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

　　“老板，前边是单行道，凰城华府就在前边100米往左边，要不，麻烦您二位下车走几步吧？”司机望着后视镜，询问道。

　　时翼拍了拍王远平，示意他下车。

　　“好的，你把车停稳，我们就在这里下。”王远平提着东西先下，然后护着时翼，快速的进入了人行道。

　　两个人像训练有素的运动员，脚步轻快，目标清晰，很快就进入了小区，并且找到了目的地。

　　“你确定他在家啊？别瞎跑来，还带这么多东西……”王远平拎着大包小包，也不是心疼钱，关键是这人太不好说话了，次次都将自己和时翼拒之门外，脸比臭豆腐还臭。

　　“走吧，别抱怨了。”时翼理了理自己的仪容，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里边有人应门。“谁呀？”

　　一个很温婉的女声，听着很年轻，很柔和。

　　时翼谎报家门。“您好，我们是物业管理的，跟您核对一下B区车库B208号停放的渝AFS660的车是您的吗？刚才有人看见有小孩在车附近玩耍，好像车身被刮花了。”他一口流利的重庆话，对这户人家的基本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很容易就得到女主人的信任，把门开了。

　　“呃……”张柳卉看见这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一下就愣住了。这不是时翼吗？

　　“嘿嘿，嫂子好。”时翼笑容干净且自然，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这位是我的经纪人王远平。不好意思，这么冒昧的打搅您。”

　　张柳卉知道来者无事不登三宝殿，朝里屋喊了喊：“老郭，老郭……咱家的爱车被小孩儿刮花了，你赶紧出来吧。”

　　王远平露出胜利的表情，果然，郭凯回重庆了，果然，他在家。

　　“哎，别杵在门口了，进来吧。”张柳卉的眉眼挺像张港的，算不上特别漂亮，却很耐看，为人处世很艺术。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名导太太。

　　郭凯手里转着两枚硕大光洁的金丝海柳保健球，冲着门口问：“谁家的熊孩子，可得好好教育一下，别下次又……诶，是你们啊？”他看见时翼和他身边的人，脸一垮，比看见剐他车的熊孩子还闹心。

　　“郭导，您好。冒昧前来，实在抱歉。”时翼诚挚的道歉，还是没有挪步进屋。

　　“知道冒昧就行。”郭凯气愤是可以理解的。时翼从冰壁掉落的时候，虽然被保护员和另一根安全绳救下来，但是不管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那天在冰壁和那个替身演员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忽然摔了下来。

　　然后他拒绝了所有演出，宁愿赔钱，都不见任何圈内的人。

　　这种人，郭凯遇到一次就够了，现在他又恬不知耻的跑家里来，难保又挖个坑，毫无征兆的让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诶，老郭，你让人家进来坐啊，这么站着……成什么话啊？待会儿给邻居看到了，指不定怎么想。”

　　郭凯对媳妇的话言听计从，加之他的确也搞不懂时翼，他想问个清楚，自己当时是哪儿得罪他了。于是他背过身去，“进来吧。没拖鞋，自己穿鞋套。”

　　时翼喜笑颜开，跟张柳卉点头道谢：“谢谢嫂子，谢谢嫂子。”然后穿好鞋套，跟王远平一前一后的进了郭凯的豪宅。

　　“去沙发上坐吧，我去给你们弄点饮料……”

　　郭凯心疼媳妇：“弄什么饮料，让他进来坐都不错了。”

　　张柳卉瞪他一眼，笑着对时翼说：“别理他，你们先坐，我去拿现成的饮料，不麻烦。”不等时翼拒绝，她已经转身走掉了。

　　郭凯转过来，吹胡子瞪眼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找到我家里来了。都说了不想看到你，你是没有自尊心的么？”

　　王远平听不得他这么损时翼，还没坐下呢，就一把扶住时翼的手臂，想拉他起来。

　　国内大牌导演多的是，时翼偏就是这么死心眼，从加入吉美开始，就心心念念这个郭凯，过了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被他贬得一文不值，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都还是要来见他。

　　时翼盯着他，不容置疑，反手把他拖到座位上。

　　王远平扁扁嘴，“郭导，我们家时翼是真心诚意过来跟您道歉的，没有巴结讨好的意思，您大可放心。”

　　郭凯斜着眼睛看着他们放在玄关的礼品，嗤之以鼻。“不需要，那些东西待会儿自己拎走。”

　　时翼忍着在笑，听他这么不客气的说话，反而松了口气，说明他是在生气，往往只有还在乎，才会生气，说明自己是有机会的。

　　“喝果汁吧，进口的，挺纯，口感有些酸。” 张柳卉贤惠的招待客人，睨了老郭一眼。“人家都找来了，怎么着也把心事摊开来说说吧。你也坐下来，别趾高气昂的像人家欠你一样。”

