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有顽疾

　　魔界尊主，名唤无裂，上天入地，名动六界。不因貌美赛仙，不因法力无边，只因身患顽疾，三百余载，求医无果。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却真不小！

　　魔尊吃得了百草，挑得起群架，耳聪目明，当打之年。可堂堂魔尊，元神却自带一丝仙气，从古至今，闻所未闻。凡修道者，因渡劫失败走火入魔，甚至堕入鬼道者不在少数，但这魔中带仙的，谁听过？谁见过？

　　就这一丝仙气，苦煞了一众魔民。

　　魔界有颗响灵树，生于冥魔两界交汇处，可净化冥界死灵之气，保魔界万物生长，但这灵树需历代魔尊以血供养。

　　新尊上任，例行公事，魔尊破指滴血，灵树毫无反应。

　　一滴，无变无化。

　　两滴，龟缩不动。

　　三滴，这灵树像是嫌弃一般，竟将血从树干全部反渗了出来。

　　起初，大家以为是滴血的姿势不对，魔尊点灯散雾，圈地滴血，仪式十分到位，灵树毫无反应；后来，又说是取血的位置不对，魔尊从手指取到脚趾，最后都取到了心头血，灵树依然没反应。直到此事被过路办差的阴判崔珏碰见，才道破其中原由：

　　“尊上，这灵树吸的是至纯至胜的魔气，以毒攻毒，方能消化死灵之气，尊上这魔气够胜了，可惜不够纯啊。”

　　众魔惑解，可怜魔尊白白放血。

　　为除仙气，魔尊试过食疗，吃过猛药，仙气未除却练成百毒不侵。期间更不知是谁散播谣言，说与女仙双修可去除魔尊体内仙气，一时间众多女仙踏破了魔界大殿门槛，更有豪放者直接守在床榻之上，结界都拦不住。

　　响灵树常年假死，成了棵普通的歪脖树，魔尊向天帝借来长明灯净化死灵之气，耗资巨大，效果甚微。

　　弥漫在魔界各处的死灵之气使得草木萎靡，泉水干涸，灵兽病的病，死的死，大部分都迁徙离去。

　　长期资源匮乏，魔民怨声载道，更有传言魔族将要侵占人界。流言四起，爆料不断，总之，魔界的日子，它快熬不住了！！

　　为缓解困难，魔尊亲赴冥界与冥王商讨，能否将人族寿命延长个100年，慢点死人。冥王大笑三声，将魔尊请出了冥界。事后，还是天帝从中协调，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六界和平，冥王妥协，将人均寿命延长了50年，成就了人界历史寿元的最高点。

　　魔尊私下无人时常感叹：“我欲修仙问道，岂料惊雷易主。”

　　当年，他在招摇山修习时已达至高境界，父神开启仙魔两道任其选择，没想天空一道惊雷，不知哪位仙人在此渡劫，无裂只觉被一重物击中，脚下一滑，一闭眼，一睁眼，就成了魔界尊主。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没想这神鬼妖魔也没能跳出这世间微妙法则。

　　魔界，黑鸦飞走，紫雾缭绕，从前繁花盛开，奇珍异兽遍地跑的景象一去不返。

　　正殿，层层红色纱帐内只看见个侧卧的模糊身影，帐外七八个魔人齐声道：

　　“肯请尊上跳下洗仙池！”

　　“尊上，老朽也知这三百年来尊上不易，我等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魔界长老拄着拐杖道。

　　“尊上，这洗仙池可是花了3万灵石租来的，天帝老儿趁火打劫，我魔族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看在这3万灵石的份上，您就试一次吧！”

　　“是啊，听说北海蛟龙前阵子竟跑去人间收破烂了。”

　　自上古封魔大战后六界早已平定，人皇与其他各界达成协议，“我等各自发展，不得轻易现世相见”。什么神魔势不两立，妖魔鬼怪祸乱人间，都是志怪小说戏曲话本里的故事了。自人皇改称天子后，精怪异事，百年难遇。

　　这蛟龙自己地盘不能待了，就想着到人间游历增进修为，可不得施法，不通人世，又无生存技能，只能捡捡破烂维持生计。好在命长，捡他个百八十年攒个本钱买处府宅，慢慢修习也挺美。

　　呵呵，想法天真中透露着一丝上进，因争不过其他同行，深受打击，捡了两年又回来了。

　　问他为何非要买宅，寻一处山林秘地修习不好？他气道：“笑话，我魔岂能和山野精怪相提并论！”

　　无裂此刻只觉头疼，想他这般修为，以何法相现世但凭个人喜好，当初也不是他自愿成魔的，本想安安静静逍遥自在地做个魔二代，如今摊上这么个烂摊子，当真是有苦难言。

　　无裂揉了揉眉心：“罢了，就让左将陪本尊去吧。” 摆摆手，众魔跨过被女仙们磨的凹凸不平的门槛，纷纷退出了殿外。

　　“长老，没问题吧？这洗仙池可是脱除仙骨的地儿，神仙都能给化了！”

　　“怕什么，吃都吃不死他，他不魔不仙的，泡个澡怎么了！”

　　众魔心下各自感叹，这魔，还是老的狠！

　　“好啊，你们在背后说尊上坏话，星儿要告诉尊上！”身高三尺，样貌神似无裂的肉圆子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一身褐色薄袄绣满同色虫纹，头顶两团圆髻扎着赤色发带，总角小儿分不出是雌是雄。

　　“我的小祖宗，我们这也都是为了尊上，再说，去洗仙池尊上定会带上你，你不没去过天界么，这不正好。”

　　长老掐指一算，悠哉道：“哟，算算这仙界各种仙果恰逢丰收，百香油果、十里蜜桃、千日红杏，这要是能尝一口……啧啧！”

