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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花
“哦”墨鸦提起了兴趣。
“下官初来将军府时曾为他医治，一来二去也就相识了。”院判道。
墨鸦追问：“既然相识，那么你能否认出他的面孔？”
院判苦笑，摇头道：“他出身苍梧氏族，整日佩戴面具，所以下官并未曾见过。”
“苍梧氏，看来您对金雕的了解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啊。”
“墨鸦大人说笑了，这些也算不得什么新鲜的，毕竟他那把‘苍翎剑’曾轰动一时，府中的老人应该都略知一二。”
墨鸦眼眸微微眯起，深如暗夜的瞳打量着好整以暇的院判。不知是因为阅历还是性情所致，他相比其它刚进囚牢者来说显得气定神闲，鬓发丝毫不乱，微微下垂的眼角在昏暗灯火中更加勾勒的整张脸平和淡然，连匆匆披上的外袍都未现多余的褶皱。
从院判身上墨鸦看到了四个字——滴水不漏。
寻常人进了地牢，看见满墙流水的刑具，心中生出恐惧都能将人压的喘不上气，但墨鸦觉得即使自己抄起家伙威逼一番院判都不会失态。
可就算如此，眼前之人依然逃不过重重疑点的加持，轻易不可放过。陈年旧事无据可考，问不出什么名堂，墨鸦迅速调整思路，从今日的偶遇问起：“您今夜并不当值，也无差事 为何会出现在将军府角门附近？”
一如刚才承认与金雕相识之事一样坦诚，说明自己如何顾念同僚情分送别陈庸，又是如何在回去的路上碰巧遇见抓刺客的。
“在我的印象里，您与那陈庸，似乎并不交好，反而还闹过许多不愉快。当然，据说多半是他无理取闹，院判不计前嫌去送行，真是令人敬佩啊。”
墨鸦摩挲着下巴，悠悠吐出此话。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陈庸投毒意图谋杀、二是刺客夜袭意欲不明，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墨鸦隐隐觉得其中存在联系。
虽然他身为顶尖杀手的直觉一向精准，可凡事得讲求证据，眼下院判是最可能的突破口，他必须耐着性子磨下去，只是这桑院判比寻常囚犯更难搞定。
一是他身居要职，深得姬无夜信任，二是无直接证据证明他与刺客有关，二者加起来，大刑是铁定不能用了，本想旁敲侧击地套话，可此人的“坦诚”远远超过墨鸦的想象——看似实话实说，实则未吐露半点有用信息。
已经到了后半夜，再把人扣在这里不是办法。虽然院判十分配合，但若是闹大了动静，让姬无夜知道了这件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最终墨鸦选择了更为稳妥的“从长计议”，将这个碰不得的金贵人物给送了回去。
他懂得，被关在牢笼中的院判不会暴露真实意图，要想顺藤摸瓜查清此人的老底，首先得给他任意来去的自由。
至少是表面上的。
此时天已蒙蒙亮，空中本就稀疏的几粒星子更显得恹恹，墨鸦目送院判不疾不徐地回房，眸光暗了暗，飞身上了屋檐，朝府外而去。
略带潮气的晨风刮过苍白的面颊，带着妖异纹饰的眼角轻挑，目光迅速扫视周遭的景物。
上锁的店面，街角支起的窝棚，废旧木车，杂物……
以他的轻功，半个时辰内将整个新郑的街道走个遍易如反掌，寻人更不在话下，可今日他巡视了近一个时辰，除了偶有几个乞丐醉汉，并未发现他要找的人——陈庸。
墨鸦先前查过陈庸的资料，他与桑院判同期入府，还是同乡，在新郑并无熟人，也来不及出城，按照道理，被剥去财物赶出府后应该会流落街头，虽不排除存在某个菩萨心肠的店家收留的可能，但墨鸦依然感到不对。
他夜半回府，找鹦歌要了几个心腹，分别蹲守在城门、客栈处，同时派了自己的人严密监视院判。
至于为什么要派两拨人？为保险起见，墨鸦一向不会让手下知道过多关于任务的消息，以免被有心人察觉他的用意，所以他通常将任务拆解成几块，分别由不同的人负责。
这招十分奏效，鹦歌的那拨人以为护短的墨鸦大人要找陈庸寻仇，而他自己那拨人以为墨鸦大人心系将军府众人安危，特意派人保护因上次刺客事件险些波及的院判。
然而，院判几日来都未发生异动，而鹦歌的人搜寻数日也未曾发现陈庸的踪迹。
巧合本身不足为奇，但接二连三的巧合却让人不得不多想。
将最近发生的一切巧合串联起来：先是白凤在困境中恰好得人援手，侥幸逃过大不敬之罪，之后白凤恰好躲过那碗有毒的汤羹，金雕的绝技“化叶”再次现世，恰好被他的故知桑止遇上... ...而桑止送别的人，又恰好失踪了。
恐怕有人在幕后搅动一切。
墨鸦甚至有种隐隐的预感，将军府内极有可能已经混入了的奸细，或是刚刚进入、或是潜伏已久。
姬无夜最恨下属自作主张，想要大张旗鼓调查就必须先禀报，而现在凑上去谈“金雕”的事无疑是在揭姬无夜的短，费力不讨好。
墨鸦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心里堵得慌，不能放开手脚干事的感觉令人烦闷，但脑子没有因心头的烦闷而停止工作转，他自言自语道：“演武会、毒药、金雕、奸细......”
