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出图

　　秦氏家大业大，容不得桑璃睡到日晒三干头，迷迷糊糊地就被人从温暖的被子里拉起，又继续一路迷迷糊糊地梳洗打扮，最后再迷迷糊糊地用了早膳。
　　徐嬷嬷领着一干婢子，冷眼看着他昏昏欲睡，一路动作如行云流水，气贯长虹般迅速，她们做下人的忙得不可开交，而正主从头到尾都还没睁开过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
　　收拾好了，徐嬷嬷这才推醒了桑璃。
　　“少主，时辰到了。”
　　桑璃无视般地继续梦周公，也不看徐嬷嬷，胡乱地点了下头，应道：“嬷嬷，祖父呢？”
　　“家主寅时就已上朝。”徐嬷嬷没有说，家主临去时还派人来请过少主，只是那时桑璃睡得东倒西歪的，对这惫懒的少主徐嬷嬷已经忍不住开始头疼。
　　“现在几时了？”
　　“回少主，已经巳时了。”
　　巳时！
　　桑璃忽然睁开了眼，无比吃惊地望着屋内的一干人，黑眸流露出懊悔和沮丧，扶着额，良久才作恍然状，叹道，“尚早，尚早啊。”
　　众人当场石化。
　　桑璃淡淡地笑了笑，起身离席，回头看了眼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徐嬷嬷，“嬷嬷，各位长辈可曾起了？”
　　“请随奴婢来。”徐嬷嬷收起所有表情，恭谨垂目。
　　“先去看看我二娘。”唇一弯，桑璃笑着道。虽是少时离京，记忆模糊。但她父亲的这位庶夫人她是不曾忘记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曲惊鸿霓裳舞堪称一绝。父母先逝后，她也曾蒙姨娘的诸多照顾，一日恩情百日铭记。
　　“二夫人在花厅。”
　　虽然有徐嬷嬷引路，但这一路，仍引来许多带着好奇与惊讶的窥探目光，桑璃微微挑眉。
　　“嬷嬷，我不好看吗？”桑璃低问，漆黑的重瞳透出如薄雾初升的湿润和迷惑来。
　　“少主。”徐嬷嬷一时哭笑不得，虽处得不长，却也将这小主子的脾性看透几分，偶尔的少年意气，含着羞涩笑意，极容易迷惑了旁人，以为她温弱可欺，却不知她是只藏起了利爪的初生猛虎，来势汹汹。
　　“少主之美貌，普天之下无人可及。”徐嬷嬷干脆睁着眼说瞎话。
　　桑璃羞涩微笑，也不多语，静静地随徐嬷嬷走。
　　美与不美又如何，百年之后依旧化作一抔黄土，无迹可寻。

　　浮生之事，一眼万年。
　　当杜听萱见着缓缓走到她眼前的少女时，时光仿佛倒退到了十数年前，那个眉目温柔的男子浅笑朝她而来，执起她的手，一般无二的温柔眼神，似曾相识的熟悉模样。
　　这，便是那人的女儿吗，秦氏最引以为傲的嫡出女子吗？
　　杜听萱只能静静望着她，眼角沁出些许泪意。
　　“姨娘。”桑璃屈身向她行礼。
　　“璃儿，”杜听萱动容地扶起她，细细观之，心下已是百转千回。她听下人们说起，昨日一身白衣胜雪，高远得似不食人间烟火。她原以为，该是个薄情冷性的主儿，谁成想桑璃竟作了一副端庄女儿样。
　　衣袂飘飘，浅淡水色的广袖镶着深蓝的冰晶纹路，长裾席地，层层叠叠地迤逦如悠然盛放的花瓣，错落有致，优雅清贵。
　　她收敛了眉宇间一贯的慵懒散漫，浅淡一笑。
　　绯红的唇，皓白的齿，眉眼盈盈处是一汪幽深如潭的漆黑重瞳。氤氲迷离的白雾散去，清澈明净得仿佛晨曦微光，足以照亮最坎坷暗淡的一生。
　　沉默之中，追思往昔。
　　杜听萱凝视着桑璃的面容，唏嘘不已，良久才开口，“璃儿，明日去祭祖，就让以薇随你一起吧。”
　　“姨娘，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以薇了。”微微一笑，允诺。
　　提及“以薇”二字，触动了桑璃心中那根最是柔软的弦，自小就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的傻孩子，如若说桑璃早慧，那么以薇就是秦家最天真干净的孩子。
　　总是不断地追逐这桑璃的影子，对她是藏不住满心的崇拜和喜爱。
　　桑璃当年走时，以薇曾红着眼拉住她的衣袖，一遍一遍地追问她，是否还会再回来看她。
　　她流泪的眼神，悲伤的哭泣，时时拂动桑璃心底的温柔。
　　红尘冉冉，不知以薇是否依旧。
　　杜听萱也笑了起来，微微弯起的眼似乎是在回忆这过往，充满了温暖和慈爱，“以薇那孩子最舍不得你了，也属你最是疼她。”
　　桑璃但笑不语。
　　以薇是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份亲缘是永世不断的羁绊。
　　以薇敬她，爱她。
　　她怜惜以薇，守她，护她。
　　从杜听萱处出来，桑璃又一一去拜见了府中的几位老人。
　　三叔早亡，四叔早无当日的雄姿英发，垂垂老矣，不问秦氏多年。
　　物是人非之感，世事苍凉之意如无意间滴入心尖的墨色，起初不觉意，辗转思量之后那份缱绻忧伤浓烈如酒，再难排遣。
　　桑璃非无心之人，心肠较之旁人柔软更甚。
　　来去之间，黯然了神色。
　　徐嬷嬷也不语，随着她去。
　　“嬷嬷，明日出行之事是谁人安排？”桑璃揉着蹙拢眉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卫总管。”
　　桑璃了然点头，惯常的明净微笑里忽然多了一丝阴霾的味道，偏过头去留下素面朝天的温和流转。
　　“少主，这是家主的命令。若是觉得不妥，可换他人。”徐嬷嬷的声音四平八稳，没有一丝波澜。
　　“不必了，卫铳很好。”桑璃朝她灿烂微笑，“那就劳他费心了。”
　　老头子这一生何其残忍，夺了卫铳唯一血脉，将他的尊严肆意践踏于脚下，却仍要卫家的耿耿忠心护卫秦氏。
　　他不怕世人诟骂，她却做不到无愧。
　　然，卫铳恰是此时最可信任之人。欠着他的，来日再一并清算。
　　桑璃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浩渺穹空，阴云聚散沉浮，冷风忽起，万丈光芒瞬时被滚滚阴霾吞噬。
　　天，变了。
　　“嬷嬷，我饿了。”桑璃一脸无辜地望着徐嬷嬷，乌黑的凤眼闪着晶亮的光泽。
　　“奴婢这就命人布膳。”徐嬷嬷无奈，伺候这少主果然不是件简单的活计。
　　来日方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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