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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单身
小学一年级时,传闻学校里闹鬼闹得厉害。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下午放学的时候被轮到卫生打扫。
记得有一次轮到我,当我把垃圾往学校的后操场里倒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支惨白的胳膊,手指甲上涂着血红血红的蔻丹,就像正要从地底下奋力地爬出来似的。
我吓得顺手将畚斗丢了进去,疯狂地往回跑。
第二天,当同学们都在谴责我把畚斗弄丢的时候,思远拿着它进了教室。当时我很好奇,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偏偏就是他。
消停了一周的闹鬼事件。新一周的临近周末,值日生再次轮到我。消停归消停,但阴影总是搁在心头的。时不时还得趁机跳出来吓你一把,拿捏一头的细密汗珠。
待我肌肉依旧紧绷之时,下午放学铃声敲响了。
我无意瞥见思远一溜烟跑得比谁都快。这架势定是早就整理好书包等着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上周畚斗的事也是一头雾水。狐疑驱使我随意将课本之类塞进书包,拉链都没顾上关紧,就跟了出去。
我躲在不远的角落里,看到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支惨白的胳膊放在垃圾堆里,拨弄了一会,似乎找到合适的位置后才满意地笑了笑。
他左右看了看,估计想打算找个角落藏起来,看大家吓得魂飞魄散的丑样,然后在一旁捂着嘴偷着乐。
一定是这样的。
真是个卑鄙的小人。我愤恨地握紧拳头真想揍他几拳。
“你为什么这么做?”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我已张开双腿,双手叉着腰,气呼呼地站在他面前审问道。
“这个……额……”思远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到,紧张的开始结巴。
“你真是个心肠恶毒的可怕的不良少年。”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
“这样每天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会更长些。”他羞赧得摸摸后脑勺。
“你说什么?”他说话飞快,我压根没听清楚。
“这样你会害怕,而我就可以借机接近你,因此保护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就会更久些。”
他一口气把这理由再次说了遍,这次倒显得理直气壮。
我一时间没了话语。
后来,我知道那是他家里的模特模型,因为他家是开服装店的。
冬日里,一次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天色出奇的黑。那条必经小道没有路灯。放眼看去,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如同另外一个叫做地狱的世界。
我胆颤心惊的走在前面,脚步很慢。而他一如既往地跟在我的后面,随着我的脚步变换着他的脚步。
最终,我索性直接缩在了他身后,跟随着走了出去。
之后,他又停下脚步,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走在他前面。
“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呢?”我依旧不是很情愿。
“我喜欢看着你走。”
我不说话了,但心里的感觉特别奇怪,很妙。就这样,一前一后。
“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吗?”
“怎么会呢?”
“如果有呢?”
“那我会保护你的。”
“你不怕鬼么?”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不存在。”
“万一存在呢?”
“有我,我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
“我喜欢你。”
我站住,回过头,发现从一个十二岁少年的脸上透露出的真诚与执着,我有了一种恍惚的安全感,从未有过的。
“送给你。”有一天,他把一条链子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
“真的子弹。”
“真的?”
“嗯。只是是哑的。”
“哪来的?”
“我爸那偷得。”
“为什么送我子弹?”
“它意味着保护,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什么意思?”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学校了。”
“去哪?”
“意大利。”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那你会回来找我吗?”
“会的。一定。”
第二天,他真的走了,再也没来学校。
我一直戴着它,将这个美好纯真的愿望小心翼翼地装进血液里,它充斥着我的身体,每一秒都不得离开。如若停止,生命也无法延续。
我怀着这个憧憬认真地过着每一天,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美好的。我把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整理的很好。
有朝一日,如若遇见,即能认出。我要的是他的惊喜,而不是惊悚。
我一直没离开S市。每天在同一个地点上车下车,往返于两点之间。周末当那些女孩忙着约会或者陷入爱河的时候,我已经在离三个站外的黎明书馆或者旁边的咖啡厅里坐了一整天。
一个午后黄昏,从咖啡厅回来的路上,天色忽然暗沉,乌云低沉地压着,像要挤碎被困世间的可怜万物,以求为他们解脱。眼看就要下起大雨。
公交车门一开,还没完全停稳,我便急急忙忙下了车,匆匆往租住的民房走去。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挡在了我前面,由于步伐太急,我险些扑倒在那人的怀里。
“我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不认识你。” 我欲继续往前走。
他不说话,也没有让开的意思,而是将手慢慢靠近我的胸前。
“你干什么?臭流氓。” 出于警觉,我往后退了退,想从他的身旁绕过去。
“你是单真。”
一个陌生男人竟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这才本能地好奇将他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白色牛皮鞋,深蓝牛仔裤,翻领衬衫套着一件灰色的薄针织衫,宽额头,吹起的蓬松短发,让他的立体五官突兀的显现出来,完全挡不住他的帅气与迷人。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将我紧紧地拥进怀里,不要命了似得,让我感觉呼吸都很困难。
“臭流氓!你快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我费劲从他怀里挣脱。他也松开了手,凝视着我一脸的愤怒。
谁知他竟然噗嗤一笑。
我见他如此轻松缓解气氛,倒也不像无缘无故干这等事的人,何况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倒是奇怪他一副像是对我了如指掌的样子,看着几分眼熟。
“你?”