　　郭凯不高兴的回怼：“怎么没欠？他就欠我一个男4号许樟，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的演员，撂下一堆烂摊子就撒手走了，把我们大伙儿都当傻子在戏弄呢。”

　　张柳卉笑盈盈的把果汁推到离时翼最近的地方：“那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得不放手的原因吧？年轻人的世界，说崩溃就崩溃，这也不稀奇嘛。现在听时翼说说，到底来我们家干嘛吧。”

　　时翼对张柳卉的通情达理非常感激，但是，自己真的解释不了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永远也说不出来，自己在那冰寒的地方，被人剖了心，要了命。

　　来此的目的，除了道歉，还真有私心。

　　“郭导，过去的事我们能翻篇了么？对剧组，我也做出了相应的赔偿，后来由文施杰出演的许樟也让观众眼前一亮，收获良好的口碑，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郭凯也不明白自己干啥要这么孩子气，但哪怕过了2年多，想起当时时翼的出色表现，和那个替身的惊艳出场，都是他心底最最完美的许樟和黄煜，即便后来《逆袭攀登者》完美收官，票房可喜，但作为导演与人才的失之交臂的那种遗憾，没人能理解。

　　“时翼，其实你和老郭之间……我也听我弟弟说了，当然，你不仅仅是推掉了老郭的电影，也让《沧海》烂尾，最后跟你的经纪人总监和公司都闹得不欢而散……圈子里其实……都不大看好你了。” 张柳卉笑着说这话，相比郭凯的直接拒绝更加刺耳和不留情面。

　　时翼当然知道那半年自己过得有多惨，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每天睁眼就得面对各种讨债的，追究责任的，逼着他去商演走穴的……

　　假如他再懦弱一点点，也许就熬不过来了。

　　“嫂子，您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我当时遭遇了人生中最大，最猝不及防的打击，的确没有心力去认真演戏，假如我继续呆在剧组，只会让电影因我抹上污点。而《沧海》，您和郭导、张导都是明白人，我演与不演，杀不杀青，它在那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播出的。”

　　郭凯坐到他对面，敲了敲桌面。“我是挺佩服你孤注一掷的气魄，宁愿赔这么多钱也不妥协，但是，时翼，这年代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傻子，装什么清高啊？吉美影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那工作室，成立也两年了吧？拍过几部戏，几部电影啊？你太自以为是了。”

　　王远平实在忍不了啦，替时翼解释道：“郭导，时翼工作成立至今已经拍了两部网剧，三部中长篇连续剧，去年时翼入围金鹿奖，成为电视剧最佳新锐演员……”

　　时翼拉着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郭导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用你赘述了，喝饮料吧。”

　　王远平耸耸鼻子，端起桌上的饮料喝起来。

　　“就这点成就，还想我怎么着？给你发朵大红花呀？”郭凯一半怒，一半笑，当初就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好苗子，悟性高，又谦虚，反正自己是从来没听到过关于他德行有亏的负面消息的。

　　张柳卉不知道又从哪里端出一盘开心果，招呼着他和王远平吃。

　　“时翼，你今年多大了？”她问。

　　“28岁了。”时翼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大方的抓了一颗开心果剥起来。

　　“少年感挺强的，说你18岁都不会有人怀疑。”

　　时翼谦虚的笑笑：“嫂子说笑了，诶，这个开心果的味道好熟悉，是不是重百超市里买的啊？”

　　张柳卉点头：“对啊，你这都吃出来啊？”

　　郭凯咳了一声，指着旁边垃圾桶里丢的一个包装袋子，上边有重百超市的价格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呢。

　　张柳卉掩嘴笑起来：“好聪明的孩子，就你这副脑瓜子，当初怎么就犯糊涂呢？我弟弟提到你就扼腕痛心，说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跟钱过不去。”

　　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时翼放松了一些，抓了一把开心果，一颗接一颗的吃。

　　“不是，你来我家，就是为了蹭开心果的是吧？”郭凯按捺不住了，期待他的下文。

　　“郭导……我的道歉，您又不接受……我打算，再嗑点，就回家陪我妈了。”

　　郭凯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难以置信：“你就打算回了？你就放弃啦？”

　　时翼委屈道：“我当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后来经过半年的沉淀，我也想通了……除了博观众眼球，别无它长……希望现在奋起直追，能撵上那些年轻的专业演员。”

