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逆旅

　　1.11梦魇（二）
　　忽然，她浑身脱力一般地整个人瘫在地上，拼了命地张大嘴巴，试图完成一次顺畅的呼吸，她的气息越来越急，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嘴角也开始有涎液溢出，上下半身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扭曲着，整个人的四肢以一种极其痉挛诡异的姿势瘫倒着，她眯着无神的眼睛，开始不住地打哈欠，眼泪、鼻涕随着她的面部动作顺着下巴，颧骨流下来。
　　孟澜和虞世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这是典型的毒瘾发作时的表现。也就是说，这位似乎是受害者的当红影星，是一名吸毒者。
　　孟澜把手里准备好的询问卷宗轻轻拍在桌子上，话说得也不咸不淡：“行了，破案了。”
　　苏扬看了他一眼，这人虽然熬了个大夜还起了个早，却丝毫不见疲倦虚弱，说他现在“神采奕奕”都不算过分，苏扬其实觉得奇怪，孟澜这个人真就如同机器一般，从来不说重一点点的话，从来不表露明显一点点的情绪，永远克制，永远温和，就算刚刚拿着手枪打死恐怖分子，也能在下一秒看似自然地露出温柔谦和的笑。
　　“你什么意思？”叶阳初没忍住问他。
　　虞世净瞥了这傻大个一眼，闷闷地应了他一句：“吸毒者往往会因为高强度的精神刺激在快感过后产生幻觉，有的是想杀别人，有的是以为自己被别人杀，”
　　他轻轻叹了口气，点着了一支烟：“根本就没有什么黑影子跟踪她，她是吸毒过多，产生幻觉了。”
　　孟澜扫了一眼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苏影影的毒瘾想来不小，此刻她应该浑身上下都感觉到有无数的小虫在啮咬，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正在因为极度的痛苦和忽冷忽热的折磨将身上的单衣褪去了大半，露出了尚未发黄的臂膊和胸口上大大小小的针孔。脸也极其扭曲，如同不属于她自己一样，表情在极乐和痛苦之间交叠，发出母兽般痛苦而尖锐的嘶吼。
　　孟澜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虞世净：“虞队，需要先给她打一支杜冷丁缓缓吗，这样下去，她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虞世净一时间觉得有些气愤，有一股无名火在他心底悄没声地就烧了起来，但他不想跟个泼妇或是流氓一样耍情绪，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联系物证科和市医院，看看有没有以前缴获过的，”
　　他费劲地眨了眨有些涩的眼睛：“要是以前都交上去了，就从市医院报备一下，申请一支杜冷丁。”
　　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进来一个制服立整，脸色阴沉的中年人。
　　虞世净先是一愣，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挤出一个标准得体自认为十分“老实本分”的笑：“路局，您怎么来了，我们这没什么大事，这大清早的，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呀。”
　　路局不接他的话茬，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下一秒抬起手来就要往虞世净的脑袋上招呼：“虞世净！你能不能让我多活两年！自打你进了特警支队，除了给我惹是生非你还会干什么？”
　　厉鲤在一边接了杯温水，十分狗腿地拉过办公椅：“路局您先坐消消气，大清早的，您喝杯水。”
　　路乘易看了她一眼，觉得不好善罢甘休地“消消气”于是仍硬着嗓子回她：“少来这套，你们队长被举报，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
　　“举报？”虞世净蒙了。
　　“有人匿名举报，说你非法拘禁著名影星，造成恶劣影响。”路乘易阴着脸冷冷道。
　　苏扬没忍住：“谁？非法拘禁？”
　　“一没拘捕令二没立案，你大半夜把人带回支队，你说这叫什么！”路乘易被他气得发抖，“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还申请一支杜冷丁？你当这是特警支队还是过家家，你说申请就申请？”
　　孟澜上前，神色依然从容：“路局，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周，申请杜冷丁给嫌疑人解毒瘾确实荒唐了，您教训的是。”
　　路乘易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总算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虞世净还想上前，却被孟澜的一个眼色止住，不尴不尬地收回了手。路乘易叹了口气，起身放下水杯：“虞世净！别太过分了，以后做事掂掂轻重，别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己吃几碗白饭！”
　　虞世净没偏头，算是对老局长最大的敬意。
　　路乘易瞥了他一眼，走了。
　　“毒瘾发作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能撑过去的话也就没问题了，看她自己多久把瘾劲儿过了，咱们再审吧。”孟澜淡淡道。
　　虞世净苦笑一下：“不然还能怎么办，看她造化吧。”

　　审讯室。
　　刚才的一地狼藉还能看出，叶阳初只草草地将桌椅归了位，墙上还有刚刚苏影影毒瘾发作时在墙壁上挠出的血痕。
　　苏影影整个瘫在角落里，一旦有人试图接近她，她就会死死盯住那人的脸，直盯得人后背发凉，心里发毛。
　　虞世净也看到了她的眼睛。他心底一愣，那不是一双陌生的眼睛，或者说，那不是一种陌生的眼神。在制药公司装潢精致的那间办公室里，那个神色苍白却桀骜如鹰的男人在濒死之际，也是这样盯着他的。
　　那是一种阴狠绝望到可以用血的颜色来描述的眼神。
　　叶阳初看了看自家队长，横下心走到苏影影身前，双手从她的腋下架起，将她整个人半拖半拽地架到了椅子上，孟澜在观察间打开了记录仪，对着虞世净扬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坐着。
　　“虞队，我去审。”孟澜的口气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虞世净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去吧，辛苦一趟。”
　　苏影影的双臂被固定在审讯椅上，雪白的手臂内侧在挣扎的过程中布满了大块小块的淤青，而被她自己强行扯下两粒扣子的衬衣胸口处，针孔和伤痕更一览无余，她的头微微仰着，将眼睛半眯了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惊恐万分和痛苦焦灼。
　　孟澜尽量不去过多观察她的表情：“吸毒多久了。”
　　“一个月·····”苏影影缓缓开了口。
　　“但是，”她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孟澜：“我不是自愿的！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紧紧闭着双眼，五官皱在一起。
　　孟澜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挑：“你是被人强迫的？”
　　苏影影的眼中涌出晶莹的两滴泪，顺着精致姣好的面部线条一路下滑，挂在腮边：“我去拍戏的杀青宴上，公司为了捧我，特意大办了一场，来了很多人，他们都仿佛以前就认识我一样，举着杯来向我敬酒，我不知道····”她哽咽着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是哪一杯酒···更不知道是谁···”
　　“那毒品是谁提供的？”孟澜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告诉你是谁，等着你去抓他吗？”苏影影止了苦兮兮的哭诉，声音骤然冷淡却清晰。
　　“早这样多好，苏女士，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你。”孟澜倒笑了。
　　苏影影冷冷地扫了面前这一脸温和此刻却笑得分外诡异的小白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不知道，啊。可我知道，如果你拒不供认毒品来源，那么也就是妨碍警方逮捕嫌疑人，你包庇嫌疑人，可以判处两年以上有期徒刑，”他笑了笑：“当然了，在服刑之前，你首先会被送进强戒所，直到你在刺激与干扰下，强行戒掉毒瘾。”
　　他身体后仰，以一种十分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有可能是一年，两年？又或者···”
　　他盯着苏影影的眼睛：“以你的身体素质和心理承受能力，更可能的是····出不来？”
　　他眯着眼睛对苏影影一笑：“这个谁都不好说哦，苏女士。”
　　苏影影试图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在她看来“非人非鬼”的特警的目光，索性闭上了眼睛，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破绽，摆出拒不交谈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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