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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高中那点事
高二下半学期,学校组织秋游去爬山,这种又累又麻烦的活动没人想参加,稀稀拉拉最后报名表交上来只有四五个,连租个大巴车都觉得亏,最后逼得出主意的教导主任发话,每个班所有人都得参加,不许请假。
一片哀嚎中,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星期五,大巴车将高一高二共10个班拉到了凤凰山脚下,据说这山在千年前曾经落过凤凰,山前还有一块石碑上刻着百鸟朝凤的奇观。
学校为了增添点趣味性,还定了最先到达山顶的第一二三名都有神秘奖品,按照顾忱的体力是什么都别想拿了,开始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落在了大队伍的最后面。
这种山路对于韩亦来说轻车熟路,但对于常年不运动的顾忱来说,蜿蜒的羊肠山路十分难爬,不知名锯条似的草挡在前面,稍不防就能在脚腕上划一口子,又痒又疼的,十分不好受。
顾忱向来孤僻,即便有人和他搭伙,但走一路一句话都不说,别人也觉得尴尬,默默的就走了,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落在大部队的后面。
他背着个黑色背包,沉的直往后坠,硬扛着脸色发白才停下来休息,撑着双腿看了眼远处被一群人围着的少年,高挑扎眼,是他怎么追也追不上的高度。
直到身影消失,才重新开始往上爬。
——
诸葛亮收割三个人头后,这局的胜负没什么悬念。
韩亦有点心不在焉,倚着棵树机械的虐泉,随着“胜利”的动画出来,收回扫向山下的余光,压着眼皮环顾了四周的网瘾少年一圈,舔了下唇,眼底压着股烦躁。
吴柏连胜五局,打爽了,拍了几张半山腰的照片发到家族群里,随手哗啦了两下班级群,里面热火朝天正猜测着学校这次给什么奖品。
“韩哥说实话,错过了这次,怕是再没机会能从王成来手里捞出点东西了。”
“听说这次给的好像是钱,几百块,够去好运来吃顿烧烤了。”
“几百块?上次运动会也只给了几桶洗衣液,还他妈是黄月亮,拎回去我妈都不用,嫌呛得慌。”
“不去。”韩亦有点心不在焉,视线再次瞥向身后,落在最后面一波的少年体力简直差到令人发指,随口说,“王成来活菩萨?这么个破活动还给你发钱,我昨天看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有你高。”
王成来是高二教导主任。
吴柏“我操”了一句,脑回路实在不一般:“这能卖不少钱吧!”
韩亦莫名有点烦:“……傻逼。”说完走出阴影,抬腿径直向山下走去。
一行人有点懵:“现在才逃不大好吧,这儿荒山野岭的下去也没啥好玩的,连个吃的地方都木有。”
“你们先上去,我丢了个东西。”韩亦抓了下头发,敷衍道,“下去找找。”
吴柏追下来:“什么东西啊,重要吗?你不说兄弟怎么能知道呢?兄弟不知道怎么能帮你找呢?人多力量大啊朋友,别这么冷漠啊兄嘚。”
韩亦:“……杀人犯法,为了你我都好,你离我远点。”
我靠!无情!
虽然入了秋,秋老虎也不是吃素的,看到韩亦好不容易爬上来,又往下走,真心实意想和他一起找东西的也只有吴柏一个。
吴柏还在旁边絮絮叨个没完,成功的让本来就热的天气变得又热又燥。
韩亦加快了步伐,停在了顾忱面前。
吴柏还在踢草丛给他韩哥找东西,抬眼一看,这不学霸吗?他瞪着直男的大眼睛,无知又迷惑:“韩哥,东西找到了?”
