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

　　剑锋下，江弈安举着长影看着顾渊满是伤痕的脸。

　　顾渊跪在地上微微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却多了些陌生。

　　季子雍看着江弈安一动不动面露难色，俯过身就朝前面人看去。

　　“师弟！你怎会……”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争鸣。

　　“不准动！”江弈安大吼，季子雍定在原地。

　　石洞里回声过后一片死寂，顾渊仰着头看着江弈安，看着他一身束袖白衣，黑发高髻，还是这么不可一世。

　　顾渊觉得，上一次分别似乎已是多年以前。

　　“误会，肯定是误会……”季子雍要去拉顾渊。

　　“我叫你不准动。”江弈安低沉着声音对季子雍道。

　　季子雍见势不对，微微低下去对顾渊道：“怎么回事？赶紧跟你师兄道个……”

　　“你刚刚不是还想杀人吗？为什么现在不动手了？”顾渊不顾季子雍开口。

　　江弈安一听皱起眉。

　　顾渊接着道：“弈安，这一月不见，你可想我？”

　　他的语气还是温和，就像只是平日里和江弈安的问候。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江弈安看着他。

　　“顾渊，”季子雍压着声音，“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跟你师兄解释。”

　　“……”顾渊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开口，“师兄？”

　　江弈安和季子雍完全没有意识到习惯的可怕，直到顾渊把这二字说出口心尖才抽搐了一下。

　　“我都没进长生门的门，哪门子来的师兄？”顾渊看着江弈安的视线没有转移，“那日八重观就是个变数，我就不该跟去！”

　　“你知道就好。”

　　“江弈安，”季子雍拿出掌门的语气，“有什么话好说，都把臭脾气收一收！”

　　顾渊咬了咬牙把情绪压进肚子里：“弈安，你知道今天我为何而来吗？”

　　“……”江弈安看着他，握着长影的手止不住暗暗颤抖。

　　“你去哪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可你夜里私闯进来就是触碰了我的底线，你明知道这里面有我师父，到底居心何在？”江弈安举着剑瞪着他。

　　顾渊的心咯噔一下。

　　“顾渊你说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季子雍焦急地问。

　　“九境都在传蘅芜君是尊师重道的典范，你对长沅的情感看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

　　顾渊没有回答季子雍，只是慢慢直起身子：“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但到了今天我都想不明白你厌恶的原因。”

　　“他不厌恶你，他只是……”

　　“季子雍！”江弈安叫住他，“你懂什么，师父舍命救我自然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许多！”

　　“舍命？”顾渊有些嘲讽，“弈安，我为你舍命的时候……”

　　“不要叫我弈安，是谁让你来的？回答我！”

　　“如果我不答呢。”

　　他一话毕，江弈安手里的长影就倏地一下发出亮光：“不要跟我对着干，回到你该回的位置上去。”

　　三人之间一顿沉默。

　　“江弈安，”顾渊缓缓走过去，江弈安抬着剑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长影却没有要落下的意思。

　　“若是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们一辈子？”

　　顾渊身上虽是黑衣，但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流着血的刀口。

　　“瞒什么？”季子雍奇怪。

　　顾渊一步一步地逼问：“你为了长沅宁可什么都不要，欺骗天下所有的人都在所不惜。”

　　江弈安愣住了，顾渊竟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些了畏惧。

　　“顾渊你什么意思？”季子雍走过去抓起他。

　　“芫华君还不知道吗？蘅芜君宁愿自己背负蛊毒的苦，也不愿做会被天下人诟病的逆徒！”

　　季子雍看了长沅一眼转过对江弈安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难道是……”

　　“你听谁嚼的舌根？季子雍，这些毫无根据的话你说信就信？”江弈安坚定道。

　　“好，弈安，你不信你我之间搭起来的这条线，你畏惧面对结果，对人天生具有私欲深信不疑，你也不信我会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

　　“你想干什么？”江弈安盯着他。

　　“顾渊，你先把话说清楚我不知道什么，这里到底有什么？”

　　“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江弈安瞪着他。

　　“撒谎。”顾渊抬眉。

　　季子雍越听越觉得奇怪。

　　顾渊扫了江弈安一眼慢慢朝长沅靠过去，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江弈安手里的长影飞出，前后之间，顾渊抬起另一只手就牢牢地将长影捏在了手心。

　　剑锋割进他的手心里，血霎时间顺着笔直的剑身汇成一条红流。

　　被割开的伤口痛极了，可顾渊却觉得心比伤口还要疼百倍。他想着自己在江弈安根本没有一席之地，心里全是委屈和不甘。

　　胡地仙说过，只要拿到万辞找到化骨，江弈安身上的伤就可以全部拔除。

　　而万辞就在长沅体内。

　　我一定要拿到万辞。

　　我说过会治好江弈安，只要拿到它，就算真的要离开这里我顾渊也不亏欠他江弈安分毫！

　　江弈安举着长影一步都挪不过去：“放手。”

　　顾渊一动不动，手上的血顺着刀锋一路流到剑柄。

　　“我叫你放手！”江弈安抬手一掌重重打向顾渊的肋骨，顾渊一下子就被拍飞了出去。

　　季子雍大吼：“你们俩疯了？！自己人打什么？都给我回去！”

