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

　　路子清一夜不得好睡，一时间想着慕容昊轩，一时间又挂念柳思霁，最后却是辗转反侧，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柳怀一。直到清晨起来，他眼下发黑，一看便知是睡眠不足所致。用早膳时，他看到柳怀一和慕容昭两个人行为亲密，而自己好似格格不入，心中一时感慨，更见愁容。
　　用过膳后，收拾好一切，他想起前一晚慕容昭同自己说的话，于是吸了口气，来到柳怀一两人的房间。他敲了敲门，应门的是慕容昭，他见了路子清，微微点头，转头对屋内那人道：“我出去一趟。”接着拍了拍路子清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路子清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他看到柳怀一背对着他，坐在棋盘前，他微微怔愣，随后走到柳怀一身后，开口唤道：“前辈。”
　　柳怀一暗自翻了个白眼，全然没有搭理路子清。
　　路子清但觉尴尬，这是这般被两人排除在外的气氛，着实不好受，他又吸了口气，道：“前辈，子清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前辈，希望前辈赐教。”
　　柳怀一依旧沉默，路子清站在他背后，好似等待受训的孩童一样，手足无措，渐渐地低下了头。
　　过了良久，柳怀一才抬起了头，他转过头看向路子清，见那人一副反省的样子，眉头又皱了起来，他问道：“你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我了？”

　　这是柳怀一自昨日起，第一次和路子清讲话。路子清听了，心中登时大喜，他抬起头看向柳怀一，却在对方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心中一紧，咬住了嘴唇，片刻才道：“是。”
　　柳怀一哼了一声，道：“若是我说你没有得罪我，只不过是我在迁怒你呢？”
　　路子清听了，皱起眉，想到慕容昭前一夜同自己说的，但又想了一下，他说道：“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柳怀一哈的笑了出来，道：“你和我才相识多久，以为很了解我么？”他边说，又沉下了脸，见路子清眼神闪烁，分明是畏惧之姿，只是强忍不发，他抿了下唇，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道：“坐下，陪我下盘棋。”
　　路子清一愣，问道：“下棋？”
　　柳怀一点点头，又狐疑的抬头道：“怎么，你不会？”
　　路子清急忙摇头，坐到了对面，轻声道：“我会。”

　　一盘棋下到中途，柳怀一隐隐开始欣赏路子清。从他的棋技看来，路子清也算是高手，可见此人聪慧。可是在落子间，却每每瞻前顾后，说好听是小心谨慎，说难听便是犹豫不决。正如路子清的性子一般，隐忍为多，却是明哲保身，不求进取的表现。

　　柳怀一眼见路子清这一步棋已经想了许久，他也不着急催促，心中也在猜测对方是要将棋子攻于敌营，还是要防守在己方。可是等了片刻，就见路子清眉头轻皱，将棋子小心的放在了黑白阵营之间的地方。
　　柳怀一见了这步棋，恨不得打掉路子清的手，登时皱起了眉。

　　这步棋简直就是一步废棋，只是将棋子落于此处，可见路子清本性。既不执着于攻击，也不想仅限于防守，而是想两方都占，可是棋子下在这里，看似攻守兼备，其实却是攻守全无。柳怀一闷哼了一声，开始毫不留情，下一子便吞了路子清大片的疆土。
　　路子清脸色微变，但想到这不过是棋局游戏，输赢毫不放在心上，也就宽了心。

　　之后，不过数招，路子清便被杀的丢盔卸甲。
　　路子清虽然早知会输，可是没想到却是输的如此之快，就连以前他和慕容昊轩对弈，也没有这么惨烈过，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怔愣不已。
　　柳怀一见胜负已分，便推开了棋盘，眼神中几分冰冷的看着路子清，道：“你以为自己一招攻守兼备，可实际呢？”
　　路子清眉头轻皱，他仔细回想棋局，心知自己是哪一步错了，只是……他想了想，才道：“当时若是攻，子清未必守得住后盘，若是守，前方所占的便要拱手相让，子清不得已……”
　　柳怀一冷笑道：“不得已，所以将江山尽数送我？”
　　路子清抿直了嘴，不再说话。
　　柳怀一嗤笑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是可以承前启后，既不丢前军，又不失后帅。可是你可知道，若没有舍，哪里有得？”
　　路子清皱起眉，手指缠在了一起。

　　柳怀一看了他一眼，将身子靠入椅背，才缓缓道：“你不知道我为何生气，可是却知道我不是迁怒于你。你很聪明，懂得看穿别人的心思，但是你太胆小。”
　　路子清咬了下牙，微垂了脸孔。
　　柳怀一道：“就如这盘棋，你想要掌握的更多，得到更多，可是又怕，怕到手的东西全都没有了。你就好似一只雏鸟，想要飞，可是又怕离开了树枝，飞不来的话，便只有粉身碎骨，这样一来，你永远都飞不起来。不能飞，留在树上的鸟，就只能等死。不是被别的动物杀死，就是自己饿死。”
　　路子清手颤了颤，握紧了拳。