　　“尊上！尊上！”肉圆留着口水迈着小短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殿内。
　　肉圆努力睁大双眼，脸蛋像是能掐出水来，扯着无裂的袖角撒娇道：“尊上，尊上，也带星儿去嘛。”

　　一袭玄衣的无裂起身，捏捏星儿圆脸道：“大殿之内，不可疾行。”

　　肉圆软磨硬泡得偿所愿，无裂带着一大一小去往天界。

　　大能大德者睥睨众生久居云上，无论是妖神还是人神都各司其职各建其殿。因这各路仙神飞升前地域、文化、年代各有不同，所居府邸也各具特色，有石砌百门的千灯洞府，有幽竹冷泉的曲境草屋，更有椒墙红瓦的亭台楼阁。要想知道里面住的是哪路神仙，从这府邸外观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一路上眼前景色变换多端，堪称魔幻。

　　飞云不急不缓，须臾片刻三魔已达天界。

　　仙家正殿威严庄重，百尺天门雕花大柱。

　　从守门仙兵到仙池女娥皆热情而不失礼节，平日那高贵还带点傲慢的劲儿统统不见。无裂尊主身份自是受得起这般优待，花了大价钱更是锦上添花。

　　前来接应的水德星君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像是突然增进了300年的修为。洗仙池本是犯了错的神仙受罚，脱去仙骨断除仙根之地，能因此效用大赚一笔还是头一遭。天地五行，金水相生，水德是理财和调水的正神，与水相关的自是少不了他的俸禄。

　　水德拦袖伸手道：“尊上，小神已在洞内备好仙果美酒，请。” 都说妖有青丘狐，仙有月宫娥，魔尊容颜乃六界三美之一，就连水德一男仙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无裂淡道：“有劳。”

　　左将和水德在洞外止步。左将名为化雾，虽是魔族却生的斯斯文文，没有一般魔族的狂傲戾气，和水德相视一笑，各自安静等候。

　　肉圆坐在池边石凳上啃着眼前各色仙果，不一会儿便青红蓝紫染了一嘴。

　　无裂退去外衣，缓缓步入池内。湿透的里衣黏附于身肌理若隐若现，乌丝如墨，水珠游走于脖颈，洞顶晶石散发的荧光映照在玉肤之上，这场面怕是神仙见了都把持不住，好在此刻洞内除了个贪吃的毛孩再无活物。

　　一个两个，七个八个，肉圆吃光了一桌仙果脸花肚圆，摸着肚子回头一看，却白茫一片，急叫道：“尊上!”

　　左将水德听闻立即进入洞内，只见眼前一池仙水像烧开了锅，水汽附着在仙池上笼罩四周，根本看不见尊上踪影。

　　左将水德一同叫道：“尊上？”

　　“本尊无事。”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无裂许久不肯出来，这花了3万灵石泡的澡毫无功效，不仅没能脱除仙气，他魔气护体，反使这一丝仙气越加稳固。

　　眼看这一池仙水快要蒸发耗尽，水德急道：“尊上，快出来吧，既然无效，就是泡干了这一池仙水，也无用啊！”若仙池被毁罚俸事小，要是降了仙职，那他可真是仙在云中浪，祸从地上来，水德急得来回踱步。

　　闻言，无裂只好作罢，水汽中缓缓现出身影，穿戴整齐，里外干爽，无半点湿气。

　　肉圆快步跑来问道：“尊上，有用吗？”

　　无裂摇头，一拂袖，蒸发弥散在洞内的水汽尽数回到了池内，恢复如初。

　　水德擦擦额汗，长呼一口气，道：“尊上莫愁，这是非因果，皆有定数，许是时机未到。”

　　无裂心情欠佳，旁人看着面无异常，化雾却是看得出来，于是上前道：“有劳星君，今日之事星君切不可外传。”他心下明白，尊上求医治病，大小故事传遍六界，能少一件是一件。

　　水德拱手道：“自当如此，小神恭送尊驾。”

　　此次天界之行不仅无功而返，魔尊体内仙气反到越加稳固，魔族上下一片哀嚎，长老听到消息，大殿之上一口气没喘上来，厥了过去。

　　三百多年，足够一只精怪化形了，人间皇帝都换了五六个。

　　求医路漫漫，魔族上下每试每败，每败每试，却从未放弃。对于跳出轮回的魔族而言，有生无死，时间只是数字，可死灵之气让魔界万物停滞，没有灵气，炼化不出灵石，幼魔无法生长，成年魔族修为难进。

　　这次打击着实过重，七日内竟无一魔上殿，殿内冷冷清清，仅有两名女婢在纱帐外候着。

　　无裂单手托额，侧卧在晶石躺椅上闭目冥思：
　　“自他成为魔尊，早在六界之内寻过那渡劫失败之人。当初一道天雷劈裂了那人元魂，不料自己被碎魂击中还跌入了魔道，这一丝仙气除了是那个倒霉神仙的还能是谁的，只要找到他或是她，助其飞升，仙气归主，他自然不医而愈。可那人失败的太彻底，不仅肉身毁了，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

　　无裂决定不去再想，因为，想了也没用。揉揉眉心，凝神运气，他用神识寻唤父神，望能求到医治之法。

　　无形，无味，无色，无声，屏蔽了其他杂音的飘渺意识里无裂搜寻着。

　　只听一声“裂儿……”声音似有似无，若近若远。

　　无裂道：“父神神游归来神法更进了。”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惊喜。没想到父神此时归来，之前他呼唤父神全无回应，想到那丝难缠的仙气，无裂又道：“父神，我有一事不明……”

　　还未说出不明何事，父神只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身碎此间魂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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