“临安百鬼。”月光透着窗子照进来,映在一字一句说出口的官员面庞。
杜可晴浑身发怵:“略有耳闻。”
临安百鬼有几桩著名的故事,其中一件是临安某村落有一位男子,平常靠狩猎维生,某一天傍晚他为抓一头猎物进入临安墓旁的森林,一进入森林后猎物便无端消失,留下一地血迹,他沿着血迹而循,来到一条蜿蜒小溪旁,竟看到一名女子在岸边哭泣,他虽觉得这时间有个女子独自一人有些怪异,但还是上前去搭理,殊不知女子完全不回应他,他便将女子整个转了过来— —不转还好,一转过来是张五官完全错位的脸,鼻子在额上、嘴巴在中、眉毛眼睛长在下巴处,男子吓得退后一步,发现撞着一样湿热的东西,回过头,竟是他一直在猎杀的猎物!
那头猎物似乎还未死绝,歪着断了一半的头向男子靠近,男子吓得不行,也无暇理睬五官错位的女人,拚上人生最大的力气,支撑自己跑出山林。虽然躲过一劫,但他回到村落后整个人失了神,镇日向村民胡言乱语,诉说着那一日的所见所闻,不久后,他便没再出过家,待其他村民破门而入时,便看见一具挂在房梁上的男子。
还有一桩是一群盗墓者,他们这次觊觎上临安王陵墓中的陪葬品,于一夜黑风高的日子潜入临安陵寝外的山林,刚进去不久,隐约听见有敲锣打鼓的乐响,再仔细一听那是首凯旋而归的军歌,威严宏伟,却是极为喜庆高亢的曲子。倘若此曲真是在军队凯旋时奏起,定是备感欢欣鼓舞、手舞足蹈,然而在这静谧荒芜的陵墓山间闻得此曲,却是说不出的荒诞诡异。
天色昏暗,浮云掩月蔽星辰,他们派了一些人过去查看,听见锣响、鼓敲、笛声、笙萧等乐响愈来愈接近时,便看到一条长长道路,有一队约莫百人的人龙,整齐划一地向前而行,不知是否起了雾,看上去黑压压一片,其中一名盗墓者大着胆子抓住人龙中的最后一人,见对方虽停了下来,却一动也不动,此时一阵阴风起,盗墓者不由一抖,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面无五官,整张脸宛如一白面团。
一时鸦雀无声,盗墓者愣了好一会,才将手甩开,他身后的其他人也看见了这诡异至斯的场景,这时,人龙中的百号人也纷纷转过身,他们手中或拿锣、或拿鼓、或拿笛、或拿笙萧,但面孔一如第一个转过身的人,一样惨白无五官。
接着那几百号人,从头顶开始冒出鲜血,沿着面团般的面庞汩汩蜿蜒流下,彷佛染了色,虽无五官,却好似狰狞面孔,那些见惯大风大浪、不畏报应的盗墓者,看见此等仗势,也如前一个故事的男子一样,吓得落荒而逃。
逃离之后,还没彻底发疯的盗墓者发现队伍中活生生少了十来号人,找也找不到人,不久后,剩余的人也陆续精神紊乱,时常疯言疯语,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后来亦有不少类似的传闻发生,临安百鬼的传说不径而走。
官员深深叹道:“宴公子别是看到了罢。”
宴羽扬奇怪道:“为什么临安会有百鬼?”
官员手覆在身后,别有深意说道:“这也是问讯后,我要与你们详谈之事。”
“大人莫非是指… …镖案之事?” 杜可晴愣了一下,怎么话题转得如此讯速。
官员勾起一抹神秘微笑,连带着嘴上两搓小胡子彷佛也笑了起来:“杜公子聪慧,正是此一事。”
杜可晴兴起不好的预感,随即想起华青同他们所说:“这一趟是临安官府要送的镖,送镖地点亦在临安,想来不会花太多时间,只不过这趟镖案他们希望能亲自与你们详说。”
官员缓缓开口:“临安这些年面临了一大问题,无论是郡守、县令还是各大小官,均难以在其职待超过两年。”
杜可晴不明白话锋怎么又转了,但还是配合道:“是… …有些频繁,莫不是有些难之隐?”