　　柳怀一又道：“正如这棋局，你看透我的心思，知道我对你不算讨厌，反而有点喜欢，所以才抱着这不过是场棋局，并非真的战场厮杀，只不过是个游戏，所以当你发现自己下错了一步棋，失败命运已定的时候，毫不担心，反而因为无需再挣，而松了口气。你是想，反正也是输，便怎样都好了。”
　　路子清想要反驳，可是嘴巴颤了颤却找不到言语。

　　柳怀一察言观色，接着道：“你不需要反驳我，我阅人无数，看透你也不出奇，你如果不想承认也无所谓，只能说你胆小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路子清吞咽了口口水，眉眼间隐约藏满了无奈。

　　柳怀一道：“这世上很多事都很无奈，有些事情是你改变不了的，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你可以力挽狂澜的。就好比这局棋，你完全可以让他输的不是那么惨。”
　　路子清缓缓抬起头，他聪明伶俐，此刻已经明白柳怀一这番说话实在点醒自己，但是他想到性格天定，自己如何能改？想到这里，不由得几分迷茫的看向柳怀一。

　　柳怀一抿了下唇，说道：“当年苍王也不过是个穷小子，一无所有。他之所以可以有日后，不是因为他是九凤之子，而是因为他肯赌，他肯拼，他肯赌上自己的所有，只为了赢一个全新的未来。”
　　路子清神情凄苦，低声道：“可是我不是苍王，我没有……那个魄力。”
　　柳怀一脸色一沉，怒道：“你以为他没有挣扎过么？”
　　路子清被柳怀一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柳怀一哼了一声，接着道：“你以为他不想平凡度日么？只不过是上天不公，他想出人头地，也不过是想要生活好一些，只可惜世人排挤他，他才逼不得已。”
　　路子清皱眉道：“苍王殿下机智过人，善于谋略。”
　　柳怀一哼道：“你在这一点上，并不逊于他。”
　　路子清又道：“苍王殿下武功盖世。”
　　柳怀一鄙夷的看着路子清，忽然笑道：“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么？”
　　路子清登时脸色一变，想要说“不是”，却被柳怀一打断道：“我看你筋骨挺软，就算想学功夫自保，也不是问题。如果你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一套既不需要内力，又可以逃脱的轻功。”
　　路子清见柳怀一笑看自己，心知对方是有意传授自己，他心中一喜，可是转念又想，就算这武功不需内力，但是要想学成，恐怕以自己这般毫无根基的人，也要时日，可是京城出事，自己又如何耗费的起？想到这里，他面露愁容，不免犹豫。

　　柳怀一看在眼里，登时沉下了脸，起身道：“路子清，你可真是……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你既然不求进取，我也不再勉强，你身子已经好了，立刻离开这里吧。”
　　路子清听了，登时心下大惊，他刚要开口，就听柳怀一又道：“只不过，似你这般，瞻前顾后，舍不得手中的，妄想得到更多，只会永远沦为别人棋子，负累而已。当真是世人所说的，又想立牌坊，又要做婊子。”他说完，转身离开。
　　路子清听到最后一句，心头霎时间如同被破了冷水一样，顿时双肩垮下，无言以对。

　　路子清独自在房内坐了许久，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柳怀一的话，句句如当头棒喝，叫他无法反驳。正如柳怀一所讲，他做事一向瞻前顾后，想要努力改变，却又怕未得希冀结果，反而连过往拥有的都不再有。

　　他回想自己，几次想要找上官邢讨回公道，但又怕和慕容昊轩因此出现问题，到最后恐怕上官邢不肯接纳自己，而慕容昊轩又会离自己而去。因此才不敢讲出自己身世，只是此刻想来，这些全是自己胆小怕事所致。
　　他不敢找上官邢，母亲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到上官家？

　　他想到母亲临死前，期盼目光，抓向虚空的枯槁双手，自己一直以来都清楚母亲想要的，可是想到和上官家扯上关系，自己同慕容昊轩的关系便可能改变，所以隐忍不提，却是大大的不孝。
　　况且，自己在青楼多年，一直都没有想过改变，每每想到和慕容昊轩之间的事情，只会担惊受怕，怕对方变心。又恐自己身份配不上对方，思及当年苍王出身也是奴仆，最后却肯抛弃过往，飞黄腾达。自己却只会顾影自怜，等着别人救自己，而从无想过自救。

　　路子清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柳冥同自己一般，但是为了所爱之人，即使最后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也是敢于改变自己之人。楚奇为了弟弟留在朝思坊，他又何尝不想飞，只是牵挂太多而已。
　　然而自己呢？
　　路子清仔细回想，自己没有牵挂之人。但是却甘愿留在暮颜楼。慕容昊轩多次要带自己离开，却被自己以帮助对方为名拒绝了，可是事实当真如此么？
　　不……他只是害怕，怕自己离开了暮颜楼，若有一日被慕容昊轩抛弃，自己便是一无所有。其实自己不过是用此作为借口，即绑住了慕容昊轩，让他对自己感到愧疚，又可以在暮颜楼，享受自己早已得到的一切。
　　路子清越想越怕，他从不曾深想，如今却觉得自己果如柳怀一所说的那般，既想立牌坊，又要做婊子，一时间百感交集，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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