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都要爱

　　我小时候那会，父辈手上可是有很多田地，这个县城里的东南西北中都有。我还记得大炎热的夏天给父亲送饭时，那田地泛着清香的泥土味道。

　　还有不深不浅的水洼里，黑不溜秋的小蝌蚪在找妈妈，而小蝌蚪妈妈正发着呱呱的声音叫唤着它们的儿女。还有那不完全变态的点灯儿低空飞行的时候，我就知道要下雨了。然后我会随手摘掉一片芋头叶子盖在头顶上一路疯狂跑回家。

　　后来这些田地全部被村里的头儿给卖了，我们户口簿上的每个人只分的一丁点儿钱。据说大笔钱都塞进了他们的腰包里。到现在谁也没敢吱声。

　　后来有人想要合伙向上级起诉。村里头儿又为了堵住大家的嘴，自然将余下的田地按户口人头再次分配。我们家三口就合并分配了一块150平的田地。

　　父辈时总种些蔬菜什么的，再后来也没人种那些玩意了。大家索性在田地上盖起了房子，说是这样才会防止田地再次被收回去，被上头卖掉之后却拿不到一分钱。

　　时代在变，所以人也在变。

　　那片土地就挨着居民住所的边缘，是没有土地证的。意味着，盖房子时会被村里的头儿随时压迫着不让盖的可能。不过大喜朋友严律师说她也是这个集体的人，这年头大家都盖，上头反而不敢拿老百姓咋样，等过了这风头就不好办了。这就叫趁热打铁。

　　但她说她是个律师，可不得违法，遂她才不会干和那些村民们一样的事情。

　　在我俩办手续期间，她倒是很干脆地支付了20万全额。一切完成后，立马就开始折腾起来了。

　　——“咋突然想通了？”严律师乐得疑问。

　　——“这不急需用钱么？”大喜答。

　　——“你一个单身女人，自己还在上班，儿子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能用啥大钱？”严律师看了我一眼。

　　——“我儿子要结婚。”我说。

　　——“是啊，她儿子结婚女方彩礼得要30万。”大喜解释。

　　——“30万哪？这不是索要么？结个婚得倾家荡产啊？”严律师狠吃一惊。

　　——“可不是么？而且这笔钱一去不复返的。和一桩买卖没啥区别。可她儿子偏偏就非那女孩不娶，还要挟如果娶不到那女孩，就要断绝母子关系。我这个朋友啊，眼里只有儿子。就一个儿子，你说能怎么办？”

　　——“我说阿里妈妈，之前一直看中你家那块地，踏破你家门槛你都没舍得卖，说要留着种瓜种菜，养鸡养鸭，可见那块地可是你的心头肉。现在为了儿子，可够舍得割肉啊。想必，疼吧？”

　　——“可不是？岂止疼那么简单，完全被吸干连骨头都不剩了。”大喜接着附和，冒火地瞪了我一眼，“她呀，心系儿子，恐怕一辈子就沦为儿子奴了。”

　　我知道她这么气愤，纯粹只是因为心疼我，为了儿子，从不考虑自己，从不珍惜自己，把自个掏得灵魂都不剩。

　　——“结婚这事啊，就得量力而行。有钱你要怎么搞都没关系，没钱就应该量力而行。变成负担那可就不行了。你这30万哪，即是天价彩礼，倚仗婚姻敛财之嫌，婚姻法里可有明文规定：“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对方这情况，可是触犯了法律啊。

　　聘礼这个习俗已是根深蒂固，在古代女方出嫁时，女方家会给予多倍于彩礼的嫁妆作为陪嫁带至夫家。但演变到现在都已经变味变馊的陋习了，说白了要天价一点意义都没有。婚姻法律上的财产关系摆在那呢。

　　法律上讲，彩礼不必然是夫妻共同财产，或者婚前个人财产，得看情况。彩礼由一方个人接收或购置结婚物品的或由女方父母结婚当日赠予的，应根据我国《婚姻法》规定，夫妻关系存续期间一方受赠的财物无特殊约定，应为夫妻共同财产。如果双方婚姻持续时间短，并且给予彩礼的一方由此造成生活困难的，生活困难的一方在分割共同财产时可以适当倾斜。

　　这钱可不是女方独享，彩礼属于赠予性质，基于男女结婚的基础上，二者成为一个经济共同体，赠予儿媳，等同赠予儿子，为夫妻共同财产。弄不好还是可以索要回来的。如若一方独占，可得另定协议。”严律师出口成章，几大段话说下来就不带歇的。整得我真的惹一身官司，由她替我打似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恐怕他俩早协议好了。”大喜瞟了我一眼，“那个什么吴乐乐，那天咋说来着，什么‘我的朋友早些年嫁人都有二十万了。这年头，怎么着也得三十万吧。否则，我不是显得太廉价？这样，会被人看不起的。我以后还怎么在朋友圈混啊？’你听听，一看就是爱攀比，随礼攀礼，你儿子那么固执，你又愿意沦陷，谁有办法？”

