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风再生

　　天落雨了。
　　给午后炽热的大地增添了凉爽的气息。
　　刚才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转眼之间变得哗哗啦啦。
　　它无情地倾倒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倾倒在平滑的楼顶上，倾倒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于是，浑浊的大自然之水便经过了各个渠道流向了S形花园后面的淡水养鱼池里，池水在迅速地上涨，顷刻间便已爆满。池里的各色金鱼被击打和冲刷的昏头昏脑，不知怎么便冲到了池岸上……
　　夏夜站在百叶窗前，忧郁地在倾听着雨声，烦躁地打量着花园里的花朵，花儿可怜地垂头丧气，在风雨中翻飞地摇曳，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只有坚强地的小草，不畏风吹雨打，依然顽强地张开怀抱，去迎接那倾盆而下的大雨。哎！这可恨的雨啊，怎么这么大啊？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兀地——她的大脑里，闪现出了紫菱机场的一幕，也是这样的一个燥热的午后，也是这样瓢泼的大雨。
　　她不知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淋雨——
　　也许是姥姥刚刚去逝的悲愤之心。
　　也许是初次离开妈妈的那种无助之心。
　　也许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恐惧。
　　就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数，她走到了世人都在躲避的雨幕里——
　　于是便出现了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多才多艺的英俊少年。
　　于是便出现了那一把雨中的、特制的、碧绿的芭蕉叶伞。
　　于是她便品尝了那一杯冒着浓香的、甘甜的、最美味卡布吉诺。
　　于是便出现了天边的那道美丽的、晶莹的、剔透的七色彩虹。
　　于是便出现了额头上的轻轻的、温暖的、圣洁的一吻。
　　于是便出现了后来的刻骨铭心、感天动地、如泣如歌的相爱故事。
　　如果不是那场大雨，也许没有了后来的故事。她永远感激那次相遇，永远感激那场大雨，永远感激她和风初次相识的地方……
　　她侧回头打量着风，但见风的双眼也透过百叶窗紧盯着雨幕，好像在迷茫、好像在沉思、好像在回忆……他的双手依旧紧抓两侧的扶手，脚下依旧在慢慢地蹬着跑步机，想起几天前，妈妈从健身房给他搬来了这台跑步机，嘱咐他每天坚持锻炼，抓住扶手自己站立。他就好像听懂了似地，使劲地点了点头，从此无论白天黑夜，清醒与否，都会顽强地坚持长时间的去站立……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她要去淋雨，她也要带他去淋雨，想一想、看一看、找一找曾经在紫菱机场丢失的回忆。
　　她转身拿起了一把雨伞，不由分说，把风拉下跑步机，按到轮椅上，推起他迅速地走进了雨幕里。
　　狂风夹杂着暴雨，卷翻了伞叶，扑打在了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她已顾不得自己，把伞撑在了风的头顶。
　　风哈哈大笑，像个嬉戏的孩子，伸出手去接雨，“真好！真好！下雨真好！”
　　突然，他看到了被风吹落的花瓣，指着被雨打扁了的花朵，“啊——夜，你看鸡冠花，鸡冠花被打歪了。”
　　夏夜心底猛地一震，“是啊，那就是鸡冠花，风，你认得鸡冠花？”
　　“认得、认得，我有鸡冠花，我的鸡冠花在床上呢。”他抹着脸上的雨水，兴奋地说着。
　　“是的，你有鸡冠花，你想起鸡冠花来了吗——风？”夏夜兴奋了，她拍打着风的肩膀，“风——我真的好高兴啊！你开始有记忆了，你记起了我送你的鸡冠花。那……这朵是什么花呢？”
　　“这……是……”他抬起脸，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脸的无辜。
　　“这是玫瑰花啊！你忘了吗？想一想啊风，你曾经在星海游乐场的梦幻花园里送了我好几支呢？”
　　“哦——是玫瑰花，是玫瑰花，这是红色玫瑰花。”风高兴的说着，手足舞蹈。
　　“啊——风，你真棒！再想一想，再想一想，这呢？这又是什么？”她弯下腰去，从花园里拔出几棵草。
　　“这……这……嗯……我不知道。”他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夏夜。
　　“这是小草啊！它和你有着共同点，那就是顽强的生命力。想一想这是不是小草啊？”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们家屋前屋后到处都是。”虽然雨伞盖在了他的身上，但衣服还是湿透了，凉风里他微微地打着寒噤。
　　夏夜摔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抿了抿湿漉漉的头发，她现在就像刚从游泳池里爬上来，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但她透过雨幕还是看到了风的寒噤，她有些害怕了，风才刚刚的好些，如果被雨水浇病了怎么办？她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悔，而自责。她急忙冲过来，抓起了轮椅把手，“风，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不走、不走，多好玩啊。”风抬头看着夏夜，唯恐夏夜推他走，“夜——我爱你，我听话了呀，看——我抓紧雨伞了。”
　　夏夜无可奈何地笑了，风的话真让她哭笑不得。
　　“看——看——夜——鱼——鱼——鱼——我要——我要——”风突然兴奋地大喊起来，他只顾手足舞蹈，竟放飞了手里的伞。
　　夏夜慌忙一把抓住了伞，她顺着风的手指看去，在十米以外的养鱼池边，由于池水爆满，他们饲养的金鱼已被雨水冲刷到了池外，正在白色的花岗石地面上活蹦乱跳。她低头嘱咐风，“别动、别动，抓牢点，我去给你捡。”