被一片阴影拢住,顾忱揉了揉眼,还以为是累晕出了幻觉,但吴柏的公鸭嗓穿透力实强,让他一秒回到现实。
韩亦目光落在顾忱身上,点了下头。
“你丢什么了?”顾忱声音有点微喘,脸色发白,被韩亦顺势抬住了胳膊,分了他大半的力,“谢谢。”
韩亦义正言辞:“丢了同学之间应该有互帮互助美好品德”
“……”
“韩哥你在搞什么登西?”吴柏嫌弃的咦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找学霸的。”
“!”顾忱抬头看他。
吴柏又说:“你就是馋他学习好,没想到韩哥一代学渣也变成了学习婊,你下贱!”
韩亦忍了两秒,还是踹了吴柏一脚。
继续上路,吴柏一个人长了三张嘴,当之无愧的氛围组组长,顾忱被韩亦撑着胳膊,走的轻松不少,侧耳听着他们聊天,说游戏的哪个英雄难练,新版本怎么样,又说隔了三条街的职中老大被人脱了裤子在校门上捆了一晚上,到最后说谁谁谁这个学期完了就不上了,打算北上闯闯。
都是他听不懂的,离他很远的东西。
顾忱一句话都插不上,默默的走着,被韩亦搭着的胳膊阵阵发烫,却依旧感觉韩亦和自己相隔的很远很远。
思绪突然被打断,韩亦回头,舔了下唇:“带水了吗?”
顾忱眸子立刻闪亮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娃哈哈:“带了。”
韩亦唇角弧度微微上扬:真好哄。
吴柏:“脉动一下,状态回来!哥,喝我的,草莓味,更美味哦!”
韩亦从没觉得吴柏怎么这么烦,烦的劲劲儿的。
他沉默,盯着那粉蓝色包装的饮料:“草莓?娘不娘?”
吴柏原地爆炸:“皮肤越粉打架越狠,听过没!美羊羊可是我女神!”
韩亦懒得和他废话,接过顾忱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影影绰绰光斑洒在他身上,喉结滚动,水珠在锁骨里微晃,十分好看性感。
顾忱看的有点呆,下一秒吴柏就把他的心里话喊了出来:“韩哥我突然发现你真吉尔有点非比寻常的帅啊!”
傻逼。
韩亦侧目看了眼顾忱。
顾忱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亦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像孔雀开屏,有种非主流的傻逼。
把水递过去,顾忱重新打开包将瓶子放进去。
韩亦瞟了一眼,看到顾忱的包里装的满满当当,不就是个爬山,至于吗?
他单手拎了下顾忱背着的包,有点诧异:“还带了什么?这么重,秤砣还是哑铃?”
顾忱头发已经被汗浸湿,声音有点微喘:“班会上定了要到山顶烧烤,生活委员让我带点食材上去。”
韩亦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顾忱:“班会你逃了。”
顾忱他们班的生活委员说不上坏,只是独善其身,对于班级里的普通学生来说,韩亦这种就是瘟神不好惹的存在,而她又是个女生,这种重活累活只能去找好说话的人,而顾忱恰恰就是这么一个面冷心热的。
韩亦也明白,看着他哼了一声:“英雄救美?”
“她是女生,而且本来就是集体活动……”顾忱对上他压低的唇角,声音越来越低,不说了。
吴柏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学霸委屈,韩亦这波气来的就很莫名其妙。
就很不韩哥。
吴柏后知后觉:“哦,我知道了,韩哥你是不是对那什么学习委员抱有不可言说的想法?!”
韩亦看他:“你离我远点。”
又转头看顾忱,语气硬邦邦的不太好:“包拿过来,再走两步我都怕你倒栽下去。”
前面也有不少男生帮女生背包的,大多是情侣,即便不是的,那也是互相有好感还没戳破窗户纸的。
顾忱抓着书包带子,有点走神。
半天没得到回复,韩亦三下五除二直接从顾忱身上卸下来包,沉甸甸的背在后面,一点也不符合韩哥平常潇洒的审美观。
韩亦垂着眼皮看他,有点不耐烦:“走了。”
顾忱跟在他后面,气氛莫名有点僵。
吴柏追上去:“别呀韩哥,东西重我来提我来提,你再给我讲讲上一局你那诸葛亮怎么赢的,怎么刷刷刷就收了三个人头?”