　　顾渊倒在地上翻起扶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江弈安……你倒是铁石心肠！”

　　“你住嘴，赶紧起来出去让你师姐好好帮你看看，别在这耍嘴皮子。”季子雍压低声音伸手去拉他。

　　“那你还敢如此！”江弈安这句话又狠又重，一下子就打进顾渊的心脏，“我就是铁石心肠，就是不念旧情又如何？”

　　说完他的心咯噔一下。

　　顾渊缓缓站起来再次把目标对准长沅：“江弈安，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知道，你所畏惧的那些东西我永远不可能……”

　　话刚说一半，长影脱手毫不受控制地冲来，正正对着顾渊的胸口。

　　“江弈安！”季子雍一吼，他的争鸣飞快便将长影打了出去。

　　顾渊顺手卷起长沅飘忽的遗体浮到半空。

　　“季子雍！”江弈安瞪着他。

　　季子雍立刻凑过去：“你刚刚那一下要是中了顾渊人就没了！仙尊固然重要，但如今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不要这么冲动，跟他说清楚他绝对不会胡闹的！”

　　季子雍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顾渊的事江弈安就会变得如此冲动，当年灭灵是，让他回宣州是，如今也是。

　　“你难道没看出来有人在故意利用他吗？！江弈安盯着远处的顾渊，半晌，他压着性子开口：“务必先把他留在长生门。”

　　说罢，江弈安抄起长影又冲了过去。

　　顾渊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弈安飞向顾渊。

　　顾渊轻声说：“江弈安，回去之后我才想明白，从卜罗沼那一难开始，或许我或许你我之间永远都会横着一些东西，看着你将一切都倾注到‘师恩’二字上，而我不过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刀切碎一样难受。”

　　顾渊周围慢慢亮了起来，可刚才的那一番话，他只是用江弈安教给他的飞鸢传与他一个人听。

　　“……”

　　“到底怎么回事？顾渊为什么要针对师伯的尸身！”季子雍问他。

　　江弈安咬牙沉默，几秒后只是开口道：“此事以后再与你细说，先把师伯抢回来。”

　　话还没说完，之见整个漆黑的洞穴里突然闪出一道白光，白光闪过后，周围的墙壁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

　　墙壁破碎的一瞬间，外面的光透了进来，周围的岩石退下去后，江弈安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洞穴，而是一个巨大的结界。

　　裂口外，两人一前一后从外面飞进来，季子雍和江弈安抬头一看，便看到他跟季子雍苦苦寻找的胡地仙和久违谋面的萧暮笛。

　　“怎么会……”季子雍看着胡地仙呆在原地。

　　突然他一惊。

　　“快去找晏如他们！”江弈安话语一出，季子雍也立刻消失在洞穴里。

　　半空，顾渊浮到胡地仙身边看了他一眼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还不准我跟老朋友叙叙旧？”萧暮笛看向江弈安。

　　顾渊咬牙。

　　“近日闭关，久不闻九境琐事，”萧暮笛道，“我许久不见您，八重观近来可好？”

　　“黎北君莫不是谦虚了，老朽八重观死里逃生，慢一点可能就落入人口了，”胡地仙道，“两面三刀，你倒是厉害。”

　　萧暮笛一听皱起眉：“什么？”

　　“萧暮笛，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顾渊狠狠地说。

　　“哟顾渊，几日不见口嘴倒是比以前伶俐起来了，但是却少了以前那份礼貌。”

　　顾渊皱眉打量着她。

　　萧暮笛缓缓凑过去狡黠地说：“如今你劫持了长沅，你觉得江弈安跟长生门会放过你吗？说我？如今你才是这最不配待在这里的人。”

　　“萧暮笛，我如何也轮不到你说话！该找你算的账依然会算清楚，不要得意地太早，”顾渊等着她，“江弈安的肋骨，寒冰蛊还有他在釜川忍下的气，我会一笔一笔慢慢跟你算！”

　　“口气不小，”萧暮笛冷笑：“好啊，那我今天就看看！”说罢萧暮笛一掌朝向顾渊，胡地仙安伸手将顾渊一把拉过来就道：“带上长沅先走。”

　　两人转身，眼前突然就出现一道屏障将两人遮挡住了，三人同时转身，江弈安就冲着三人道：“谁也不许走！！”

　　长影出现，众人彻底打成一团。

　　季子雍出去后立马冲到长生殿找方小棠，门一推开，就看到方小棠坐在床榻上帮着季晏如套着衣袖。

　　方小棠看着他：“晨练了？怎么气喘吁吁的……”

　　季子雍话没听完，看见两人安然无恙后立马折返出去，抬手运气默念咒术，立马就将整个长生殿用结界围得严严实实。

　　方小棠跟着跑出来：“你要做……”