　　风听话地两手抓紧了伞，他催促着她，“夜，快去——快去……”
　　夏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感到自己很可笑，她听话地向鱼池走去。就像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纵容着、娇惯着自己的孩子，听到孩子无理的要求，也总想满足他。
　　她低头看了看足足有十几条金鱼，都饲养的非常肥壮，她顺手捡起了一只足有巴掌大的红色金鱼，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像小溪一样从头顶上流下来，遮住了她的双眼。
　　“轰——隆隆——咔嚓——”
　　突然——一个响雷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炸响。
　　夏夜激灵灵打一寒战，她想起了无助的风，是否已害怕。
　　她急忙往回跑，不料踩在了一只金鱼上，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她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金鱼也脱手而飞。
　　“啊——啊——夜——夜——你怎么了？怎么了？……夜——夜——”
　　听到风一声接一声的强烈的嘶喊，完全像一个正常人，夏夜心里异常的激动，她知道风是用心在喊，她的风开始在关心她了，她的心头传过了一阵幸福的暖意。如果能唤起风的一些感知，如果能给风一些记忆，那么这一跤摔得太值了。老天——感谢这场雨，感谢这声闷雷，感谢这一跤，感谢这些金鱼。
　　以她从小练武的身体，这一跤根本不算什么，但她还想再趴一会，还想再听听风再说些什么，所以她一动不动，任凭这风吹雨打。
　　足足过了一分钟，没听到风的声音，她有些担心了，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强忍住膝盖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一骨碌坐起来。
　　“啊——”
　　“啊——”
　　“风——”
　　“风——”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
　　风在狂风中摇摇晃晃地站立，任凭暴雨的吹打，轮椅已被他抛在了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他正一点一点，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蹒蹒跚跚地走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国还是在人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在梦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张得究竟有多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失声了？她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已经不知道让自己赶快站起来去扶住风了……
　　她就这样像木偶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风，任凭他跚跚学步一般走来，任凭冰凉的雨滴打在了头上，任凭冰凉的雨水掺进眼里，和着那温热的、激动的泪又一起流进了嘴里，涩涩的、咸咸的，已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滴……
　　“轰隆隆——咔嚓——”
　　又一个响雷炸起。
　　风一个趔趄，向前爬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夏夜想也没想，突然飞身而起，一股奇异的力量促使她向前趴去……风无力的摔倒了，但摔在了夏夜的身上……
　　一股温热迅速地传遍两人的身体，夏夜哭了，但也笑了，哭里夹杂着喜悦，笑里夹杂着兴奋，她的风能站起来了，她的风能走了，这种激动不亚于五年后的他们的再次相遇……
　　她的脸被埋进了雨泡里，她伸出手臂去摸风的身体，“风——你没事吧？没事吧？”
　　“夜……”他虚弱地喘息着，附在她的耳边，“我的头……好疼……好疼——啊。”
　　这句话不亚于又一声惊雷，它炸在了夏夜的心里。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劲，翻身坐起，把风揽在了怀里，“风——你怎么了？别吓我，别吓我啊？……”
　　哗哗的雨声依旧不停地下着，丝毫不怜悯这对风雨中的恋人，也丝毫压不住她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风紧闭着双眼没有回答，头无力地垂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左臂揽住了他的肩膀，右手拼命地挥舞着，好像在挥打着那可恶的雨滴，心情一下子从兴奋的高峰跌入了恐惧的谷底……
　　她哑然了，不能说话，不能自己，眼前一片空白，没有了大脑，没有了思绪，没有了眼前的急风暴雨……
　　从他们走进雨幕到现在，短短的一刻钟，但对她来说就好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有兴奋、有惊喜、有自责、有恐惧、有若狂、有窒息……经历了这瞬间的百味，她好像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在他们的头顶上撑起了一把雨伞，遮住了那天外来风，挡住了那雨水的泛滥。她只看到妈妈那扑簌的泪眼。只看到助手们手忙脚乱地把风抬了进去。只看到那只巴掌大的红色金鱼被自己和风压得很扁很扁……
　　她像一个傀儡一样被妈妈挟协着，她就只会说一句话，“妈——风站起来了，妈——风能走了。妈——风站起来了，妈——风能走了。妈——风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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