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待斯人来

　　封凌来时，已经超过上班时间半小时。
　　王永发经理看见了大为吃惊：之间封凌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肩膀耷拉。
　　“对不起，我迟到了。”
　　“身体不舒服？”王永发了解封凌最近家中不安压力颇大，“要不我再批你几天假期，回家好好休息。”
　　封凌摇头，脚踩棉花地走向座位。
　　几名同事看过来，如此失态的封凌从未见过，倒有几分女子的柔弱味。
　　封凌打开电脑，黄致远的MSN头像跳了起来。
　　“爸爸病情不好？”
　　“不是。”
　　“那么……跟男朋友吵架了？”
　　封凌心里一个激灵，脸皮涨得通红。
　　黄致远看到，一声长叹。

　　接近下班时候，尚在病床上的简清宁致电来，叫封凌可去他工作室工作，那里设备软件齐全，尚有两个大学生助手帮忙。
　　这倒是好消息，如有人帮忙可事半功倍。封凌于是问清地址，下班后赶去。本还想问问简清睿是否去看望，好打探口风，思来想去后还是作罢，此地无银要笑死人。封凌勉力从难堪的心境中调整，无论如何答应别人的事总要办的。
　　简清宁的工作室拥有制作特效的所有装备，虽然拥挤凌乱，但在行家眼里不外乎是天堂。两位学生助理，男的叫宁浩，女的叫可薇的，也都是聪明勤奋的孩子。
　　封凌的信心增加不少，她只需把关好整体效果，做好关键技术即可，一些数据上的微调，可完全交由宁浩可薇。
　　有了这些满意的助力，封凌如鱼得水，这支广告的完成，便只是时间问题。她简直废寝忘食。不知道内情的简清宁认为，这是封凌责任心重。而对内情了若指掌的廖浣浣则认为，这是为了掩饰难堪，因为从医学上说，自虐是一种特殊的心理疗法。

　　转眼半月过去，广告特效顺利接近尾声，只需后期的配音和合成即可。
　　而最使封凌大松口气的，是简清睿从未出现过，只有廖浣浣前来看过几次。
　　封凌不知简清睿是因为工作繁忙，还是因那次醉酒。
　　封凌内心认为是最后一个因素，用膝盖想想：谁会对一个初次见面便喝醉酒，还花痴一般胡言乱语的女人有好感。
　　封凌问廖浣浣，该如何面对简清睿。再不解决这个心病，她觉得自己快发疯。
　　廖浣浣反问：
　　“为何这种重视简清睿的看法，你只是替他工作一支广告而已。”
　　“那是因为我实在失态。”
　　“封凌，你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心思还不承认？”
　　“我如何不承认，他有恩于我，在我心里自然与别的男性不一样，因此我注重自己的形象，使他不后悔帮我。”
　　“你何必对于区区二十万的恩惠看得如此之中。别说简清睿根本不在乎这二十万，何况你如今也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了他的忙。”
　　“我这不算什么帮忙……”
　　“怎么不算？如果广告无法保质保量完成，他的损失何止二十万。”
　　“但我还是觉得无法面对他，心里总是担心他已经厌恶我……”
　　“封凌……”
　　“啊？”
　　“那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他。”

　　只有心中有爱情的人，眼中才会看到最细微的东西。廖浣浣如此说。
　　中午时分，黄致远走过来：
　　“封凌，今天晚上我想约你吃饭。”
　　四周立刻有数双耳朵竖起。
　　如果封凌此刻心神正常，相信在她耄耋之年仍会记得，这是生平第一次男性对她发出的约会邀请。可惜此时她正为心事恍惚。
　　“有事？”
　　“嗯，有话跟你说。”
　　“我最近有事在忙。你现在说。”
　　现在教黄致远怎么说。
　　“……那我下次再约你。”
　　“哦。”
　　沮丧的黄致远环视四周，见数个脑袋同时摇晃，像是集体服了□□。王永发经理的那颗秃头亮闪闪地显得尤为明显。