官员忽地一拍桌:“正是!”
“临安表面上看着富庶,实则常有天灾地变人祸,在位者更是时常出事。朝廷这几十年来派了各式各样的人过来,无一不是惹上血光之灾,或死或残,被派来临安之人,比流放边疆之人还更凄惨!”
听官员如此悲愤,几乎口不择言,杜可晴嘴角抽了抽,默默继续听下去。
“更有人常于夜间所见… …前朝装扮的鬼,于廊道角落处游走… …”
宴羽扬眼放光芒:“有人看过鬼么?”
杜可晴不明白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反问:“世上… …真有鬼么。”
“都有妖了,怎么没有鬼?”
杜可晴被梗了一下:“要这么说也对… …”
官员摇头:“官府鬼影重重,办事官员总遇大小祸事,先前也请过许多巫者祝祷,皆云此乃前朝临安王与其百名义士枉死遭大冤,怨气犹在,上天因怜临安王及百名义士下场,故无人能解临安王的仇怨。”
原来还有这般往事,杜可晴迟疑地问道:“临安王和百名义士?”
“是,那百名义士,是临安王带回来的无依无靠、流落街头之人,许多人都险些横死在街头,是临安王将他们救回来,故而十分效忠临安王。在雾林之战临安王战死时,随他一起赴死,成为后来的临安百鬼。”
“我听过这说法,有人言:生拥临安,死护临安,说的便是临安的义士。只是没想到原来这话也说的是临安百鬼,怪不得是‘死护临安’。”
官员轻声叹息:“他们说的拥护,是拥护临安王,不是临安。”
“巫士们可有何建议?”
官员犹自沉浸于伤怀之中:“临安王身为前朝高官,却见不惯百姓受苦,遂被人诬陷,不得不起兵反抗,更是养育太祖成为明君之人,后来为救太祖与临安百姓而遭遇那般惨绝人寰之事,想必是怨气深重。”
“历来的郡守、县令使了各种法子,仍无法平息临安王怒气,直到一日郡守梦见一位高僧赠与他一份卷轴,醒后不久竟便真在修筑郡衙时,从墙中找到,正是当年临安王之旧物。”
官员遣人将一厚重木盒带进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摆放着一件老旧卷轴:“卷轴请人来鉴看过,正是当年望月郡主留给临安王的手札。”
临安王生命中有几位重要的人,其中一位正是表姐望月郡主。望月郡主抑是名奇女子,只可惜她的刻画于史书上不过寥寥几笔,最著名的事迹是十月雪请愿。前朝哀帝三年,冬日来的早,八九月时大江南北覆上厚重白雪,农作物还未成熟便冻死一片,严峻的饥灾不久后爆发,地方官纷纷请求朝廷开粮仓振灾,然而彼时上位者纸醉金迷,下放权力于几名重臣把持,朝廷表面上虽同意了开粮振灾,却免不了从上到下一层一层贪油水,等到真正要给饥民时,仅剩一口薄粥。
那年临安王不过十来岁,亦未派往封地,望月郡主带他来到京郊,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京郊外都免不了满地饿莩。望月郡主回去后,便让人将郡府所有食物都带出来分送出去,虽是美意,只是如此做为在前朝律法中,无异于私开粮仓,哀帝的责罚很快降了下来,望月郡主无惧于强权,登上哀帝砸下无数金银财宝新建的宝安浮屠塔顶。
那一日天降大雪,望月一袭月白素衣,衣袂被寒风吹得凛冽,她未跪拜于佛塔中神佛,而是跪于天下,说出一句流名万世之话:
“上苍不公,伤民如斯;君王不义,折民之命。女无用,难挽颓势,愿以身换天怜悯,救我民渡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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