“思远。”
“思远?真的是你?”
“傻瓜。不认得我了?那我再回意大利了。”
我兴奋得跳到他身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倒退了两步。
“这丫头,长这么沉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专门来找你的,你信么?”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不是一直戴着我送你的子弹么?”
后来,我从租住的一间民房搬到了思远的单身公寓。
整整两个月的日子。思远对我生活上的照顾简直体贴入微,相处也温情甜蜜。我实在用不了更确切的词语来形容这一切变化。
真实到我成天以为自己漫步在云端,飘飘然,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甚至觉得一切太不真实。可他明明就在我眼前,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看着他在厨房一副专注的表情,时不时抬起头对我笑笑,总觉得他是存在于我世界里的暖阳,不骄不躁的光分秒裹着我,舒适惬意,永恒不变。
我想他是认真的。有多少人会记得十八年前还有这么一个胆小的女孩。因此,我才义无反顾地将他当作我此生的伴侣,在那圣洁的床上,将我的身体无怨无悔地交给他。
我记得那时的疼痛,还有他的翻江倒海淹没我的每一寸柔软,在那么多个只有星星的夜晚。
一天夜里,凌晨3点半。
醒来时,见不着旁边他的身影,遂起身下床,走了出去。
“你在忙什么呢?这么晚还不睡。”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要为我最心爱的女人设计一件最美的嫁衣。”
他抬头看着我,若有所思,神情涣散,目光遥远而深沉。
我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忽略了所有的细节,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个女人一定是我。因为这句话,我心潮澎湃了好几天。
晚上下班时,因为一场大雨,公交车足足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我没有照常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有带伞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对不起,回来晚了。”进门时,我浑身上下滴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聚集成一滩水,带着冲的欲望,向前快速延伸成一条细小的河流。
“我的时间就是这么被你浪费的。”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对着我,劈头盖脸砸来一句愤怒。完全忽视我紧贴身体的湿透衣物和一绺绺耷拉在额间的头发。
想起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出门去附近的西餐厅吃晚餐。可是,这么大的雨,也去不了,不是吗?有什么理由发脾气呢?难道不应该先关心我一下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堵车又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所以,我也并没好气。
“这么多车难道就一条路线可以到家吗?你永远都是喜欢把时间耗费在等上面。你宁愿等,也不愿花时间改变。永远都这么死脑筋。”
他从来没有发这么大脾气过,判若两人。如果是以往,他总是会体谅地说没关系,语气柔软而绵延。我还并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
第二天,一样的大雨。我带了伞,改了路线提前到了家。
我本欢喜地以为为他改变可以得到他肯定的眼神。
当我兴奋地转动钥匙孔推开门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我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因为我看到了桌上留着的一张字条。
“单真,我已经在回意大利的飞机上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不会想要听到原因的。但我知道你是不会甘心被蒙在鼓里扮演着一个不知真相的小丑的。所以我还是决定告诉你。这样对你来说,肯定好些。
我这次回意大利准备和我的未婚妻结婚了,她是我今生唯一挚爱。那件彻夜设计的婚纱其实是为她而设计的。
婚姻生活可能会有的摩擦将给她带来的伤害,是我这辈子最担心害怕的一件事。我回国来找你,接近你,和你相处,其实是为我的一己之私而准备的。
说确切点,是试婚,试着在一起的婚姻生活。我决不能让我的未婚妻因婚姻而带来任何伤害。
这段时间给你造成极大的错觉,我很抱歉。你一定会问,为什么试婚的对象偏偏是你?因为少时无知年代我的确喜欢过你。
我想那时,你也是喜欢我的。就当遂了彼此当时的愿吧。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请你一定忘了我。我已经为你交了下一年的房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少时无知年代?喜欢过?遂了彼此当时的愿?
呵呵,无知年代的过去式。原来昨天说好的一起吃晚餐,只不过是最后的晚餐罢了。
可笑的是,结果连最后的晚餐也没有。
我以为我会大哭一场,但是我没有,我笑了,并且笑得很大声,没心没肺。
思远,你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你是神,我会一直记着你爱着你崇拜你吗,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你别做梦了!天下男人一抓一大把,你算哪根葱?
我扯掉脖子上的那颗子弹,丢进马桶,摁下按钮。
“你就像这一坨粪便,冲完就没有了。从此以后,我对你亦没有爱更没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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