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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燕然沉默了一会,挣开刘缈的怀抱:“你还记得密室里,我姐姐对你说的话吗?”
“你姐姐……”刘缈凝神思索片刻,猛然一惊。
“对了,”燕然微笑点头,“就是那个——”
这局是皇上设的,我来应。你,还真未必有资格在里面搅一趟混水。
刘缈咽了口唾液,却发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
“如何闯关救人,这是我设计得不错,但是,你也别忘了,你给我的那几十名手下,都是什么身份。”
刘缈沉默半晌,缓缓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玉堂七鹰之外,都是锦衣卫九司‘密行’属下——是九哥?”
燕然微微一笑:“其实你不是想不到,不过不敢深究而已。”
刘缈漠然看着他,双腿一动,正要起身,突然听燕然淡淡说道:“所以我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敢在这件事情里牵扯这么深。”
刘缈目光闪烁,似乎是不知所措,过了片刻忽而一笑,满是自嘲:“你开始不过觉得我是个跑腿牵线的,六月初四一到,我就没用了,是不是?”
“对,”燕然点头,“你在醉仙楼上拿出来的那张图和那两张名单,只能是刘玄给你的。你和我同去醉和春,到在醉仙楼再次见面,前后不过半日,这点时间里你得回府、进宫、找人,还绕着醉仙楼跑了十几圈做戏,刘玄若不是早有准备,你怎么能来回如此之快?”
刘缈嘴角动了动,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倒是真想让我做个牵线跑腿的就算了,是我自己魔障,跟他说要不让我浑水摸鱼,我就去端了醉和春,叫他后宫不得安宁。”
燕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果然是借着叶次卿闹事。”
刘缈撇了撇嘴:“算了吧,九哥要真的不想我卷进来,就是一百个叶次卿又怎么样?再说了,谁叫他自己看上了醉和春的人?当真以为天子就能百无禁——”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住,慢慢抬头看着燕然,目光深不可测:“你怎么知道叶次卿是醉和春的人?他可从来没有上过醉和春的花单。”
燕然笑了笑:“是狐狸,他和醉和春的老板叶云清交情不浅,自然知道叶次卿的身份。我本来就是两面打算,你这里固然是一条路,叶次卿那里,也算是一条。但他不比你,刘玄也绝对不会让他随便卷进这种大事中来,所以这只不过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不过……”他突然瞥了刘缈一下,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刘缈嘴角一抽:“你能不能别想那事了?”
燕然笑了笑,低头掬起一捧热水,看着涓涓水流从指缝中淅淅沥沥的漏下,神色渐渐转为怅然。
刘缈见燕然只顾自己出神,手里的热水掬了一捧又一捧,终于忍耐不住,倏地伸手握住燕然的手:“你们既然认识叶次卿,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我九哥?非得这么大费周章的利用我?”
燕然目光微转,凝神看着刘缈,幽深平静:“刘缈,你凭良心说,要是我开始就直接去找刘玄,现在还能活着么?退一步说,就算我不死,我姐姐又会怎么样?”
刘缈手一抖,口唇微微动了下,却终究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老好人,大家是各怀鬼胎,”燕然微微一笑,挣开刘缈的手,“行了,其实你心里清楚,这件事牵扯太大,除了你九哥,谁能通观全局,后手无限?到此为止吧。”他说着拿起放在一边的玉梳递了过去,刘缈沉吟一瞬,默然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梳着。燕然的头发本来就柔顺,又吸了水,在手中沉甸甸的,宛如一把上好的丝缎。一梳子下去,水中穿行一样顺滑到底,刘缈爱死了这种触感,干脆放下梳子,将燕然的头发放入水中,伸手轻轻拨弄着,看那一丛乌发缓缓晕开,滴墨入水一样的轻柔氤氲,心情顿时大好。
“好玩吧?”