“你嘀咕什么呢？”
女子黄鹂般的声音响起，墨鸦下意识地身体一紧，随即刻意放松下来，保持方才在长椅上的舒适姿势，朝门口望去。
鹦歌推门而入，一袭水蓝色长裙飘逸灵动，本就白皙的面庞在月下更显得秀丽。
若不是熟识，墨鸦觉得自己很可能当场吹出段俏皮的口哨来。
看着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在随着自己动的墨鸦，鹦歌掩唇偷笑，又见他躺的四仰八叉的悠哉模样，打趣道：“几日不见，墨鸦统领成‘墨大爷’了。”
墨大爷对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习以为常，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悠悠道：“可别忘了，你和我同年生的，我是大爷，你成什么了？”
鹦歌也不恼，只是抬脚踢开墨鸦搁在长椅上的腿，坐在空出的位置上，转移了话题：“小凤儿呢？怎么没见他。”
墨鸦这才懒懒起身，将他无处安放的长腿落在地上，规规矩矩坐在鹦歌身边：“去拿宵夜了，这小子也是，都快十四了嘴还那么馋，也不怕吃成胖鸟飞不动了。”
“我看多半是你想吃了才支使他去拿的。”鹦歌一脸看穿一切的样子，还补上一句：“就知道欺负人家小凤儿，真过分。”
墨鸦一听，举起双手道：“天地良心，是他自己愿意去的，今天应该那谁……哦对，十九当值。这不，你看那小子现在都没回来，多半是听人家讲戏文段子去了，把我一个人晾在这，说不定连宵夜都给分了，他才过分。”
从话里品出些委屈巴巴的意味，鹦歌略带同情的看了眼二十来岁的“空巢老人”，安慰道：“好了，你要是真想吃我再去做给你。”
刚才还神色恹恹的墨鸦一个激灵精神了起来，摆手道：“天色已晚这怎好麻烦你呢？你快回去歇着吧女孩家睡得太晚老的快……”
“你这是嫌弃我的手艺了？”鹦歌冷冷道：“看来前几日失踪的那个医官不需要我再派人帮你留意了。”
“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可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的交情，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呢？”
墨鸦此时的求生欲并不亚于面对鲨齿时，他朝鹦歌挪了挪，语重心长道：“你平日里劳心劳力，麻烦你替我盯人我都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劳动你去做厨娘，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说罢，他还真挚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处，仿佛胸腔中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真的疼了一下。
“油嘴滑舌。”鹦歌白了他一眼。与这厮相处许久，她自然分得清他是真心还是糊弄，但就算如此，“心疼”二字甫一入耳，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心头微微热。
鹦歌紧了紧拳头，因为自己不争气的胡思乱想愤然起身：“我走了。”
“诶，等等……”
“留步吧，人我会继续帮你盯着的，虽然这几日没什么进展。”
“我不是说这个。”
鹦歌回头，深色的眼眸盛着星光，眼睫扑朔着，仿佛在期待他的下文。
冷不丁对上这样的眼神，墨鸦心脏立时像被什么捏了一下似的，狠狠一动，连手心握住的物事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静默不过一瞬，他故作随意地将手收回身侧，偏头朝鹦歌一笑：“明日休沐，记得下午一起去听戏。”
鹦歌愣了片刻，旋即低眉，看不出眼中是失落还是了然，只轻声说了句：“记着呢。”
明月依旧高悬，偶有几朵云暧昧地拢在四周，一并连洒下的月光都阑珊。
目送女子的背影离开后，墨鸦才收回心神，他长舒一口气，摊开手，掌心托着的正是一朵淡蓝色珠花。
丝绸扎成的花瓣由于刚才的紧握已经有些褶皱，墨鸦小心用食指将其一一抚平，攒成花蕊的宝石珠在朦胧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闪，一点一滴都落进了黑曜石般的眼中。
真好看，这珠花若是别在鹦歌头上，一定会更好看。
墨鸦甚至已经想像出了浅蓝色珠花在女子柔顺如黑缎子般发丝中闪着柔光的样子，精巧别致，又很配她的一席水蓝裙。
可为何当时没能送出去呢？
其实他早知鹦歌今日会来，也就提前准备好了这份小礼物。这是他在街上巡视无意间看到的小玩意，觉得精致好看就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
虽然鹦歌平时不戴首饰，怕影响行动，可他想着不久后要一同去听戏，稍稍打扮正合适，再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有谁不爱花儿朵儿的呢？不过是被杀手这层身份圈着，将天性藏起来罢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起来罢了。
“喂，你在看什么？”
墨鸦迅速将掌心朝下，珠花被悄无声息收入袖中，他抬头望见屋檐上白衣飘飘的少年：“今天回的挺早，戏文说到哪了？”
白凤不置可否，飞身跃下，将手中食盒四平八稳地放在石桌上：“湘夫人盼湘君，刚讲到精彩的地方他就停下了，说是要早点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回家去。”
“难怪你小子一脸意犹未尽。”墨鸦啧啧几声：“今日没听过瘾，明日去戏院点一出不就完了？”
“也对......嗯？别打岔，你刚才在藏什么，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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