　　“多大点事儿啊？时翼，你那时是不是失恋了？我听我小舅子说，就在你拍电影前几天，你还收到女粉丝送的巧克力，你还满眼幸福的在人群里嘚瑟呢……结果后来就一蹶不振，一反常态，把事业丢在一旁，做尽了损人不利己的可恶事。”

　　王远平诧异的盯着时翼，这些往事，他是不知晓的。

　　时翼不置可否，眼神黯淡。

　　张柳卉撞了一下郭凯的手肘，瞪了他一眼。

　　郭凯叹着气，转起他手里的球，“我们之间，其实谁也不欠谁，你找我，绝对不是为了道歉这么单纯。说吧，重庆崽儿的耿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不要让我这个外来女婿，看轻你。”

　　时翼看这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将他N年前就萌生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希望郭凯拍摄《追光》的续集《逐月》。

　　郭凯夫妇听完后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来，好的剧本比比皆是，优秀作家、优秀编辑层出不穷，没有投资方会对这部“烂尾片”情有独钟；二来，女主角早已香消玉殒，俗话说，失去的就是最好的，肖菱饰演的潇湘已经成为永恒的经典，无人可超越，请谁来演都会遭到吐槽；最后一点，郭凯现在主要精力都在拍电影上，事业如日中天。业内无人不知，偏偏时翼就不信邪，上门找骂。

　　这番对话也吓了王远平一跳。他一直以为时翼找郭导是想找个合适的角色，跟他合作拍电影，毕竟之前有过短暂的合作，虽然最终以单方面毁约告终，但也不至于鬼迷心窍的扯到一个过气的电视剧后半部上啊……

　　时翼该不是长期失眠，神经出现大毛病了吧，不行不行，待会儿非得拉他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不可。

　　郭凯感叹道：“肖菱死了，《追光逐月》早已被观众遗忘，做人，就要往前看，而不是一味的沉浸在过去的岁月中。”他站了起来：“行了，我总算知道了，你小子是特地过来膈应我的，开心果也吃了一盘了，你该回去了。”

　　时翼收拾好桌面的垃圾，也站了起来。“郭导，嫂子，我就不打搅了，下次有机会再过来看望你们。”

　　王远平呐呐的问：“这就走啦？”完全没有明白走这一遭有什么意义。

　　“嗯，你还想留下吃晚饭啊，哈哈哈。”时翼露出一口白牙，明媚得很。

　　郭凯疑惑的看着他，内心充满了一万个问号。

　　送时翼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时翼问：“前几个月，蔚蓝影视和张海澜先生的女儿打官司的事儿，您听说了吧？”

　　郭凯点点头。

　　“蔚蓝影视败诉，赔了钱，放弃了影视权，他们跟您想的一样，各种拦路虎在面前，根本不会再续拍《逐月》了，我用50万买下了《逐月》的影视权。”

　　张柳卉追到门边，语重心长的劝道：“时翼，别怪老姐姐话多，泼你冷水，就算《逐月》倒给你50万，都不值得冒这个险。”

　　“是，对对对。”王远平连连点头，觉得进屋这么久，这句话是最中听的。

　　郭凯却问：“你打算干什么？”

　　时翼不像开玩笑，也不像把白花花的钞票丢水里的傻子，或许他跟吉美解约有苦衷，无法继续拍摄《逆袭攀登者》也的确事出有因，因为拍摄前后两天，他的变化实在太明显了，特别是他住院的那段时间，郭凯因为走不开没去探望，但听张港说，时翼完了，他的心里就知道，小子摊上大事儿了。

　　客观因素造成的他在业内口碑不好，却也没阻止他又红了，还成为最佳新锐演员和最上镜青年男演员，这不是光靠运气和颜值就能轻易获得的，时翼的实力，郭凯是肯定的。

　　“我打算自己拍。”

　　郭凯翻着白眼，打算把他轰出去了。

　　“肖菱是死了，但是我有大量她生前的几百种表情，结合Vicon动作捕捉和Dynamixyz表情捕捉系统，还原肖菱的各种动作和表情并不难，不足的部分用替身通过面部采集器后期处理，真人CG除了肖菱用她本人的表情，其他演员都不必，这样，就不会担心观众对潇湘这个角色的不认可了。”

　　在场的4个人除了时翼依旧面色淡淡，其他三人都惊疑不定，频频皱眉。

　　时翼的胆子太大了，已经不正常了。

　　好半响郭凯才从震惊中回神，拉着时翼，进了他的书房。

　　王远平在客厅踱来踱去，张柳卉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发呆。她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年轻时她也做过制片人，做过副导演，家里老公和弟弟都是国内知名导演，她完全听懂了刚才时翼的那番言论。

　　前卫、大胆、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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