“好玩!”刘缈看的入迷,听见有人问话便随口应了一声,出了口才觉得不对,脊背一凉,连忙抬头,果然见燕然斜睨着自己,一脸的鄙夷。
刘缈干笑两声,捞出燕然的头发,两手握住,想挽成一个发髻。但齐王殿下金尊玉贵,连结辫子头发要分三股这种常识都一无所知,突然挑战梳发髻这种高难度技巧,实在是力不从心。他折腾了半天,发髻没梳起来,反把原来好好一把清溪乌发搅成了乱稻草。
“行了行了!”燕然一阵不耐,一甩头,将长发从刘缈手中夺了回来,“你先回去抓个人练练吧。”
刘缈一愣,双手僵在空中,竟忘了收回去。他自小荒唐胡闹,当面背后,也不知道被多少人鄙夷厌弃过,从来只是一笑而过,至多右手轻摇折扇,左手缓拂衣襟,迎风对月,深情款款、曼声长吟“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若是遇到有美如玉、情海生波,那更是直接变身一张撕不下揭不开扯不掉挣不脱的天桥极品狗皮膏药,所谓不依不饶没脸没皮、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反正贴你一辈子没商量。刚刚燕然那句话,和以前他听见过的相比,实在是轻得多了,可不知为何,刘缈听见之后,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沮丧,不要说嬉皮笑脸死缠烂打,没有掉头就跑,已经是他定力极佳了。
燕然自己梳好头发,挽好发髻,回头见刘缈垂眸看着水面,眼角微红,神情黯然,不觉一愣。
“怎么了?”
刘缈有些慌张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抽了抽鼻子:“没事。”
完全是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
怎么搞的好像是自己欺负他一样?
燕然揉了揉额角,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摇头。
“外甥像舅,到底也不是舅舅……”
声音虽轻,却仍然被另外一个人听见了。
刘缈歪了歪头,看上去有些困惑,但立刻便恍然大悟。他咬了咬下唇,泛青的唇色上露着一线白森森的牙齿,困兽一般的凶狠绝望,还有脆弱。
“你……”
刘缈刚说了一个字,外面何柱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爷……”
“滚!”刘缈怒喝,他这纯属下意识反应,别说是何柱,就是先皇复生太后再世今上驾临,他也绝对会扔过去这个字。
何柱明显是被他吓坏了,倒抽冷气的声音隔着一道槅扇都听得清清楚楚。刘缈满以为他该知难而退了,没想到老太监抽了两口,还是抖抖索索再次开口:“王爷……”
刘缈顿时大怒,心想这年头,一个个都是下流胚欠抽,逼着本王整肃家风,重振纲纪来看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打开槅扇。何柱正跪在地上,见刘缈出来,抬头一张望。刘缈想起燕然还泡在水里,一伸手,揪住何柱的鼻子把他提了起来。
“什么事?”
音调是低了,寒意却重了。
何柱哆嗦得更厉害:“大理寺……孙大人来了……”
刘缈大吃一惊,手一抖,何柱的鼻头差点给他拧断了。
“这么快?”