　　“待在里面等我回来！”说罢再次消失。

　　此时，萧暮笛和江弈安对阵顾渊和胡地仙，顾渊二人被拦地严严实实根本跑不出去就，四人就围着长沅的尸身转来转去。

　　萧暮笛看着顾渊，顾渊抬手蓄力用力朝萧暮笛打了几次都没有打中，他见状从后背抽出君见，搭弓的一瞬间就对准了萧暮笛。

　　萧暮笛直直地浮在半空，顾渊看着她抬箭立马拖弓朝她飞去。

　　“顾渊！！！”胡地仙和江弈安同时一吼，萧暮笛看着顾渊在箭快射到自己的时候立马飞离，毫发无伤。

　　江弈安身伸手冲过去，可君见射出的箭却在一瞬间穿过长沅的身体，长沅的尸身就在他眼前瞬间化为碎片。

　　季子雍赶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长沅在江弈安的面前被顾渊毁了个干净。

　　胡地仙盯着长沅半天，却发现周围毫无动静。

　　“怎么会……”胡地仙皱眉，“万辞呢！？”

　　季子雍愣住了，万辞？万辞一直藏在师伯的体内？

　　就在顾渊分神的一瞬间，季子雍亲眼看着江弈安抬起拳来朝顾渊快速冲了过来，然后一拳重重地落到顾渊的脸上。

　　顾渊口吐鲜血。

　　“你是不是疯了！”江弈安红着眼看着他。

　　说罢，他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拿出长影，周围白光一闪，顾渊看着长影从自己的眼前划过的亮光，还有江弈安那双看着自己充满愤怒的眼，脑海里一个陌生的画面便迅速重叠。

　　江弈安这副模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长影朝自己挥来，顾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锋利的刀面。

　　不远处的季子雍冲过来，争鸣脱手而出，就在快碰到长影的一瞬间被翡阳重重打开偏离了出去。

　　是萧暮笛……

　　原来这才是萧暮笛的目的。

　　顾渊看着长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快贯穿自己喉咙的一瞬间，长影停在他的喉前，剑尖轻微地抵住他的脖颈，一丝鲜血就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在场的几人都静止住了。

　　胡地仙依旧盯着长沅消失的地方，根本没有看到半点万辞的痕迹。

　　季子雍看着稳稳停住的长影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而萧暮笛原本肆虐的笑容却立马变得僵硬。

　　“江弈安……”萧暮笛靠过去开口，似乎是在提醒江弈安，“顾渊他杀了长沅。”

　　江弈安一动不动：“你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胡地仙会来长生门对不对？”

　　季子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几人。

　　萧暮笛的气味在周围飘着，就像是毒药一样侵入江弈安几乎爆发的内心。

　　“直到又如何？他杀了长沅快动手杀了他，你不是要给长沅报仇吗？”萧暮笛凑到江弈安身边，“你刚刚也看到了，是顾渊他毁了长沅的遗体，原本若找到化骨还有一丝生机，如今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长沅死了！是顾渊杀了他！是顾渊杀了他！”

　　“萧暮笛！”季子雍大吼：“休要妖言惑众！我门之事与你无关！

　　说完他转过去对着胡地仙说：“妄我门仙尊对你敬重有加，一己私欲竟然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你们想一手遮天吗！”

　　胡地仙一听：“偷鸡摸狗？芫华君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一手遮天的到底是谁你可要搞清楚。”胡地仙说着看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江弈安。

　　“胡扯！挑拨离间的东西！”

　　胡地仙笑了笑：“我胡不胡扯你可以自己问问你们蘅芜君，当年卜罗沼归来去虞渊与长沅到底做了什么，长沅死之前他又做了什么？”

　　江弈安微微瞪大眼睛。

　　“你好好问问他，省得如今你贵为掌门还如此无知。”

　　“前辈！”江弈安突然开口，“我师父重你才华，今天你却与我门作对，毁我师父尸身，如今还要构陷于我，一界仙尊就是这般做的？”

　　长影依旧架在顾渊的面前。

　　胡地仙笑了笑：“当年中曲……”

　　“当年中曲我根本没有找到万辞，那里也根本没有万辞，此话我对众人已经说的厌烦，”江弈安道，“您德高望重何必用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若真的找到万辞，今日还轮得到他来放肆！？”

　　江弈安说着转眼瞪起顾渊。

　　顾渊看着他，看着他对着自己的长影。

　　“听到没有？！长生门没有这种鬼东西！”季子雍大吼。

　　胡地仙又笑了笑。

　　“江弈安，顾渊杀了长沅，你为什么不动手？！”萧暮笛再次开口。

　　“萧暮笛，你今日来此到底有何目的我不想知道，顾渊伤害我门仙尊仙体自有我门处置，轮不到你来插话。”

　　萧暮笛咬牙，她本以为顾渊刚刚就可以被了结的。

　　长沅都被灭了个干净，江弈安怎么就忍得下去？！
　　当年不是这样的，当年顾渊害死长沅时他做的这么绝，为什么如今却如此仁慈。

　　今日几个机会若不好好抓住，顾渊早晚都灭不干净！

　　“好……好！”

　　居然如此那我亲自来，这次一定要拿了顾渊的狗命！

　　话毕，她退到一边猛然抬手，手中一道红红的火光汇聚，江弈安还没来得及拎起长影，萧暮笛那一掌就已经拍到了顾渊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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