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王妃解道袍

　　大魏嘉庆十七年六月，都城洛阳玄武大街一户三进大宅。

　　现虽已早饭结束，但国子监祭酒赵家正厅此刻来人却是满满当当。

　　长房家主赵敬元并妻子，二房赵开元一支三房赵向元一支等大家今日都请了假，十几个人聚在赵家正屋给即将出家做道姑的赵家长房嫡女赵瑞曦送别。

　　赵敬元和发妻钟氏端坐在主位两侧，夫妻两人都神色凄委但还算克制。钟氏昨天就已经哭过两回了，但这时看到才十六及笄刚刚长成的长女，眼泪忍不住就有要落下来，偷偷侧身拿手帕抹了怕女儿难受。

　　女儿长得这样漂亮乖巧，从小见了女儿亲友便夸她会养孩子福气好。没想到她的福气就将将只这么些。

　　别个人家里有了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正欢欢喜喜地挑着亲家夫婿，独她家生了个一心一意想做道姑的女儿。

　　半个月前刚刚过了及笄礼，她这膝下唯一的女儿瑞曦就马上想着要出家了。出家出家，这是要出她赵府的家，入那空门呐。以后见面也不知还能不能听到爱女唤自己一声“娘亲”，简直比割钟氏这个做娘亲的肉还难受。

　　赵瑞曦跪向父母，以往在家身上惯穿的锦绣丝绢做的昂贵衣裳早已褪去，只着了件不打眼也不至失礼的纯白襦绸裙，钗环配饰也一并除去只头上簪了个桃木簪用作固定发髻。虽与在场的年轻小姐相比赵瑞曦虽衣着简约了些，但无疑还是在场最吸引人目光的人儿。

　　十六岁的姑娘肤如凝脂欺霜赛雪似乎要晃得人离不开眼。五官姣好，一双杏眼如含秋水，水光滟潋让人心生。赵瑞曦从小受道家礼学熏陶，通身清淡高洁气度，见之不俗。眉间一点朱砂，更衬得此女不似凡人混似仙女下凡尘。

　　“爹娘，女儿不孝，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今日便要前往清露观随师父出家，就此别过。日后不能再在爹娘面前侍奉，只得辛苦大哥和妹妹代我效劳了。”赵瑞曦郑重朝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她以后出家做了道姑，是不再能像以往那样在家想过多久就过多久了。但是师父说了，女子在这个年纪也是要嫁人去别家的，她出家也算是嫁去了道观，说不定还比嫁人更加自由地与父母见面呢。

　　父母养育之恩难以为报，日后她定会晨昏于灵宝祖师爷像前为二老和家里人祈福。

　　赵敬元面容清俊，一身文士打扮，他与妻子钟氏都是面貌不俗，不然也生不出赵瑞曦这样好模样的孩子。虽然驰名文坛二十余年，在外文采品性虽无一不被大魏万千学子敬仰爱戴，但在从小护在手掌心长大的爱女面前，赵敬元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

　　他忍不住起身虚扶住赵瑞曦，安抚道:“好，为父知你从小便志在此道，如今你安心去吧！家里一切都有为父和你大哥。”

　　见父亲话中提到自己，赵家长子赵瑞晨也忙上前安慰关心与自己感情极好的妹妹:“曦儿你就放心去吧，外面不比家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站着一旁的三小姐赵瑞卿张了张嘴，也想出言和自幼照拂自己良多的嫡姐告别两句，却被身旁的杜姨娘拉住了。姨娘眼中的意思很明显，这样的场面根本轮不到她们娘俩开口，还是莫要惹人注意的好。

　　之后赵瑞曦又和特意来送别自己的两房的叔叔婶婶堂兄妹简单告别了两句。

　　三婶陈氏膝下无女，从小就极宠爱赵瑞曦，此刻拉着她手，没忍住多啰嗦了几句。“瑞曦你去吧，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家里我们都会好好的。日后得空了，我定和你娘去道观看你。到时候你要是想家了就回来……”

