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她脚下[西幻]

　　“杰克，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昏暗的木屋中，两个男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位正在苦苦劝说另一个男人。

　　“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莉莉丝是个危险的女巫！当初我看她母亲就....”注意到杰克的眼神，男人住了口，又说，“总之，如果不对莉莉丝进行审判，琼斯夫人和约翰就闹着要告到教会那里去，你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吧？”

　　见杰克目光闪烁，他循循善诱：“况且带着莉莉丝这个拖油瓶，你也没法好好生活吧？”

　　“村长，”杰克拦住他的话，“请不要再说了。”

　　影影绰绰的烛光在杰克脸上投下一道阴翳。

　　村长闭上了嘴，眼中却闪过一丝稳操胜券的笑意。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些响动。

　　“父亲？”一个女孩疑惑道，“有客人吗？”

　　“莉莉丝，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杰克起身招呼。

　　村长连忙拿起帽子，正巧撞上进屋的莉莉丝。

　　莉莉丝有些惊讶：“村长先生？”

　　“日安，莉莉丝，”村长面色稍显尴尬，“回来啦？”

　　“恩。”莉莉丝点头，将怀中的黑面包放在桌上。

　　“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下商会的事情。”

　　真是奇怪，她明明什么都没问，村长却急不可耐地解释。

　　见他扣上帽子，莉莉丝问：“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啊？恩....”迎着莉莉丝的视线，村长的目光有些躲闪，“差不多都谈完了。”

　　他不再同莉莉丝交谈，飞快拉开木门，留给莉莉丝一道匆匆的背影。

　　“莉莉丝，”正巧杰克走进客厅，“饿了吧？”

　　他端来一个瓦罐，里面盛着热好的牛奶，莉莉丝想到自己带回来的口粮，精神一振，“父亲，你看！”

　　她喜滋滋地把那一长条面包推到父亲面前，“我帮邦尼夫人洗衣，她一下子给了我这么多面包！”

　　她像个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望着两眼闪闪发光的莉莉丝，杰克的嘴角不禁有些上扬，但想到村长所言之事，他的神情又变得黯淡下来。

　　“父亲？”

　　“莉莉丝，”杰克踌躇片刻，“还记得你在河边伤到了波克和约翰的事情吗？”

　　莉莉丝切面包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道：“我已经去道歉了，还承诺替琼斯夫人做农活一个礼拜。”

　　“不是这么简单.....”杰克焦急道，“你.....你有使用魔法，对吗？”

　　莉莉丝放下了面包刀。

　　“父亲，连你也相信那些人的鬼话吗？”莉莉丝垂着眼睑，“我不是女巫。”

　　“但波克说约翰的手指是被魔法割下来的。”

　　“那是....”莉莉丝语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从小就发现，只要自己情绪波动稍大，或是对某个人怀有强烈的情感，周围就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但她不敢细想，只是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些匪夷所思的现象，因为女巫在这个村子是受到歧视的存在，如果一个人被宣判为女巫，等待她的只有一丛焰火燃烧的火刑架。

　　杰克再三犹豫，终于下定决心：“琼斯夫人决定举报你。”

　　“什么？！”莉莉丝大惊，“那个卑鄙的女人！我都已经答应替她做白活了！”

　　“莉莉丝！”杰克责备地看着她。

　　莉莉丝只好收敛了口气，但语气里仍停留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愤怒：“让他们去举报吧！反正我不是女巫，我不怕！”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杰克叹了口气，“只要教会认定你的女巫身份，无论真相如何，他们会对你处以极刑。”

　　莉莉丝还只是一个孩子，即便先前多么虚张声势，听到此话脸色也不免有些发白。

　　“可怜的孩子，”杰克难过地看着她，“为什么女神要让你受这么多苦.....”

　　“没有关系，父亲！”莉莉丝绕过木桌，一把抱住他，“只要和父亲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是的，父亲是她高大的守护神。

　　只要呆在他的身旁，自己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撑她在这艰难的世界中得以立足。

　　细细的胳膊努力勾成一个圈，莉莉丝将脸埋在父亲的胸膛，鼻尖上传来一阵薰衣草的香气，那是她最喜欢的属于父亲的味道。

　　但她却没有看到，杰克嘴角压下的那一抹苦涩。

　　“莉莉丝.....”杰克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

　　她的头顶还翘着一撮调皮的短发，无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正如同那性格倔强的主人。

　　“莉莉丝，我会帮你的......”

