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北，岛

　　第十一章放屁
　　牧元安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就是睡不着。晚上发生的事到深夜时反倒越发清晰，每个场景和细节都在脑海中不断加深。打开有些破旧的诺基亚手机，凌晨一点半。翻到通讯录，牧元安盯着最上面那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
　　应该睡了吧……发个消息吧……还是算了……
　　从不大的屏幕中投射下来的光线成为这间屋子中唯一的光源。悬在绿色拨通键上方的手指在犹豫良久后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嘟嘟嘟……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一刻被瞬间拉长。
　　“喂？”
　　接通了，牧元安甚至没想过这个电话能接通。
　　“喂，喂，喂！”
　　“除了喂不能说点别的吗？”牧元安听到对方翻身时衣被摩擦发出的声音。
　　“同桌？”听筒那边的龙万支惊讶的发现打来电话的是牧元安，“我怎么没有你手机号呢？”
　　“因为你根本就没问过我。”龙万支的号码还是他从陈星戎那里要来的。
　　“怪不得，这个点你怎么还不睡？又要看日出啊，这也太早了吧？”龙万支看向床头的闹钟，刚好显示一点四十五。
　　“你怎么还没睡？”牧元安反问龙万支。
　　“后背痛……”因为后背挨的那一闷棍龙万支这一晚上趴在床上，调换了无数个姿势也只能断断续续的入睡。不过比起后背上的伤她现在更担心到底该如何跟教练请假，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打架才受伤，那过一阵自己很有可能早上也要训练了……
　　因为牧元安陡然的音调变高的音量龙万支用被蒙住头，“受伤了？你不是说没什么事吗？”
　　“没事的，不严重。”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龙万支都听见了拖鞋触碰地面发出的哒哒声。
　　“不用了！真的没事！就是肉痛而已！有事我早就去医院了，放心吧。”长时间的运动员生活龙万支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一些，还是能分清到底是皮肉伤还是更严重的情况。
　　“所以你是特意打电话来关心我的？”
　　“不是。”
　　“那我给你唱一首感恩的心吧。”
　　“不听。”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
　　“……我要挂电话了。”
　　“行了，改天再给你唱吧。”龙万支见好就收，停下了她那能让人做噩梦的歌声。
　　“那你为什么不睡啊？大半夜偷偷学习啊？”龙万支问道。
　　“就是…睡不着。”
　　“你这人年纪不大，毛病倒是不少。”龙万支翻个身想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
　　“今天晚上的事……”
　　“怎么了？龙万支以为牧元安是担心可能会被他舅舅知道所以才特意打电话来，“放心，被发现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不是这个意思……”牧元安一时语塞。
　　“那是到底是为啥？”龙万支打个长长的哈欠。
　　“算了，你早点睡吧。晚安。”
　　龙万支还没反应过来，牧元安就挂断了电话，电话那头只剩下一阵忙音。自从认识了牧元安，她更加相信这些聪明人的脑回路跟普通人真的不一样。算了，龙万支把牧元安的电话备注成“小黄”后，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接着睡觉。

　　第二天一早整晚没睡好的龙万支干脆放弃了早起跑步，睡到六点多才起床。苗凤花留下早餐一大早上就出门忙店里的生意去了。没有老妈的催促，龙万支洗漱干净后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后才出门。她把书包背在胸前，扶着楼梯慢慢蹭下楼。推开楼下的大门，一个穿着和自己相同校服的男生站在门口。男生听见声音，转过身。
　　“牧元安？”龙万支以为自己还没睡醒，还停留在昨晚的电话里。
　　“你好慢啊。”牧元安走到龙万支面前把她胸前的书包强行卸下，背在自己胸前。
　　“没，没事，不沉。”龙万支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牧元安伸手想把书包要回来，但牧元安根本没给她机会，紧拽着书包带不放。
　　她也就只好放弃：“麻烦你了啊……”
　　牧元安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包着几盒红红绿绿的药盒。“里面有说明书，你看着用吧。”
　　龙万支打开塑料袋，里面既有涂抹式的药膏也有消肿的喷雾，没想到自己这个同桌还挺贴心。
　　“这些药挺贵的吧，我把钱给你。”
　　“林子易给你买吃的你给钱吗？”
　　牧元安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真是让龙万支摸不到头脑，这和林子易又有什么关系？
　　“给啊，当然要给啊，每次都给了。”
　　不知道为什么龙万支觉得听到答案后的牧元安看起来有些开心。
　　“不用给了。就当作我蹭饭的钱。”