身后燕然轻笑:“看来你是真把你两位哥哥得罪狠了。”
刘缈扭头看了看燕然,有些茫然,又有些漠然,但眨眼之间,他脸上便罩了一层寒霜,狠狠一咬牙,起身向外走去。
燕然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沉在水中的手指轻轻连弹。
刘缈正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忽然感到背心大椎穴、膝盖环跳穴上微微一热,一句“不好”还没出口,两处穴道又是一麻,他身体一软,下意识的一闭眼,整个人已经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倒也没感到怎么疼痛,但耳边炸开一声锅铲擦锅底似的的尖叫,其势如电,似关云长骑赤兔马,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其效如雷,若张翼德守长板桥,一声吼吓死夏侯杰。刘缈被震得脑仁生疼之外,还触动了幼时御厨房的心理阴影,险些当场双腿一蹬,见他父皇母后去了。
刘缈知道是何柱,正想叫他闭嘴,嘴唇一动,却传来一股软软暖意。他突然意识到可能是什么,这一刻的感受……犹如五雷轰顶,还没来得及叫疼,又被当头罩了一大块冰山,从腠理一直僵冷硬直到膏肓,此谓之无药可医也。
刘缈掩耳盗铃的紧闭双眼,隔了半天,突然觉得唇上的感觉不大对头,他也是“两条猿臂千次枕,一点薄唇数人尝”的老手了,当下鼓起勇气,慢慢的把右眼打开一条缝隙,果然自己正摔在何柱身上,方额帖圆额,大眼瞪小眼、隆鼻擦狮鼻,嘴唇……幸好何柱的人中与常人相比,长了近乎一寸——当年梁皇后就是看他有此长寿异象,才特地调他去照顾心爱的小儿子,于是拜母后的远见卓识所赐,也得亏刘缈的嘴尺寸不大,因此险险贴在了离何柱的嘴巴只有五分远的老脸上,保住了刘缈今后几天正常吃饭的权利和机会。
刘缈大大的松了口气,立时就想从何柱身上翻下来,但穴道被制,用不上力,低吼一声:“推本王一把。”
“是是是!”何柱忙不迭的答应,但可怜他年老力衰,刚才这一下不异泰山压顶,没有当场口吐鲜血骨节寸断,已经是平时调养的好了,哪还有力气推开刘缈?只能嘴上应着,老胳膊老腿可是一点也动不了。
刘缈也知道何柱摔得不轻,心里轻叹一声,正要说“算了”,忽然身体一轻,被人提了起来。
“你着急出什么头?”燕然将刘缈放到一边,起身向外走去,“我不会连累你的。”
刘缈一愣,见燕然翩然擦过自己身边,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我不是……”
燕然回眸,瞥了他一眼,又是那眉如远山、目凝秋水的风姿,又是那宁静淡远中带着几分讥诮鄙夷的神情。
刘缈心口一阵绞痛,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什么。
燕然也不去管他,衣角一闪,已经消失在槅扇之后。
刘缈茫然瞠视着屋顶,过了一会,慢慢闭上眼睛。燕然虽然点了他的穴道,但也只是让他动弹不得,并没有让他不能出声。刚才他只要大吼一声,四面窗子里能立马窜进三十多个王府侍卫来,要阻止燕然轻而易举。但刘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剩下,也什么都填不进去,连疼痛都不行,别说喊叫,连呼吸都忘了,直到胸口憋得难受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
人哪,真是动什么都别动真感情!
自古艰难苦闷出大家,刘缈从小没心没肺,一向只和打油诗有缘,但此刻细细体会着胸口那种疼痛,居然也触动兴机,发了一句感慨出来。
他半真半假的笑了一声,转过头,侧耳细听。过了良久,满室氤氲的水汽一点点将他的衣衫浸湿,逼出一身热烘烘的汗水,连燕然刚刚为他洗净的头发都发出了难闻的味道,外面依然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宁静——既没有打斗的动静,也没有搜索的声响,显然捉拿的一方和被拿的一方都十分配合。
刘缈苦笑一声,心想燕然未免也太天真,大理寺孙国凌是出了名的酷吏。落到他手上不掉一层皮都是运气,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去?他一转念,突然又想,难道他是讨厌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然而这个念头刚一生成,随即便湮灭无踪——他自己也知道,实在是太自作多情了点。
“其实你心里清楚,这件事牵扯太大,除了你九哥,谁能通观全局,后手无限?”
刘缈一凛。
九哥!九哥……
暴雨夜里,刘玄那张在电光照耀下神秀俊丽的脸出现在眼前,刘缈忽然开始后悔。
本来这就是刘玄和骆华那两个精怪对弈厮杀的一局,他们不卷一堆冤死鬼进来,旁人就该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偏偏就有自己这样好色不要命的,主动请缨跳火坑,奋不顾身做肥羊,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刘缈触景生情,忽然想起幼时听乳娘唱过的一首歌谣,当下轻轻哼了出来。
“小老鼠,上灯台,偷吃灯油下不来……下呀么下不来……”
何柱躺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盯着刘缈,暗想,王爷不会是被水鬼迷住,失心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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