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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夜色深沉,哭累的吕颜倚靠着凳子睡着了,我往火盆中添了两块炭,又给他盖上一床棉被,才起身离开了院子。多年前,我害怕这夜色,连镇上都不敢去,非拉上吕颜。如今,一人走在黑夜里,却没半点害怕,只觉比起白日,夜更善解人意,让万物摆脱了世间白日的纷繁,都归于无际的平静。
走了一箭地,张老爹缩在牛车上,张家大娘站在路边,搓着手,见我来了,张家大娘掐了一下张老爹。张老爹下了车,提了灯笼,迎了上来。我给他施了一礼,他长叹一声,道:“小姐,你可想好了?”我点头,他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我引路。国法森严,一旦入了兵籍,若无故离开,就以逃兵论处,枭首示众,警示后人,更会连坐三族,发配边疆。
张家大娘道:“小姐,我陪你进宁远别院。”
我摇头,若真要发生什么,张家大娘跟进去,又有何用?我已做好准备,听天由命吧!
“准备的一万担粮食在哪?”我问道。
张家大娘从袖里掏出一份文契,道:“幸好我们准备的早,银钱还够。若是今日才准备,怕有钱都买不到。这是裘氏米行的交割书,拿着这份文契,见契既付。”
我收了文契,交待道:“我们手上的新粮,除了上缴赋税的,其他都不要卖。今年地里必须补种些冬麦,襄阳城若没有青苗,就去南阳、去富州。送我到别院后,你们立刻就出发,这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我把银票交到张家大娘手里。她道:“让我家老头子去吧,老婆子还是陪着小姐吧。”我对她笑了笑,再次拒绝了她的好意。
宁远别院,在一人多高灯笼的照射下,门前的石狮格外威武。按照国法,君王九尺,藩王六尺,他门前的这对青冈石石狮绝对逾矩,谋算再多,却在这上面争长短,不知他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狂妄,若都不是,那就是没有脑子。
还没到门前,就有一队军士拦住了我们,领头的长缨一指,问:“来者何人?”
我递上名帖,道:“民女吕子箩,前来交处罚的一万担粮食。麻烦军校小哥,通禀王爷一声。”
我才报完名,军士们就开始窃窃私语:
她就是吕子箩?
她就是那个害刘三被斩的女人?
李福因她被打残了。
王爷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只罚了她一万担粮食。
长得挺好看的。
端端正正,不像狐狸精呀。
……
领头的军校嗯哼了一声,后面的军士才住了嘴。他接过我的名帖,让手下赶快的去报信。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位穿深蓝色海水獬豸的宦官出来,引我去了侧门。我与张家老两口作别,张家大娘不住的抹泪,仿佛我进了这道门,就是生离死别。我掏出棉帕,替她擦了泪,把棉帕放入她的手中,道:“将来见了他,替我说一声,是我对不起他。”说完,我就随那宦官,踏入了宁远别院。
两次入府,我都不配走正门,或许,人生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命数。
坐在轿舆上,我脑子里不断浮现白悠鹤的身影,或笑、或恼、或惊、或怒、或忧、或惧……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表情?而我在他心目中又是怎样的?……无论什么样,此时,我都庆幸,他不用见到今夜,我不堪的样子。
秋风晚凉,我踏进水榭时,瓦上已结了一层霜,好似初雪。他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和王妃的精致奢华不同,这里陈设摆放,用的都是普通胡杨木。
穿深蓝色海水獬豸的宦官带我入内后,便躬身退去。我望向他,他坐着都快有我站着高了。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我似乎是一只猎物,他是捕食者,捕食者正居高临下,欣赏猎物即将死亡的时刻,而猎物,匍匐在地,等待最后痛苦的一搏。
毕竟是我有求于他,我奉上交割书,道:“这是那日的处罚。”
“深夜把本王从床榻上叫起,就为了这个?”他不悦的问。
“自然不是,这事只是顺便。”说这话时,我想,我是不是应该颔首低眉,让他心里更痛快些?
“那就说来听听,是什么事,让你踏进你避之不及的宁远别院?”他依然稳如泰山。
我跪了下来,道:“吕颜,他投了军,已入了军籍。”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问我:“会抚琴吗?”
会抚琴吗?在京城时,我自翊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丞相嫡女听过我的抚的《阳春白雪》后,不再听他人弹奏此曲,专门订做了一把名贵的焦尾琴,赠予我,时常在春闺花田与我弹奏。只是后来走的匆忙,那琴留在了京城。
“会。”
“那抚一曲。”他拖过靠枕,枕在了上面。
琴有六忌、七不弹,六忌为寒、暑、风、雨、雷、雪,与气象有关,避免因气象,扰乱操琴者心境。七不弹为闻丧、为乐、事冗、不净身、衣冠不整、不焚香、不遇知音,与己身有关,不因俗世而亵渎了琴音,琴音不正,则扰了人的心性,失了琴德。
今日观襄阳王的样子,他定是要我失了琴德,焚琴煮鹤一番,才解他心头恨意。
我走到书卷案前,解开琴袋,取出琴,也不知这琴在这里放了多久,虽未布满灰尘,却岳山松弛,琴弦低垂,我用指尖轻拨,旋转轸池,一弦一弦的正了音色,正音后,我轻捻琴弦,这琴音虽不及那把焦尾,可也是一把琴师浸润过的好琴。
“王爷,琴调好了,不知王爷想听何曲?”