韩亦完全不想正眼看他:“你离远点,傻逼会传染的不知道?”
“我跟你说韩哥!我小柏子也是有脾气的,这是你让我走的,你别后悔!”吴柏指着韩亦怒斥,眼神早就落在了后面的某个女生身上,狠话刚放完就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总算是走了。
韩亦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顾忱默默地,缀在他屁股后面沉默的走着,不知哪儿又惹怒了他。
“韩亦。”
他声音有点喘,韩亦听着莫名思绪有点飘,没停,反倒越走越快。
顾忱实在跟不上,忍不住快步想抓他的袖口,却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指尖。
仿佛过电的酥麻,顾忱立刻就想收回,却被人反握。
韩亦手心湿潮,却握着一片冰凉,他的视线远远望向山顶蚂蚁大小的亭子,步子也放慢了下来,眉头微蹙:“你这学期不是报了住校吗?早读前没跑操?体力怎么差成这样。”
顾忱摸摸鼻尖,一般人跑操的速度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快,特别是早上不吃早饭,剧烈运动完就有点想吐,能难受一节早读。
对于顾忱来说牺牲早读并不划算,后来发现点名也不是很严格,就逃了。
听了他的理由,韩亦:“……你们好学生也搞这种?”
又不可思议:“就你们那,王有为拿跟棍子撵屁股后面,嗓子喊哑了都跑不起来的早操,还快?”
顾忱羞愧的恨不得跳下去。
韩亦安静了两秒,觉得大概伤了顾忱的心,瞎吉尔找补:“我觉得操场太小了,跑的头晕,明天带你去校外跑,跑完早餐摊就支起来了,顺便还能吃个饭。”
顾忱生怕他后悔,立刻答应:“好。”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但又谁也不觉得尴尬或是无聊,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就心脏发颤,耳尖通红。
吴柏提着后面妹子的书包跑过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兴冲冲搭在韩亦肩膀上:“韩哥你要早起跑操?带我一个呗,上次和职中干架跑完都累吐了,体力是真不行,是该练练了。”
韩亦按捺住要踹死吴柏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哪儿都有你?”
——
等着大部队全部上去,已经下午一点多,正是晒得时候,领队早就物色好休息的地方,一座废弃的古庙,藏在参天古木之中。
据说主殿在十几年前被雷劈了一半,但里面的佛像却丝毫未损,也算是凤凰山的神迹之一,修缮是建国后一位衣锦还乡的富豪做的,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经过时间的侵蚀,有种别样的古朴美。
几个女孩信佛,到主殿里拜了拜,被那种森严的气氛所影响,脚步都放轻了不少。
殿前,学生们烧烤唱歌疯够,找了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打牌的打牌,打游戏的打游戏,难得放松。
“你信佛吗——”为什么不杀人?
吴柏拽了下韩亦的衣摆,韩亦对上班主任老杨懵懂无知的眼神,硬生生憋回后半句:“信的话,我推荐您几位,我都熟。”
老杨在防御塔下面勤勤恳恳打对面小兵,韩亦张嘴:“防御塔不拆——” 留着当名胜古迹吗?
吴柏拧了他大腿一下,及时刹车:“不好吧?”
韩亦又带了几把,心力憔悴,将带老杨上王者的重任交给吴柏。
老杨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玩,看你们玩挺简单的,要不还是打牌?”
韩亦说:“没事,每次我不及格的英语卷子您也说挺简单的,我明白,不是你的错,术业有专攻。”
“去你的!”老杨给了他一巴掌,“这能一样?”
韩亦趁机溜走:“差不多,差不多。”
从亭子里出来,韩亦绕了一圈,没找到顾忱。
他随手拦住一个女生:“见顾忱了吗?”