　　下班后，封凌赶到工作室，明日便要交工。封凌最后的期望便是将广告尽量做得优秀，尚可以此弥补在简清睿心里的形象。
　　一失足成千古恨，可奈何。
　　晚上十一点多，宁浩已送可薇回去。封凌发现，这对小儿女已是情愫暗生，两人间微微的眉眼往来都落在封凌眼里，这似乎真真验明了廖浣浣的话：心中有爱情的人，眼睛才会看见最细腻的东西。
　　封凌一遍便检查整体特效，对最后的数据微调，使其达到最理想效果。
　　工作室门铃响，封凌只得去开门，可是宁浩可薇落了什么东西回转来？
　　门打开，封凌像见了鬼一般蹬蹬后退，眼睛睁得老大。
　　简清睿手里提着一个纸盒走进来。
　　“我打电话给廖助理，说你在做最后的步骤，我便过来看看。”
　　“这么晚……”
　　“我也刚从公司出来。怎么，不欢迎我来检查，不敢献丑吗？”
　　他竟然在讲俏皮话！这个说话丁是丁，卯是卯的简清睿？
　　“不是不是，请过来看。”
　　封凌坐下，将渲染好的特技文件播放给身后的简清睿看：王子披荆斩棘去见睡美人。手中的宝剑断了，恶毒的巫婆在奸笑。王子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朝层层叠叠的荆棘喷去，闪着毒光的荆棘顿时长出绿叶和鲜花，向两边分开去。王子冲进城堡，吻醒了公主。巫婆气得哇哇叫，王子便把怀里的小瓶抛给巫婆。巫婆愣住，随即往自己嘴里喷，此时奇迹发生了，巫婆变成了一个花样少女，恶毒的眼神也变得水一般温柔。
　　最后是产品介绍：别让爱情等得太久——这是一支口气清香剂的广告。
　　场景和形象都设计得很原味，使观众重温《睡美人》的故事，广告词使人印象深刻。
　　封凌一秒秒看完，确定无纰漏。
　　忽然，她觉得有热气吹在颈项，方知简清睿伏在身后，顿时脸上发热，手足无措起来。
　　简清睿看完后站直身体，封凌急忙站起来，恭听领导意见。
　　简清睿却看着封凌微笑起来。
　　封凌脑袋顿时轻飘飘无法反应，唯一安心的便是老板笑了，可见任务通过。
　　不料简清睿道：“这支广告侵犯我的肖像权。”
　　“什么？”封凌一头雾水。
　　“你看他。”他指着广告中王子的特写，“为什么跟我长的一样？”
　　封凌凝神一看，真的是八九分相像：眉眼、黑发，以及鼻梁和唇线勾勒出的坚毅线条。
　　天呵，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里面人物的模型都是封凌搭建，竟在无意中把五官设成这样了？
　　“我……我是无意的。”封凌指手画脚，期期艾艾。
　　诗人的诗、画家的笔、摄影师的相机，都是传达爱慕情意的道具，如今封凌竟将简清睿化成了动画中的王子。
　　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封凌难堪得用手捂脸，恨不得从世界上消失。
　　没什么好狡辩的了。廖浣浣说得对，自己早把简清睿放进了心里，却一直自我设限。
　　太习惯于等待，便不敢轻易迈出脚步。
　　何况他耀眼、冷傲却讨人喜欢，与廖浣浣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手指缝里漏进的光被遮住，一个身影过来。封凌的手被扯下来握进一双大手里。
　　“就像睡美人等在毒荆棘城堡里，你在等待谁？”
　　封凌睁开眼抬头，看见简清睿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温柔又好笑的神气。
　　“这么嘛，看感觉……”封凌讷讷。
　　简清睿轻笑。
　　“感觉么？你那天喝醉了酒，倒是言无不尽。”
　　“……”
　　“想知道你说了什么？来，吃王姚记的水晶蟹黄包，我说与你听……”
　　简睿清拉封凌坐下，打开餐盒露出六只晶莹剔透的汤包来……

