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谢

　　六：紫屏风
　　颜扉自楚安家回到流尘山庄时,已至深夜。
　　天色黯淡，无星无月，周围树林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忽而传来一阵鸦噪，零星有几星黑点掠过天际，看不见的前方，流水叮咚作响，更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增添了几分诡异神秘的气氛。
　　颜扉一人在树林里踽踽独行，原本是最熟悉的环境，此刻走来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似乎是从心灵深处泛起的强烈不安。这种不安感使得原本熟悉的环境也忽然间变得面目可憎，似乎在看不见的结界里，有一张巨网徐徐展开。
　　树林寂静,几乎都能听见脚步的声音,如影随形.颜扉心中蓦地一惊，即刻趋步而行,心中隐隐有种恐惧正要喷薄而出.
　　当看到山庄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时，颜扉终于定下心来，放慢了步子，缓缓向大厅走去。不同于往日的庄重严肃，此时，偌大的大厅空无一人，显得格外的冷清，就连昔日立如雕像的两名守门弟子也不见了踪影。
　　颜扉走进大厅，迟疑了一下，便走进了大厅的最前处，挪动了一下摆放着的香炉，右边的墙壁上一道门缓缓打开。随即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密道，里面漆黑一片，似乎还有刺鼻的腐臭味。颜扉蹙眉，拿起桌上的一盏灯走进了密道。这条密道在流尘山庄里鲜为人知，据说是颜扉的母亲未离开时亲手设计的，直通向庄主季天鸣的房里。自从颜扉的母亲离开后，颜扉就再也没有走过这条密道，亦再也没有去过季天鸣的房间，掐指一算，已有十年。而今日，颜扉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去季天鸣的房间看一看。
　　密道的尽头有一扇门，颜扉按下暗扣，门便缓缓打开。颜扉直接走进季天鸣的房里，房内的摆设一如从前，仍然是颜扉母亲为离开前的模样。颜扉的眼眶一热，隐隐有想哭的冲动，仔细打量房间起来。
　　房间格调淡雅，淡紫色的屏风横在房里,屏风上是颜扉母亲手书《湘夫人》。季天鸣曾经常说颜扉母亲的字与自己的无二，近乎可以以假乱真。一首《湘夫人》被颜扉母亲写得行云流水，却隐隐透着凌厉和锋芒，犹如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仅仅是刚出鞘时射出的一泓剑光，就已让闻者心惊。
　　颜扉的心浅浅地抽痛，着淡紫色的屏风犹如一面游走于时间的镜子，清晰地照应出颜扉母亲曾经的一颦一笑。
　　颜扉忽然抬眸,目光如丝,缓缓地在房内游离,眼前忽的晃过母亲曾经的首饰盒。印象中,母亲平时从来不戴首饰，只是为了符合庄主夫人的身份，才在宴席上勉为其难。一旦宴席结束之后，母亲总是抱着自己,晶亮的眸子里似乎有狡黠的笑意，指了指自己插着玉簪的头顶“来，小扉啊，帮我取一下这个。”后来，颜扉总结出了经验，只要母亲一笑得过于灿烂，便一定是有事相求。往往这时，父亲和哥哥便在一旁不到声色地看着，末了，似无奈地喟叹一声，隐有笑意。
　　颜扉缓缓地向首饰盒伸出手去，但温热的手指碰到冰冷的木盒面时，所有温暖的的记忆蓦地破碎，留下的只有一个略显陈旧的首饰盒。颜扉轻轻打开，看到的并不是母亲曾经戴过或简约或华丽的首饰，眼前只有一方微微泛黄的手绢，颜扉展开，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颜扉一眼就认出了母亲的字迹，不同于在写《湘夫人》时的行云流水。这句话写得极慢，似乎写每一个字都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甚至有些笔画渗开，不知道是沾染了水渍还是泪渍。
　　颜扉看来一下日期，正是甲午年六月六日，正是父亲纳妾的第二天。犹记得那天晚上母亲抱着自己一夜未合眼，第二天，母亲便想带着自己离开。那时小小的自己紧紧地抱住父亲的房门，不愿跟着母亲离开。母亲一开始是拉扯，到后来目光黯淡了下去，便轻轻地放了手，只留给了自己最后一句话：“好自为之。”之后，在十年的岁月里任凭父亲如何去寻找，都再也没有寻到过母亲的踪影,父亲亦由此变得沉默寡言，难以亲近。
　　那时候，她还只有五岁，只是一口咬定是徐莹的到来直接致使了母亲的离开，即使她看见过当徐莹的父亲湖广总督徐尚言来向父亲提亲时，父亲的沉默；即使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哥哥因为接受了徐莹的五根糖葫芦，而答应了在父亲的汤里下蒙汗药。即便如此，在那么小的年纪里，只懂得一味地维护自己亲人，而将所有的错因都归咎于徐莹，一恨十年。
　　“你若无心我便休。”若不是父亲自己有意，任是湖广总督徐尚言的权势再大，又怎能强逼父亲纳徐莹为妾？明明是他自己动摇了。只可笑自己一向侠义自居，却只是为了自欺欺人，竟然错怪了一个无辜的女子十余年。
　　颜扉忽然看清了事实，心头蓦地一凉，之后，那凉意如同浓墨融水，迅速在身体内扩散开来，研入了四肢百骸，最后，颜扉的身体轻颤，忽然抬起头来，不愿意让眼眶中的泪水滴落在季天鸣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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