女生刚从主殿出来,指了指上面:“应该在拜佛吧,我刚才看到他过去了。”
韩亦:“谢谢。”
古柏郁郁葱葱,韩亦跨过几节石阶上了最高处,抬眸便看到一尊两米多高的塑像,有些残缺破损,但线条流畅,庄严肃穆的看着人世间。
主殿仍旧是几百年前的样子,蜘蛛网还挂在掉漆落皮的木柱上,屋顶被雷劈了一半,阳光从天际向人间放下一道金色的天梯,顾忱正跪在中央的黄垫子上,冷淡精致的脸庞上刻下明暗清晰的光影。
韩亦遥遥望去,心尖一颤,莫名有种他要羽化登仙的错觉。
顾忱明显是查过了拜佛的正确姿势。
五体投地,双手翻掌向上,内心默念佛的功德,一共三遍,十分虔诚。
等拜完后,他站起来,回头却看到韩亦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他背后是遮天蔽日的古柏,浓厚的云雾延展至天际的云雾,山谷幽深险峻,林木枝繁叶茂,被秋风染上了色彩斑斓。
在广阔壮烈的大自然中,心中的那点纠结和彷徨仿佛都成了小男孩不值一提的心事。
“危险!”
顾忱看着那褪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栏杆,心头一颤,快走几步把他拉过来,“这里的建筑年久失修,当心掉下去。”
“我们道士都会御剑飞行,刷刷刷,特别帅。”韩亦的指尖落在他的发顶,拈了片黄色的枯叶下来,随着风在空中转了几个旋儿落进了山谷里。
离得太近,韩亦能听到顾忱明显加快的心跳。
“吓到了?”
顾忱额发潮湿,韩亦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无奈的问:“瞎拜什么呢。”
“没什么。”顾忱目光瞥向大殿里的佛像,然后落回韩亦身上,两人挨得很近,近到从远处看韩亦像是在抱着他一样。
顾忱唇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韩亦牵起他的手指捏着玩:“在野外别瞎拜,荒庙多年不受人间烟火供养,里面早没神灵了,反倒是一些山精野怪孤魂野鬼可能住在里面。”
顾忱的手指覆着一层薄薄的茧,但生的很好看,白皙修长,指骨匀称,捏起来软软的。
韩亦捏的有些上瘾,隔着衣料得寸进尺的将人虚搂在怀里,下颌枕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故意吓唬他:“别不信,有些女鬼就喜欢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男生。你拜了,就一直缠着你,直到你和她冥婚了,才会放过你。”
顾忱耳朵有点红,缀在韩亦屁股后面朝台阶下走去,心想凤凰山的佛可真灵。
——
路有点远,不到五点就开始返程,坐大巴回学校。
走了一天的路,大部分学生都又困又累,顾忱被韩亦拉着坐在一起,阳光透过蓝色窗帘落到脸上,晒得人昏昏沉沉。
他还想着趁大家都闭眼休息,能多和韩亦牵一会儿手,多看他一会儿,但实在支撑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没两分钟就开始小鸡啄米。
韩亦捞过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说:“睡吧。”
顾忱睫毛很长,因为困意都粘在了一起,眼圈湿红一片,不知道在执着个什么劲儿。
韩亦摸出耳机,一人戴了一只,两人都默认了这种已经过界的暧昧。
耳朵里传来舒缓的老情歌。
挠的顾忱心痒痒的,又像是大夏天喝了一杯冰汽水,咕噜噜冒泡。
韩亦将校服外套脱下来,盖在腿上,手指勾住顾忱的指尖,滑进指缝中与他相扣,藏在阴影之下,唇边带着点懒懒散散的笑,轻声说:“睡吧。”
高中生的体力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一个小时后陆陆续续都蓄满了电,有人拿出扑克牌改了上面的花纹,五七成群的开始玩狼人杀。
都是些新手,几轮下来就觉的没劲。
不知谁突然提出来:“韩哥,你要不要给我们算算命?”