　　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里唯一的快乐源泉就是身边的同学，他自习课吃东西被班主任抓个现行，她不小心在走廊上摔了一跤……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足以让这些百无聊赖的高中生开心一上午。这些趣事中唯独八卦是所有人都特别关心的，如果没有，那就硬编。最常见的手法就是给无意义的事赋予意义，比如现在，去上学的这一路上牧元安背着他和龙万支两人的书包接受着过往的同学们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检阅。当然，谁都不知道龙万支是因为后背受伤所以她的书包才会出现在牧元安胸前。不出两节课的时间牧元安帮女生背书包这件简单的事很快就会再学校里演变出许多不同的版本，人们从来都是只看到自己想看的、愿意相信的。
　　龙万支想不明白这些人是在看什么，究竟是在看没背书包的自己还是在看背着两个书包的牧元安？总之，这种打量又充满好奇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想把书包拿回来，不过牧元安就像没听见似得自顾自地往前走。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教室时，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在拥挤的教室中悄无声息地炸开锅。陈星戎从自己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中抬起头，林子易放下手里吃剩的包子，甚至就连孟夏也跟着凑热闹。
　　“怎么了……大家都看啥呢？”瞬间成为众人焦点的龙万支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头低声问牧元安，但又因为自己的作痛的后背声调有些扭曲。
　　牧元安伸手扳过她的头：“快点，老钱马上就来了。”他背着两个书包一路跟在龙万支的后面走到座位上，帮龙万支把书包仔细挂在椅背上后才把自己的书包随手扔在旁边的窗台上坐下。
　　“哟，哟，哟～这是怎么回事啊？”陈星戎顶着被各科老师和牧元安多重暴打的风险作业都不写了一心只想八卦。
　　“啥咋回事？”龙万支迟了半拍的脑子还没想明白。
　　“怎么帮你背书包了？”陈星戎的表情愈看愈猥琐。
　　“啊，我还以为你们都看啥呢！”龙万支终于想明白了，“我后背摔坏了，他就帮我背一会。”
　　“帮你背一会？我初中把腿摔瘸了他都没扶我一下！”陈星戎这个语气不像是来打探八卦的倒像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控诉自己那不负责任的白眼狼丈夫。
　　“你居然还有脸提这件事，”牧元安指着陈星戎，“这个东西初中逃课翻墙去网吧打游戏，往下跳的时候没踩稳把脚踝给摔折了，要不是有班主任拦着他爸差点没把他那条腿也给打骨折。”
　　本来周围凑过来一起听八卦的同学现在都转移阵地去嘲笑陈星戎了。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没扶过我！”
　　“陈星戎！”班主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陈星戎马上回头握起笔端坐在书桌前装出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
　　“再让我看见一次你回头聊天你就给我去后面坐着！”
　　“好的！老师！”陈星戎回答得干脆利落，生怕自己被罚站一上午。

　　以前龙万支去比赛时就听南方的同学说他们那的四季是由无数个雨季组成的，直到今天她看着窗外的大雨龙万支终于信了。不过好在下雨可以不用出操，这一上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龙万支也算是能逃过一劫。
　　“有吃的吗？好饿。”睡了一节课的牧元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我书包里有巧克力，就在书包的夹层里你自己拿吧。”龙万支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
　　牧元安也不客气拿过她的书包开始翻找巧克力，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找到几颗水滴型的巧克力。“你喜欢吃种？”他发现自己只见过龙万支吃这一种牌子的巧克力。
　　龙万支回头看看：“因为这个超市经常打折。”她双手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
　　“你要去哪啊？”牧元安问道。
　　“上厕所。”龙万支扶着墙一步一步缓慢地向洗手间移动，她心想二十分钟足够自己来回了。