　　——“有句话说：爱情被钞票“变卖”，婚姻被彩礼绑架，少数动辄挑着几百万上千万现金娶亲的人，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幸福？还原婚姻和家庭应有的圣洁和宁静，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不过，有些地区已颁布了红白喜事标准。规定订婚彩礼不超过两万元，索要彩礼过多者，交公安机关调查，严重者以贩卖人口或诈骗论处，可惜我们这还未做出此规定。”严律师说。

　　——“就应该全面推进婚俗改革，倡导简约适当的婚俗礼仪，鼓励和推广传统婚礼，积极倡导和组织举办集体婚礼、纪念婚礼、慈善婚礼等格调高雅、内涵丰富、文明节俭的婚礼形式。”大喜对严律师的话表示认同，“只可惜，说都是这么说得。有时人类的思想总是冥顽不灵。毕竟这关乎钱的事，谁都不愿自己吃亏。”

　　大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刚说索要？咋个索要？他们铁定得结婚的，何况女方都怀孕了，还能索要？”

　　——“婚前给付并导致给付人生活困难的……”

　　——“够啦，我的阿里不会有事的。也不会到这份上。何况婚期都定了，怀了也怀了，不会到那个地步的。你们在这就着我的问题彼此交换心得，是不是就希望我出这种事的？”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越听越害怕，心烦气躁，脑子乱得很，很没好气得吼了起来。

　　其实，我知道他们不过为我好，并无恶意。

　　——“对不起啊，阿里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喜道歉道。

　　——“是啊，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严律师也很过意不去。

　　——“所以，现在那20万……”我不想继续聊下去，只想着那钱可以立马到账。

　　因为在这期间，我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站在十五层高楼的天台上，而我与他近在咫尺，投入我的视网膜的，是他的一脸悲伤，满腔怨恨，生无可恋，随即一跃而下。

　　而我离他明明如此之近，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飘荡在空中，离地面越来越近，最后化为一滩惨不忍睹的红血，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能让这样危险的场面真实发生。我要在这之前就要紧紧抓住阿里的手，让他怎么也掉不下去。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我就是这样的女子。

　　这使得我此时的心情异常紧张，我要立即收到银行短信，确定20捆红色安静稳当地躺在我的银行卡里，它仿佛变成我一支能屈能伸的手，一支就好。

　　不管阿里从多高多远的地方跳下去，我都可以迅速稳稳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我的怀抱里。我要拿到这笔我与阿里唯一能够相连化险为夷的命脉，这样我才会安心。

　　————“成。就原先说好的。看你如此，也真是不容易啊。怪可怜的。你放心，等办完手续，一次性付清。”

　　大喜曾说她这个朋友在这个县城富得流油。看中我那块地也就是为了盖成花园式小洋楼给自个养老用的，据说还是个婚姻方面的律师，拔尖得很。如果我遇到这方面的问题，到时可以找她。

　　这一番话下来，看得出她的确很拔尖。但她的拔尖总是刺得我难受，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个难得的客户一般，迫切希望结果如此。

　　或许，这并非她和大喜的本意。只是我的心态在作祟不无可能。

　　严律师虽然只是专长婚姻法律，但毕竟是个律师，思维缜密，办事自然得做到无后顾之忧。为了尽快拿到钱，不耽误阿里的婚期，接下来，我和她就开始跑腿办手续。

　　先让村组织审核同意农地变更使用权后，到县农业管理部门办理了变更登记，又跑了村经济组织协商事宜，缴纳农地转用和服务性费用，拿到集体土地使用证。又跑到国土资源局进行征用，签订补偿安置协议。

　　后又拿到相关用地批准，把集体土地变成国有土地，国土资源局与严律师签订相关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等，缴纳出让费可以开始建设后，才总算告一段落。

　　在这期间，严律师就一同与我到银行把20万款项打到我卡上。看到短信提醒，我这如石之心总算毫无顾忌得落了地。有多沉落地声就有多响，心里的那口气就有多舒坦。

　　——“阿里妈妈，谢谢你啊，陪了我这么久。”'ATM转账完成后，严律师握着我的手连连道谢。

　　——“应该的。真正说感谢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替我解了燃眉之急。”我也握紧了她的手。

　　她救了我的命，对此我感激涕零，都有种跪地膜拜的冲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轻叹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小铁盒，打开，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如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我一时微愣，双手接过。

　　——“那咋们就此别过吧。拜拜。”

　　——“拜拜。”之后我就把那名片塞进棕色上衣衣兜里，看都没看一眼。

　　路过那片田地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年轻那会压根没想种菜，到现在这把年纪闲暇时种点绿色蔬菜自个吃。我还想着退休后把它分割成两半，一边种果园，一边养点鸡鸭什么的，它们会生出好多吃不完的蛋。真正意义上的土鸡土鸭土鸡蛋土鸭蛋。