大家都知道韩亦是个道士,自从上次抓过女鬼之后,小范围内传的神乎其神,但很少有人见过他大展身手。
“倒也不是不行……”
韩亦声音极低,瞟了顾忱一眼,莫名传递出类似在“征求男朋友同意”的那种意思。
顾忱都想给自己一锤子,你他妈是不是有点自恋。
冷漠无情嚣张校霸这么宠的吗?
韩亦在校服底下,挠了挠他的掌心。
顾忱扭过头,耳朵通红,嗯了一声。
韩亦掰了下手腕,扭动了下有点僵的脖子:“谁先来?”
一分钟后传来一阵哀嚎:“啊,韩哥你真没算错啊,我真要等到三十多才能有女朋友啊。”
韩亦十分冷漠:“爱信不信。”
“也不是不信,就是有点纠结,我要不要为了我的真命天女拒绝一切外界诱惑,保护我三十年珍贵的处男之身。”
韩亦给了他一个“就你”的表情。
“快滚,下一个轮我了,轮我了。”
“韩哥你看看,我大学能考上一本不?”
“我呢,我呢?”
把周围围着的人算了个遍后,电灯泡终于赶跑了,韩亦看向顾忱:“你呢,要不给你也算算?”
顾忱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很重的点了几下头。
韩亦没忍住弯唇,故意说:“算什么?学业,事业、家庭……”他舔了下唇,“还是姻缘?”
明知他话里有话,顾忱沉默了几秒,喉咙滚了滚:“不能都算吗?”
“能,怎么不行?”韩亦将无处安放的腿伸到走廊里,懒洋洋的陷进背靠里,冲着他散漫的笑:“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顾忱攥紧了耳机,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声音有点哑:“什么价钱?”
顾忱心跳快的不正常,指尖不由自主的攥着衣角,偏头和韩亦目光对视。
“愣什么呢?”片刻后耳边响起韩亦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伸手,给你看手相。”
顾忱机械的,乖乖伸出手。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的热气拂过脸颊,只要一想到,但凡有人回头就能看到他不自然的脸红,顾忱手心紧张的出了一手汗,有些黏腻,意识到刚想收回却被韩亦拉住,抽出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干。
“我来……”
顾忱尴尬的气息都有些不太稳。
“不用,售前服务,亲亲记得五星好评哦。”韩亦笑了一下,没在不正经的逗他,目光落在顾忱的掌心上。
随着慢慢推演,韩亦的眉眼间蒙上一层寒意,他用了比平常要多百倍的时间,一遍又一遍,他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天赋高是种折磨,因为几乎没有算错的可能。
顾忱看他半天不说话:“怎么了?”
韩亦周身气息压低,他垂眸,额发落下几缕,挡住了眼底所有情绪,沉默半晌:“有带本子和笔吗?”
顾忱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扯出个笑:“你别这么严肃啊,我不怕的。”
说完,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草稿本和笔递过去。
天暗下来,夜风从半开的窗户中灌进来,蓝色的帘子卷的不住飞舞,韩亦垂着头,发缕眉目有些看不太清晰。
“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顾忱一愣,报了个含糊不清的年月日,至于精确到几时几分他就不知道了。
韩亦半垂着眼,笔尖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换了种方法重新推演,然后答出一个相同的答案。
韩亦的笔尖顿住。
几次结果都一样,没什么必要了。
韩亦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腕,从小就练剑,他的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茧,摩擦过顾忱的皮肤带起一股颤栗:“你不是沈家亲生的。”
“哦。”顾忱其实已经或多或少有些心理准备了,虎毒都不食子呢,沈家对他就像是在养一头猪,还是放养,等肥了就可以屠宰。
韩亦这话一出,他一点也不难过,反倒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还有呢?”