　　龙万支穿过漫长的走廊，又走下对于现在的她无比艰难的楼梯眼看胜利在望时却在洗手间门口遇见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林雪和杨婉宁。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匡靖文，这是什么人肉三明治吗？匡靖文一见到龙万支立马低下头，丝毫的眼神接触都不想有。
　　今天林雪虽然时不时回头瞪自己两眼，但龙万支也没放在心上。龙万支以为那件事就算翻篇了，也不打算打理她们，没想到林雪倒先来搭话了。
　　“龙万支。”林雪就快把“不屑”两个大字刻在自己脑门上了。
　　“干吗？”龙万支冷着脸，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俯视着她，不管现在后背有多痛，气势上不能输。
　　“有牧元安罩着你感觉不错吧？”
　　这是什么无聊的话题？看她这副盛气临人的架势龙万支还以为她要演八点档的台湾偶像剧。苗女士说得真没错，电视剧看太多伤脑子。
　　“你要不上厕所就让开，怎么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呢？”龙万支推开林雪朝着厕所里走进去，自己费了老大劲只是单纯想来上个厕所，不是来听她废话的。
　　自己还没踏进那个门时杨婉宁用力扯住龙万支的手腕，从后背传向全身的疼痛感让她没忍住冒出几滴冷汗。
　　“又干什么？”龙万支已经很不耐烦了。
　　“你以为靠着牧元安就可以了吧？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他就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所有人都知道他脑子不正常！”林雪讥讽道。
　　怒火攻心的龙万支也不管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拽着林雪的衣领把她按倒墙上，林雪讶异的表情显然也没料想到龙万支会直接动手。
　　“你说说你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脑子就不太行呢？”龙万支瞪着她，“啥叫精神病？那叫精神疾病，有病去看病吃药不就行了！牧元安脑子不正常？那你就是没有脑子！说你蠢都是高估你了，九年级义务教育没读完吧？要不要去医院约个智商检测啊？”
　　林雪死死抠住龙万支握住她衣领的手，上面有几道清晰可见的指甲印。但龙万支仿佛感觉不到，甚至还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你放开我！”
　　“还有！我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说我朋友的坏话！我劝你以后少干点蠢事，不用告诉所有人你不长脑子！”
　　林雪虽然现在动弹不得但看这个样子也不打算轻易认输，龙万支仍然掐着她的衣领不放，两人就这么对峙不下。闻讯赶来的班主任钱多多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
　　“给我松手！像什么样子！”钱多多上前掰开龙万支的手，驱散走凑热闹的同学。
　　她指着龙万支和林雪：“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