　　“好，三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日后家里人来了观里，我定为你们向观主求几张平安符……”赵瑞曦师父玄机曾说过，她的师姐清露观的观主玄德法师于符箓一派的修行上很有些造化，到时候替家里长辈们求几张，也算是她为亲长尽尽孝心了。

　　又过了两刻钟，话说得略有些口渴的赵瑞曦终于和家里的全部长辈全部道别完。她紧了紧一早就收拾好的装了两件她精心准备好的道袍的背包，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最后向高堂上的父母辞别，

　　“爹娘，时候已不早，那女儿这就……”

　　“圣旨到，圣旨到了！”一阵急促的男声打断了赵瑞曦的话。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快速响亮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听声音是素来沉稳的门房老李头在高呼着。

　　还没等众人分辨是真是假，又有宦官独特悠长的声调穿来:六宫都太监胡总管特来降旨。

　　唬得赵敬元等人不知何事，赵瑞曦也住了口，扶住接连几番风波有些虚软娘亲钟氏。家里突然有这样祸福不清的大事，她就算起不了作用，也不放心再这样离去。但愿一切都不要改变。

　　待众人反应过来，赵敬元忙吩咐着下人摆香案，启中大门率众人跪接。

　　过了不一会儿，见都太监胡志安携数个跟从的太监款款而来。

　　胡总管面带喜气，含笑问在首的赵敬元:“赵大人好，不知赵祭酒家的二小姐可在？”

　　没有提前在朝上得到一点消息的赵敬元此刻脑袋还有些晕晕，诺诺回答:“在的，在的。”说完便将身后扶着妻子的嫡女赵瑞曦拉至身前，
　　“这……这便是下官膝下的于赵氏一族中行二的亲女了，您看……”

　　被迫现于众人面前的赵瑞曦此刻也觉出一些不对的地方来了，莫非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是下给自己的？她突然有一股很强烈的不好预感。

　　胡总管仔细打量了这位运道天助前途无量的赵小姐，哪怕是在汇聚天下佳丽无数的皇宫里行走四十多年的胡总管以无比挑剔的眼光来看。嗯，很不错，果然容貌不俗气质清雅，实乃上上等人之姿，难怪能入了晋安王妃的眼。

　　胡总管脸上的笑也越发的大:“正是眼前这位了，赵小姐，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国子监祭酒赵氏女瑞曦，端慧柔嘉，秀毓名门，兹仰承皇太后慈谕，赐予晋安王谢致为正室嫡妃，八月初十成礼~
　　钦此。”

　　宣完旨胡总管笑眯眯地看着这被皇家看中的赵家，又亲切嘱咐道:“恭喜赵大人赵夫人，你们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对了，太后娘娘体恤，令你们不必进宫谢恩了，赵小姐只安心在家待嫁便是。”

　　赵瑞曦机械地磕头跪了三跪谢恩，直到圣旨放入手中，她才似恍然大悟般清醒过来。

　　她被圣上赐婚了？两个月后就要嫁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晋安王府，那么她……她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出家跟随师父修行了？

　　待宣旨礼毕，乐得浑身是劲一扫病容的钟氏满心欢喜地随着丈夫同胡总管寒暄了几句，再将心腹急忙准备的谢礼荷包塞过去，好茶招呼了随行的太监，才算送走了这群宫里的人。

　　赵瑞曦呆滞地看着面前刚刚还在离别伤怀的家人转眼开始笑容满面地和亲戚互相恭贺。

　　“曦儿，快快将圣旨收好，守心快……”

　　“太好了，妹妹，你终于不用再离开我们了！”

　　“瑞曦你日后做世子妃甚至是王妃了，可别忘了你二叔一家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她十余年的志向就这样完了？

　　回想起师父带自己游历时说的:这世道虽对女子而言艰难，但世俗礼教终究是难不住一个人抱负志向。为师与你有缘，赵家方面已为你安排妥当。日后你要好好继承为师志向衣钵，扶贫济善，天下苦命人太多了……

　　我赵瑞曦身为官家女，到底是逃不过嫁人的命运么。

　　望着面前一个个喜笑颜开恭贺声不断的家人，赵瑞曦张了张口万般思绪却说不出如何话来，胸口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晕倒在娘亲钟氏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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