韩亦垂下目光,淡淡的说:“你有一个很显赫幸福的家庭,会考上很好的学校。”
家庭顾忱已经过去了极度渴望的年纪,很好的学校他会去努力考上,而真正想知道的——
比如姻缘什么的。
韩亦什么也没说。
顾忱有点失落,也因为旅途结束了,韩亦没再等他,没再牵他的手,凤凰山上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佛陀给他编织的一场幻境。
——
深夜街边的烧烤摊。
七八个男人光着膀子坐在马扎上,叼着烟,空酒瓶子撩了一地,烟雾缭绕的快抵得上烧烤摊的烟,嗓门老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货。
韩亦两指夹着根烟,缓缓吐出烟雾,动作姿态实在性感。面前盘子里摆着的烤串一根没动,啤酒就着烟,看起来心情差到极点。
“一顿饭的功夫都他妈抽半盒了。“王炸抖了抖他的烟盒,“说好给兄弟践行,闷着抽烟算怎么回事?”
王炸,算是个啃老的混混,家里开着个十几平的小卖部,韩亦偶尔回去他铺子里买点东西,随便抹一把一手的灰,整个铺子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之前还有人来找说法,后来发现吃不死,也就算了。
小地方就是这样不好,好的坏的,只要习惯了就是对的。
韩亦把烟摁灭:“心情不好。”
“怎么?老婆死了?”王炸一手搂住他的肩膀,酒气熏天,“没事,问题不大。”
“……”
不大你个奶奶的腿。
韩亦和他谈不下去,本来今天就是给他践行的,韩亦说:“真要走?去A市?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学历,你去了怎么混。”
王炸干了一杯:“没事,问题不大。有远方亲戚的儿子在那儿开了个厂子,我先去干段时间,别的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
韩亦拿起根羊肉串,腥的他眉头一皱,又撂了回去。
王炸喝多了,眯着眼睛开始掏心掏肺:“人啊,总是要长大滴,老大爷们的一辈子困在个小镇子里像什么样,铺子里的东西会过期,人也一样,不管怎么样,就算被淘汰了,也要出去看看。”
韩亦和他碰杯,嗤了声:“哲学家。”
王炸撸着串,突然踩在长板凳上高呼:“听懂掌声!”
韩亦:“……傻逼。”
送走了王炸这个醉鬼,韩亦揉揉脖子,说实话也有点醺,他酒量是真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醉到走不动路,只是某些白天理智上线时还能压下去的东西控制不住的翻涌上来,借着酒精做屏障,肆无忌惮的开始入侵他的理智。
晚上一点多,人影稀少,偶有几个醉鬼互相扶着在垃圾桶旁大吐特吐,惊得野猫一声尖叫。
韩亦皱眉,拐进一道巷子,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一直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近到背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韩亦模糊的回忆本地新闻好像有警方通报这一片有个抢劫犯,犯案多次,现在还没逮到。
操他姥姥的。
韩亦攒了一晚上的火气还没地儿发,正好来了个出气的沙包。
跟踪者被韩亦一个后肩摔摔倒地上,他鞋底都快踹到人脸上了,才突然发现这人好像有点熟悉:“顾忱?”
一中11点半早就熄灯了,顾忱明显是爬墙出来的,业务不是很熟练,掌心还磨破点皮。
韩亦这会儿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顾忱躺在地上,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站起来,他歪着头,动作有些迟钝的盯着韩亦看。
直勾勾的眼神让韩亦觉得越发烦躁:“你看你妈呢?”
顾忱走近一步。
很重的烟酒味混着烧烤孜然,味道很重,不好闻。
他皱了皱眉:“难闻。”
韩亦抽烟抽凶了,嗓子嘶哑,因为刚才的大动作,头被晃得有点晕疼,压着点火:“难闻就滚。”
顾忱:“我不走。”
韩亦抬眼看他,目光凌厉,总算是发现了顾忱好像有点不对劲。
短暂的沉默后。
顾忱开口:“韩亦我喜欢你。”
眼睛漆黑,盛着满心的欢喜,他又开口:“我很喜欢你。”
不可否认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没人会不动心。韩亦只失神了一秒,眉眼间情绪变得更差,他迅速掐了个决,没说话,阴郁的眼神约等于:“想怎么死?灰飞烟灭还是挫骨扬灰。”
顾忱:“……!”