　　杰克伸出手，轻轻环住自己的小女儿。

　　如果让你降生与这个世界只是个错误的话，身为你的父亲，我会尽力修正我犯下的过错。

　　“父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深夜，一男一童穿梭在漆黑的树林中。

　　莉莉丝被父亲拽着手，赶往不知名的目的地。

　　父亲显得不同于以往的严肃，让她生出一丝道不明的不安。

　　杰克却只是说：“跟我来。”

　　夜色追逐着他们的脚步，父亲似乎挑了一条鲜有人迹的小路，不断有树枝刮过莉莉丝的身体，甚至她的头发还被挂了一下。

　　远处一声乌鸦惊啼，黑夜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篡住莉莉丝的心，她害怕极了，最终甩开父亲的手：“我不要走了！”

　　“莉莉丝？”

　　“我不想离开这里，”断了线的泪珠从莉莉丝的面颊滑落，“我不想离开父亲.......”

　　杰克叹了口气，蹲下身抱住她。

　　“相信父亲，好吗？”他轻声安慰受惊的女儿，“我一定会拯救你的。”

　　有一只萤火虫兜兜转转地飞过，停留在他的手上。

　　那微微弱弱的亮光，却好似照耀了整片黑暗。

　　莉莉丝抽泣着，最终将手放入父亲摊开的掌心。

　　“我知道了。”

　　随着她的动作，那只小小的萤火虫受惊飞起，与莉莉丝的指尖错过。

　　两人重新赶起路，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刺鼻的味道忽然涌入莉莉丝的鼻尖。

　　“父亲？”她忍不住问，“你有闻到什么吗？”

　　“什么？”

　　“好像有树木燃烧的味道。”

　　父亲却头也不回：“是你闻错了吧？”

　　他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不，莉莉丝想，她没有闻错。

　　那混着浓油和硝烟的味道如同阴影不散的游魂，执着地追逐着他们。

　　前些日子村长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莉莉丝停下了脚步，“父亲。”

　　杰克肩膀一颤，手还是死死拽住莉莉丝。

　　莉莉丝盯着他的背影，慢慢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莉莉丝，”父亲终于转过头，面上早已潸然泪下，“原谅我.......”

　　他松开了手。

　　周围突然冒出许多亮光，是举着火把的村民们，把莉莉丝与杰克团团围住。

　　村长走了出来：“莉莉丝，”在火光的映衬下，他沟壑的脸庞看起来格外扭曲可怖，“你可知罪？！”

　　“什么罪？”

　　莉莉丝转向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星光，就好像一口深不可见的古井，使人溺毙其中。

　　“你自幼丧母，村里人过意不去，纷纷接济你们家，不想却喂大一只白眼狼，伤了波克和约翰不说，你还——”

　　“村长，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莉莉丝打断他，“我的罪只有一个，不是吗？”

　　她阴森的视线如同凶险的秃鹫，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个孩子真的只有十岁吗？

　　村长后退半步，气势弱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可能是个女巫，所以天生罪大恶极，做什么都是错的。”

　　“难道不是吗？！”有人怒吼，是琼斯夫人，“自从你波比惹怒了你后，他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好过，果然女巫都是灾厄的象征！你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的存在！必须要让光明女神对你降下惩罚！”

　　“没错！”

　　“村长，烧死她！”

　　人群朝她涌来，露出被遮挡在后的东西——火刑架。

　　它沉默地伫立在空地上，仿佛一个漆黑坚硬的巨人。

　　莉莉丝却似乎不在意义愤填膺的众人，她甚至没有对那个恐怖的邢台抛去一眼，只是静静瞧着面前的男人。

　　“父亲，你也这么认为吗？”

　　杰克避开她的眼，女儿的视线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莉莉丝.....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女巫是不被世人认可的存在，也许当初选择生下莉莉丝就是一个错误，不，他本不应该和她的母亲结婚。

　　莉莉丝的母亲最初流落到村庄时，村民们还是对其报以极大的热情。

　　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虽然沉默寡言，但配置的药水却出奇地有效，且要价低廉，对很多去不起药铺的平民而言可谓及时雨。