　　“牧元安！不好了！”陈星戎大喊着冲进教室，牧元安还在认真看着他的漫画书。
　　“龙万支和林雪打起来了，这会被带去老钱的办公室了！”
　　牧元安扔下手里的书就跑出去，冲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时刚好遇见自己的亲舅舅兼教导主任王军。
　　“你啊你天天不干什么好事！给我进去！”牧元安被王军推进办公室。
　　牧元安刚踏进办公室就看见站在班主任面前的林雪在里面哭得梨花带雨，不知道的还以为龙万支把她怎么了。龙万支额头则都是汗，牧元安猜想大概是痛的。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钱多多不耐烦的说道，她看见牧元安走进来：“牧元安你也过来。”
　　龙万支没想到自己和林雪吵架也会把牧元安扯进来，她用嘴形问：“你来干什么？”牧元安虽然看见了但是没有回答，越过她悄悄站在龙万支前一步的位置，挡住她身体的三分之一。
　　“有人说看见你们三个昨晚在学校附近打架，有这事吗？”王军就近坐在钱多多身边的空位置上。
　　“老师！是她先欺负我的！”林雪指着龙万支恶人先告状。
　　“你放……”龙万支楞是把最后一个字吞下去，“你胡说什么？”
　　“老师就是她那天突然拿起黑板擦把粉笔灰都拍在我头上的，还扭伤我的手腕！”林雪举起那支绑着固定带的手腕。
　　我靠……龙万支就纳闷了从刚才大家都在一起她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带上的？
　　“有这件事吗？”钱多多看向龙万支。
　　“有。”
　　“说说原因吧。”
　　龙万支低下头：“没有原因老师。”
　　牧元安就猜到龙万支会这么说。“昨晚的事你也在？”王军问牧元安。
　　“是的。昨晚我回家路上遇见林雪同学纠结几名外校男同学打架。”
　　“老师我没打架！我就是受不了龙万支欺负我！”林雪急忙辩解。
　　欺负？什么时候又变成我欺负她了？龙万支心想难道挨了一闷棍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你先别说话，牧元安接着说。”钱多多命令道。
　　“我昨晚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听见有吵架声就凑过去看，结果听见林雪同学扬言让龙万支以后再不能游泳，看见几个男生架着龙万支同学的胳膊，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根这么长的木棍。”牧元安手上比划着一个长度，龙万支偏头一看这可比昨晚那根长多了。
　　“老师那几个人就在隔壁十三中，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跟您一起去。”牧元安补充道。
　　“林雪，是吗？”如果原本只是班级同学吵架问清楚情况，写写检查这件事大概也就过去了，但是既然牵扯到外校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而且还是以打架、惹事为特色的十三中。
　　林雪没说话她也知道这个道理，自己虽然是“被害方”但现在怎么看都不占理。
　　“你呢？牧元安你没打架？”王军问。
　　龙万支强先回答：“没有！老师他真的没有！他就是路过！”
　　王军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真的？”
　　“真的。没打架。”牧元安注视着王军回答道。
　　“这件事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把双方家长都叫来，大家当面批评。二，林雪和龙万支两人各两千字的检讨，然后打电话通知家长。你们自己选吧。”钱多多靠在椅背上看着两人。
　　“检讨！老师我一定认真的反省自己的错误！”龙万支直接回答，苗凤花虽然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母亲但是龙万支也没有脸让她因为这种事被叫来学校。
　　“林雪你呢？”
　　“写检讨。”
　　“都走吧，晚上放学之前把检讨放到我桌上。这次就先放过你们，再有一次我会把家长全部叫来，你们清楚吧？”
　　林雪和龙万支都点点头。
　　龙万支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匡靖文，她似乎有什么话要睡但当她看见林雪从后面出来的时候又把话咽了下去。
　　“你不走难道还想再进去？”走在前面的牧元安回头看着龙万支，龙万支追上去：“等我一会。”匡靖文看着两人的背影还是没有说出口。

　　八百字作文都写不满的龙万支忍着背痛一下午都在和两千字的检讨书作斗争，林雪也没好到哪里去。龙万支一个字一个字查过去，终于挤出来两千个字，抬头一看还有十分钟放学。
　　放在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龙万支打开一看是苗女士发来的消息：“明天开业！训练结束带小黄和朋友来，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太好了！牧元安明天去我家店吃饭吧！”龙万支低声说，“我家明天开业！”
　　“好。”去龙万支家蹭饭是牧元安目前为止最期待的事情，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龙万支写了张纸条塞进笔盖里，趁着老师不注意稳稳地扔到林子易的桌上。牧元安看见他对龙万支比了个OK的手势，怎么哪都有这个人？
　　“陈星戎！明天去我家店吃饭！让牧元安带你去。”龙万支又拍拍前面的陈星戎。
　　陈星戎当然愿意了：“谢谢龙姐！”
　　龙万支看看低头学习的匡靖文，人家未必愿意去，还是算了,她低头又数了一遍草稿纸上的字数.龙万支没看见的是匡靖文握紧笔的手突然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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