在顾忱倒下前,韩亦将人揽在了怀里。
空中出现了一道黄皮子的虚影,眼睛圆溜溜的直转,鼻子那有块雪白的毛,还是个小崽子,审时度势后知道自己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像人一样站着,冲着韩亦俯首叩拜。
韩亦冷笑:“这傻逼和你拿什么做了交换。”
“没……”黄皮子被他用法术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子,小细腿在半空中蹦跶个不停,圆溜溜的眼睛到处乱转:“我就看他长得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想的还挺美。”
这种黄皮子最为奸诈狡猾,顾忱把他当成“佛”拜了,两人之间就默认了一种交易关系,等顾忱愿望真的实现,却没还愿,那黄皮子就可以随意拿走顾忱身上的某样东西作为报答。
想到这儿,韩亦眼皮微垂,身上带着几分阴郁,修炼成精的动物,对外界的危险感知力要比普通人告上几百倍,黄皮子看着面前人,脊背发寒,毛都吓得立了起来:“你,你是修道者,不,不能杀我,我没犯杀戒。”
韩亦“嗯”了声,出手废了他五十年的修为:“记得带你那一窝亲戚来,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你说对不对。”
黄皮子连话都不能说了,吓得把头摇成拨浪鼓,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对于普通人来说,被黄皮子上了身,驱了邪,晒晒太阳也就好了,或许是高中压力太大,顾忱体质特殊体力差,第二天晚上又来了。
书呆子还知道告白要捧花。
花是班主任杨育才为了改善教室环境特意从家带的,刚来第一天就被笤帚砍了头,大发了一通脾气,没想到刚拿了新的过来,就被得意门生全揪干净了。
顾忱神志不清的时候有点像喝多了,捧着一束红白黄的不知名小花,一脸的土,平时总是干净整洁的蓝白校服上被铁丝勾了道口子,沾着枯叶。
“韩亦我喜欢你!”
他笑的傻兮兮,和只没脾气的二哈一样拱上去,眼底的热意烫的韩亦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韩亦偏过头:“又是爬墙出来的?”
“不是。”顾忱眼神超乖超软的看着他,但凡屁股后面有个尾巴能转成风扇,他献宝似的说,“我发现了一个狗洞,从里面爬出来的。”
“……”
韩亦无语,幸好顾忱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要不然就今天晚上的“表演”能直接表演当场绝交。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韩亦没在他身上感受到黄皮子的味道,狐疑的问,“你跟踪我?”
“今天是满月,月亮很好的时候你就会来河边看月亮。”顾忱顿了一下,“你朋友圈每次都会发照片。”
观察的还挺细。
韩亦给他拂掉肩膀上的枯叶:“你那要淘汰的二手老人机,还能看朋友圈呢?”
顾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开了19.9的套餐,流量很少,只够每天看你的朋友圈。”
韩亦的手一顿,像是被唤醒了心底的一座火山,岩浆滚烫了四肢百骸,眼神里满是烦躁与悲愤:“你喜欢我什么啊?等高考完你上你的清华北大,我当我不上牌面的道士,咱俩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知道吗?大学霸。”
顾忱眼睛蒙着层雾,脸色发白,他沉默的望着地面,却比清醒时更执着了几分,很不解的问:“为什么?我们为什么毕业以后就不能再见面了?”