　　两星期之后，广告通过三方审核，在媒体播出，人们对“别让爱情等得太久”广告的广告印象深刻，却无人看出王子与某人有什么相像。连手臂痊愈的简清宁，也只称赞特技不错，并未看出异常。
　　这使得封凌暗自骇笑：真只有她和他两人觉得。
　　爸爸手术成功，封凌决定过几天便回家去看看。
　　封凌向王经理请假。
　　“家里安好了？”
　　“是，所以想回去看看，就可以放心了。”封凌笑得轻松。
　　“那真好！还有，恭喜。”黄经理的眼神别有深意。
　　“什么恭喜？”
　　“你自己知道。”王经理又摇摇头，“哎，只是那小子可怜。”
　　封凌满头雾水回到座位，MSN跳起黄致远的头像。
　　“封凌，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
　　黄致远拿起水杯佯装喝水，思考该如何开口。
　　“你想跟我表白？”封凌回消息问。
　　噗，黄致远一口水喷出，引得整个办公室侧目。
　　小隔间里的王经理摇头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封凌的字典里并非没有暧昧，只是她将暧昧给了别人。

　　将行的那日早上，廖浣浣坐在床上涂护甲油，看封凌收拾行装。
　　封凌弄得差不多，忽坐到廖浣浣身边来。
　　“浣浣，你怎么认定就是简清睿？”
　　“你与他很配呀。”
　　“何以见得？”
　　“就如我与简清宁。”
　　“说实话，你们不怎么配。”
　　“封凌，”廖浣浣跳起来，“我原谅你的单纯。不过两人是否相配，不是看表象的。”
　　“我本以为会找黄致远这样的，相互了解。”
　　“就你对座的那位？得了吧！”廖浣浣不可思议地瞪眼，“你们俩除了性别，几乎一个。跟他结婚，就当天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优点毫不新鲜，缺点却双倍放大，生活必定如一潭死水。不到三十五岁，你便发现自己已经像一截瘪掉的萝卜。”
　　“可是简清睿，我与他截然不同……”
　　“我知道，他比你更聪明。如果不是这样的人罩你，我恐怕你会被人卖掉，还在乐呵呵帮忙数钱。”
　　“怎么会，我并不笨。”
　　“没错，电脑是这么认为的。”
　　“封凌，截然不同并非症结，相反，是一种吸引。”
　　“咦？”
　　“你初恋文科班的男生，何尝不是因为他拥有你所没有的特质：你只会解数学物理题，而他能够写出动人的情书。而简清睿与你的不同之处：他比你主动。”廖浣浣好整以暇地在贝克似的指甲上吐完最后一笔，“如果不是他，你初恋之结局将会重演。”
　　“……”是这样吗？封凌骇笑。
　　廖浣浣意味深长地点点心口：
　　“是不是这样，问问这里。”
　　这时手机响起，是简清睿的声音：
　　“封凌，收拾好了没？我在你楼下，送你去机场。”
　　廖浣浣挤眉弄眼，封凌讪笑着提了背包下楼去。
　　简清睿靠在座驾边，正在打电话。阳光温暖灿烂，照在一人一车上，就像挂历中的名车广告。
　　封凌怔怔地站住了脚：那段没有下文的初恋、那对座同事迟到的告白……如果初恋时自己再活跃一些，感情会怎样？如果对座同事早早表白，自己又是否会接受？然而面对这些如果时，自己的一颗心却懵懵懂懂的没有方向，要说怯懦也好，要说麻木也罢，这一切似乎只为等着眼前的这人。
　　呵，独待斯人来。
　　忽然，封凌方才还悬在的心安定了下来。

　　张小娴说，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人注定是被人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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