　　而杰克也是在那个时候与她坠入爱河，很快，一个好消息降临在杰克·斯图尔特家——女人怀孕了。

　　但久而久之，村民们发现了端倪。

　　不管季节交替，女人冰冷的体温总是保持不变，村中的黑猫与她亲近地诡异，甚至有人赌咒说，看到她骑着扫把降落在屋顶。

　　因此当女人难产而死时，杰克卑劣地松了口气。

　　他实在无法想象与一个疑似女巫的女人同生活在屋檐下。

　　杰克看向躺在床上呼吸消失的女人，还有她怀中的孩子。

　　婴儿实在是过于虚弱，连一声响亮的哭嚎都做不到，只是可怜巴巴地缩在污迹斑斑的襁褓中，像一只瘦弱的老鼠。

　　杰克本来打算将她淹死，临到最后，踌躇的手指却被抓住了。

　　那个婴儿死死拽住他的手指，她仿佛也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如同溺毙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她那双粉红的手拼命地扣住杰克，好似那样就能重新浮上水面。

　　“杰克.....”他想起女人临终前，抱起这个孩子，“我已经想好她的名字了......”

　　女人冰冷的嘴角勾起一丝柔意，刹那间，冰雪从她的面上融化，露出满满春意。

　　她轻声说了几个字。

　　婴儿的手是如此温暖，又是如此脆弱，杰克想，自己只要轻轻一挣，便能摆脱她。

　　但他没有做到。

　　颤抖的手抱起孩子，他将脸贴在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婴儿上，泪流满面。

　　“莉莉丝，欢迎来到这个家。”

　　如今，迟到了十年的死神，却最终没有放过这个孩子。

　　杰克无法面对莉莉丝，他懦弱地退到人群后，头低低垂下。

　　莉莉丝，原谅我。

　　只有经过业火的洗礼，你才能得到拯救，重获新生。

　　莉莉丝垂下眼帘。

　　父亲的温度还残留在手上。

　　但她的心却寒冷地可怕。

　　骗子，她默默道，明明说过要拯救我的。

　　“莉莉丝，”村民们围涌上来，“乖乖束手就擒！”

　　他们持着粗糙的麻绳，想要捆住她。

　　莉莉丝却回过头，深深往村庄的方向投去一眼。

　　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见证了她的成长。

　　却最终背叛了她。

　　“你们以为，”她回过头，“这样能抓得住我吗？”

　　心中的愤怒化为实体的火焰，她双眸染血，发出一声凄楚的尖叫：“都给我滚开！”

　　火焰在人群中炸开，人们尖叫着，哀嚎着，想要躲开这漫天的火焰，却最终被死神的烈焰死死拥抱。

　　“莉莉丝！”杰克大喊，“快住手！”

　　但莉莉丝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的内心只剩下一团鲜艳的红，在她脑海中叫嚣。

　　“燃烧吧！”

　　“把一切都烧尽！”

　　“背叛女巫的人将会受到地狱的煎烤！”

　　望着男人熟悉的面孔，她双目充血，只冷冷吐出几个字。

　　“去死吧。”

　　一个小时后。

　　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孩呆呆坐在地上，周围躺着一片烧焦发黑的尸体。

　　我都做了什么.....

　　她颤抖地捧住脸。

　　记忆里朦胧一片，莉莉丝不知道有多少人逃了出去，又有多少人葬身火海。

　　父亲呢？

　　他逃走了吗？

　　还是她杀死了他？

　　莉莉丝不敢想象。

　　忽然有一点荧光闯入视线，莉莉丝迷茫抬头，看到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去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徘徊游离。

　　一如彷徨的她。

　　莉莉丝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却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于是她明白了。

　　原来自己，注定得不到救赎。

　　她拼了命的想要逃跑，却还是被抓住了。

　　那么，就让她坠落吧。

　　莉莉丝站了起来。

　　少女斯图尔特在大火中卑微死去。

　　女巫莉莉丝在大火中重获新生。

　　踩着满地的灰烬，她走向未知的彼方。

　　暮色掩盖了一切，掩盖了空荡的火刑架，掩盖了满地的尸体，也掩盖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黎明似乎永远不会来到。

　　这便是属于混血女巫莉莉丝的，不为人道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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