　　我会在一旁安置一个移动房，成天看着那一片郁郁葱葱，为它们松松土施施肥什么的。每每发现它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增多，心里就无比高兴。

　　金黄余晖洒落我满是笑容的脸。不远的街坊也许会趁我不注意偷摘两颗，可偏偏不巧被我撞见，我不但没有生气，还开玩笑说：没事。下次再来玩。

　　一旁的鸡鸭咕咕嘎嘎的叫，像是饿了。一看见我端着吃得过来，就一骨碌全部涌了过来。朝夕相处，它们把我这个主人认得可清了。一旦有陌生人闯入，它们就会突然咕咕嘎嘎地拼命狂叫，好引起我的注意。

　　而我的手不小心被鸡琢出了血，我也不过在‘哎哟’一生中咧开嘴角最长的弧度。

　　这时，阿里带着吴乐乐和我的宝贝孙子来看我了。我的孙子是个漂亮的女娃，清脆的声音能飘出老远：“奶奶——”

　　我正准备进屋，听到这天籁之音，连忙回头，看见一个小不点正兴高采烈得往我飞奔而来，撞入我怀里，以至于我连退好几小步。

　　她最近又长高了。我有些费劲地把她抱起，她趁机在我脸颊猛亲几口，“奶奶，我特别想你。”

　　“我也每天都在想你这个小仙女。”我也在她脸上来了几个么么哒。

　　“丫头，下次可别跑这么猛，把奶奶撞摔了怎么办？”吴乐乐在丫头脑袋上随手搓了搓。

　　“知道了。”丫头应声特别乖巧。

　　吴乐乐转脸对着我喊了一声：“妈——”，然后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

　　随即听到在菜田里的阿里大声喊道：“妈——，你这次种得百香果又大又甜，水分特别多。我们三可爱吃了。”

　　“是啊，妈，”吴乐乐接着说，“你可是越来越专业了。”

　　“是嘛。那下回多种点。你们喜欢，就是我的动力。”

　　没准偶尔还有小学生过来我的菜园体验一把农家乐。看着他们稚嫩可爱的脸，我就觉得自己如他们那般年轻。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自己也是个孩子。

　　一个苍老的小孩。

　　可惜现在……看来以后我也落得个清闲了。

　　“这下倒好了，万一你未过门的媳妇不想和你同住咋办？”大喜又为我担忧起来。

　　“我那房子每层都是套房的，干扰不到吧？”我迟疑地说。

　　我和王真离婚后，我带着儿子住在父亲的房子里。后来父母相继去世，我攒了几年钱。依照城市的房价我是买不起了，我就把父亲的旧房子拆了盖了，盖了三层，每层都是单元套房样式。每层都有独立的出入口。

　　我当时想着以后儿子结婚了，楼上给儿子当婚房，我住底层。这样也不影响彼此生活，挺好的。我做了我能做到的。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同一屋檐下，总有碰面的时候。现在年轻人听说很多都不喜欢和老人同住。虽然，我们还只是中年人，也一样啦。如果这样，大不了再努力几年，在那块田地上就盖一层，也还是能办到的吧。可是现在你也把它卖了，说真的，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连退路都没了。到时，你住哪？”大喜分析道。

　　是呀，我住哪？

　　我突然感到一片迷茫。

　　“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发生了再说吧。何必庸人自扰。”我说。

　　“哎，男追女，隔房隔车隔她妈。养儿子就一定得让自己受罪吗？不是的，得看是什么样的儿子和女儿了。哎，可怜父母心啊，只有自己懂。”大喜感叹道。

　　“现在大事落地了，去茶餐厅坐坐？我请客。”大喜本就清闲自在的很，现在这事办成了，她也总算替我松了一口气。

　　“不了。”我说。

　　“你呀，就是个放不下的人。”大喜无奈地摇摇头。

　　“等阿里把婚结完了，我就随时陪你去，成不？”我解释道。

　　“好吧，终于被我猜对了。”

　　“当然，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和大喜道别。

　　路过银行时，我特意到柜台开了一张新卡，又到ATM进行转账操作。

　　回到家以后，我又打电话给阿里，他直接挂掉了。这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至少让我知道，他没干蠢事。

　　于是，我把这事发微信语音给他。

　　忘了跟你说，之所以会用扫码付款支付宝微信什么的，都是早些年向刚进公司没多久的那些年轻大学生那学来的。但凡他们有新的花样，只要我认为派得上用场的，我都要学会。

　　派不上用场的，至少我得知道这是新玩意。因为，我可不想跟不上阿里的时代。阿里和他们年纪相仿。反正都是一个时代的。

　　所以，每每我发现一个新大陆向阿里嘚瑟时，阿里总说：“姐，你都走在我前头了。”

　　过了半个小时，阿里回了：“老姐，和乐乐妈约好了，今晚六点，还是天外吃仙。么么哒。”

　　我也回了一个么么哒。

　　接着，我给大喜打了电话。怎么着，也得让她好好吃上一顿。而且还是本县城最贵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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