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玫瑰

　　高二有个谣言。七班的微蓝被高三大哥搞了。那男的据说是她男友，几周前还不是。他过生日那天，叫了微蓝到家里。然后微蓝第二天没来上学。而那男生意气风发地把脚架在桌上上课。
　　阿栩租住在学校旁边一幢老公寓里，她请了长假。她爸妈在广东打工，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阿栩趴在贴满蓝白马赛克的窗前，看微蓝六点十五去上早自习。她的嘴唇油亮亮，应该刚急匆匆啃完肉包子。马尾辫软绵绵地伏在背后，在晨光下那些碎发仿佛是浅金色。晚上十点钟，她混在所有白衣蓝裤的高中生里挤出校门，乘上她爸妈的车。白色的车灯在阿栩的公寓墙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光带，然后在转角消失。
　　其余时间，阿栩睡觉。
　　但听见那谣言以后，她每天都在晚上九点五十出门。不穿校服，蹲在暗处。目光尾随一辆本地牌照的奥迪。
　　每次，她都出现在那辆奥迪上次消失的路口。第十次，她趁门卫看《亮剑》入了迷的当儿，翻进了“华庭丽园”的别墅区。
　　她抬头搜寻，看见奥迪停在二十三幢楼下。二楼的卧室亮着暖黄色的、喜悦的灯光。
　　她问超市的服务员要菜刀。后来，服务员说，怪不得她一直说要最快的咧！

　　实际上，那男生在吹牛，以为这样显得自己很牛逼。而微蓝太外公死了，那天赶回老家奔丧。
　　可是一个男生差点丢命，一个女生入了狱，她不得不转学。
　　阿栩被判六年。单人牢房，不准探视。

　　铁栅栏的影子，拉长又变短，拉长又变短。
　　她用六年时间，回忆自己过去的日子。
　　仿佛由阳光编织而成的向日葵花田，炽热到痛苦的明亮，烧灼蔚蓝无云的天。深绿的叶片波光粼粼。没有边际的海。穿红色长裙的微蓝，头发沾着金色花粉，笑容无忧无虑到有些虚幻。她手中书本的纸张在风里翻飞：

　　“那一切丑陋之物的歪曲是诉说不尽的歪曲；
　　我渴望把它们修建一新，然后远远坐在碧绿的山坡，
　　看着大地和天空的流水已重塑，像一只金匣
　　在我梦中盛满你的倩影，在我心深处盛开的一朵玫瑰。”

　　阿栩坐在床上，日复一日从梦到梦从韵到韵一路神游，直到午夜最后一记钟鸣消隐。

　　六年后。
　　她再次走上大街，恍惚间突然发觉，太阳原来这么暗淡，而自己居然已经二十五岁，青春过半。

　　她找了份小工，在超市当收银员。就在那天，她看见洁净的橱窗外，站着个年轻姑娘，红色长裙，头发乌黑，右手一张红卡片，攥得死紧。
　　然后她走进来，是微蓝。她笑眯眯，递上自己的请帖。
　　铜版纸的，上面撒了香水还有金粉。封面四个美术字“永结同心”，里面写“诚邀您参加我们的婚礼。”

　　阿栩笑着说，她会去的。当她的伴娘。
　　微蓝离开得很快。

　　半年后，街坊邻居都在传，说一个年轻女人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还有一个新娘子，不知发了什么疯，在亲爹亲娘岳父岳母面前扯掉凤霞披冠，说她根本不爱相伴了六年的未婚夫，哭着逃走。

　　阿栩没能当微蓝的伴娘。

　　微蓝在墓园里回忆，再见阿栩那天，自己转身后迅速滚落的泪。

　　“年轻时
　　我们彼此相爱
　　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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