他闭目吩咐,你随意就好。
此时,能映照我心情的,当然是《阳关三叠》。
我轻抚起音,似朦胧细雨沾染薄柳,稍后中平,似旅人哀叹孤寂漂泊,然后手中流转,逐渐悲怆、伤感,似在倾诉离别之情,不舍之情,又在感叹远行曲折,前路艰险莫测,生死未知。我想说的全都寄托在这曲子里,即使他不懂音律,也能听出这弦外之意。
一曲罢,我收了琴声,望向他。他却毫无波澜,拍了两掌,道,善可。
若是原来,我一定讥讽回去,让他收回这话。可如今,他要怎样都可以,只求他改了吕颜的兵籍。
他下了榻,让我坐另一处,双手按弦,问我,《凤求凰》,还是《湘妃怨》?我呆住了,一曲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定情之曲,想起他在糕饼摊前的调戏之言,我肯定不选这首曲子,可《湘妃怨》说的是舜死,娥皇女英殉了湘江的故事,我倒死不足惜,可白悠鹤如今还身处险境,难道他又要反悔了?这厮果然是个不守信的!
等我半晌,他不悦的问我:“怎么?不想选?”
“不是。”我磕巴着回答:“湘,湘妃曲。”说完,我眼睛就红了。
他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把我揪到他胸前,问:“吕子箩,你是在戏耍本王吗?想好再说,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再回答,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他若想对我做什么,我绝不反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巴一松,琴音随起,既不是《凤求凰》,也不是《湘妃怨》,而是《平沙落雁》,一抒壮志凌云。
初听,声声高亢,宛如招朋唤友,听着听着,我被他的琴音逐渐带入其境,仿佛看到了延绵不绝的湘水,看到了湘水边的斑竹,芦苇荡,浅滩。夕阳西下,一群大雁在金色的湖水上,上下翻飞,拍打嬉戏,溅起一朵又一朵浪花,浪花化成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此时,雄壮的头雁扬头高歌,然后击水振翅,一冲天际,其他大雁见此,也随他昂扬高歌,振翅高飞,久久盘旋于空中,俯瞰人间大地……
收了余音,我睁开眼,不敢相信,刚才的琴音,竟出自一双蒲扇一样的大手。
“你可服气?”他问。
“受教了。我习琴多年,一直刻意用琴音表达意境,而王爷,意境就在胸中,落指即是意境,没有丝毫故意。是我浅薄了。”
他站了起来,站到了窗前,凝视了一下幽暗的湖面,道:“李韭莲那里,你照顾一二,若发现不妥,送她回京,这是休书。”
我吃惊的问:“王爷,您知道我要来?”
“不知。这休书,本王想在走之前,送回京城,让李祭农派人来接她。可如此一来,岱儿一辈子都不能与她相认了。今日你来,本王觉得托付于你,或许还有转机。”他背对着我,我无法偷窥他的表情,更无法得知他此时的情绪。
“若民女全力保护好李侧妃,那王爷是否会答应民女吕颜之事?”既然他也有求于我,我就不客气了。
他转头,冷笑道:“吕子箩,本王还不了解你吗?即使刚才本王不开口,你也会照顾李韭莲的。”
“我不会。”我坚定的回答。
他收了冷笑,冷冷的问:“那本王问你,你为何还要管吕颜、吕楚之事?”
我张了张嘴,没回答上来,他却替我回答了:“因为你太容易原谅别人了。不是他们伤你不深,也不是你不够痛,而是你本性善良,根本狠毒不起来!”
他似乎说的对,可我不想示弱,否则没有了救吕颜筹码。
“吕颜是吕家唯一的男丁,我话说的再狠,事情做的再绝,也不得不念及,他是吕家最后的血脉。”
那~,他说了一个“那”字,我就在他怀中,他勒我勒得好紧,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我吓得花容失色,刚才我们不是在弹琴,聊李韭莲,聊吕楚、吕颜,怎会如此?我吓得四肢发软,脑袋嗡嗡乱响。他却轻轻一托,把我放在了原来放琴的书卷案上。第一次平视于他,只见他眉头英武,面部刚毅,嘴角果断,而瞳孔却深不见底,让人胆寒害怕。
“你会恨本王吗?”他压迫过来,我紧张的直往后靠,整个人都顶在了墙上:“会。”我用我最后的勇气,从后颈中说出了这个字。他的鼻子,已贴着我的脸:“你会恨吕颜吗?”我无法思考,他是什么意思?
“假如没有吕颜,本王已打算遵守承诺,放你和白悠鹤双宿双飞。你说,这到底是谁的错?你还原谅他吗?”
他问完,不再等我的回答,侵略般的咬住了我的唇齿,我嘶嘶的喊出一个不字,就被他压制的不能动弹,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我本能的挣扎,可怎敌得过他,纠缠时,我咬破了他的舌尖,他也咬破了我的唇。眼泪,如同泉涌,唰唰往下流,渐渐的,我放弃抵抗,一命换一命,只要吕颜能活,就行!可我的心底,又在对另一个人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为一切将成定局时,他却松开了我,掏出丝帕,擦干净了嘴上的血,高傲的道:“大战在即,本王岂能因一个妇人,乱了军心,即使他是本王王妃的嫡亲侄儿,事到如今,就是爬,也要给本王爬去战场!你拿上李韭莲的休书,记得,劝她不要再试探本王的底线。”
“不,我可以的。我也会照顾李韭莲的,求你,放过吕颜吧。”我跪下,哭求道。
他冷冷的道:“本王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知吗?今夜,你即使豁出性命,和本王春风一度,本王一样会翻脸不认账。看看李韭莲,看看本王的姬妾,看看王妃,你又有什么特别的?”
我……
他说的是实情,他本就不是个君子。
我哭着跑出了水榭,我今日就不该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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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三十天了,作者我放自己个假,去玩两天,星期天接着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自我感觉良好,也许别人还觉得没看头。我就是个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