韩亦知道和一个明天就会都忘记的小傻子解释这些没有意义,但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他透过顾忱的眼睛看里面那个胆小怯弱的自己,终于开口:
“我们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等你考上大学……会遇到新的朋友,进入新的圈层,你会研究特别高档的东西,我听都听不懂的那种,你会发现其实我文盲、穷,还不思进取,一点也不值得你喜欢。”
顾忱走近他,神志不清让他面对韩亦没那么多顾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看起来很难过的韩亦,小声说:
“我可以不交朋友。”
“我也可以不留在大城市。”
“我可以在江城当个老师或者是什么的,没有那么多如果,在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会永远喜欢你。”
韩亦真的要死了。
顾忱的情感太过纯粹,他每说一句喜欢都无比灼烫,每许出的一个诺言都像是蜜糖陷阱,韩亦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终于,像是被他打败了一样,伸手揪住了顾忱的耳朵。
“你都要死了还喜欢我干什么?”揪红了才松手,“是不是故意的,想让我当鳏夫啊。”
顾忱一愣,直白简单的给出答案:“那做鬼也要喜欢你,反正你能看得到我。”
“鬼是那么好当的吗?世上孤魂野鬼多得是,抱着点自以为是的执念故意避开引路的阴差多的是,等时间长了,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百年,总会忘记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韩亦心情复杂,看着天上的圆月,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幸运点的遇到了阴差还能找到去地府的路轮回,不幸的浑浑噩噩连姓甚名谁都忘了,也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来生的机会。”
顾忱用力抓住他的衣角,看着他:“那我就当厉鬼,你把我收了,我当你的鬼仆,我保护你。”
韩亦捏着他的下巴,“傻逼。”
韩亦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傻子论长短。
厉鬼为天道所不容,再说,世上道士天师那么多,除非成了鬼王,哪能这么轻易的活下去啊。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
顾忱抓着一把已经蔫巴的花,清凉的月光倾洒在他身上,越发衬得比肤色白净透明,他死死盯着韩亦的背影,偶尔抬起手背蹭一下眼角,眼底是不肯放弃的执念与滚烫的爱意。
就很傻。
也很勾人。
韩亦踢了一脚,鹅卵石拉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击碎了河里的月亮。
老子还想知道怎么办呢。
韩亦怎么能不喜欢顾忱呢?
韩亦是个孤儿,被老道士捡来的,老道士活的糙,连饭都不会做,养他秉承着死不了的都不是大事的观念。
高二上学期,韩亦的所有作业都是顾忱写的,甚至还有另外一个本子附了详细解答。
不管韩亦来不来,桌子上永远放着一盒牛奶,韩亦的笔记永远都很详细认真,韩亦打篮球顾忱永远都站在最前面给他送水,他只不过是随口一提的东西,不管多远多贵,顾忱都要买来送到他面前。
韩亦仗着在玄术上的天赋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守着道馆,抓着没完没了的鬼,也是顾忱明知道他不爱听,非要见缝插针的问他喜欢什么,有什么理想,想上什么大学,一定要走出去看看,比江城要大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明明知道他就是个道士,而已。
韩亦从小受惯了伤,也只有顾忱的桌兜里永远都放着药膏绷带,他逃课,顾忱一趟趟的往网吧KTV道馆里跑,见到他挂彩的样子,抿唇不言不语,病恹恹的小身子骨硬是能把他抗到医院去。
也是唯一知道他怕疼的人,缝针的时候讲着冷到北极的笑话逗他开心,从来不生气的人对着医生红了眼,又怕故意报复在韩亦身上,硬是憋着气小声说:“您能不能轻点。”
医生笑着说大小伙子怕什么疼,顾忱背着韩亦,自以为他听不见,嗓子嘶着说:“我心疼。”
韩亦当惯了英雄,也救了很多人,或是感恩、或是仰慕他都见过。从没见过顾忱这样的,把他捧得高高的,觉得他哪哪都好,就算是走个路都觉的威风凛凛发光一样,却又把他当小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磕磕碰碰到哪里。
顾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开摆在韩亦面前,韩亦除非是瞎子才会看不见,是傻子才会猜不出。
得知顾忱的死期后,从最初不知所措的逃避,到克制不住无处发泄的愤怒与痛楚,到现在,不知为什么,那么多浓烈的情绪突然就变的没什么了,只剩下了浅浅淡淡如水流一般的喜悦,原来他也能被人这么用力,这么用力的喜欢。
“那就……”韩亦回头,冲着老天爷竖了个中指,朝顾忱笑,“继续喜欢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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