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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瞬息万变
“孟小姐,孟小姐……”方才午后,西楼正歇着,听到门外急促的声音,带着喘气,由远靠近。
一旁的雪雁不以为然,“棻洁今日是怎么了,慌成这个样子。”
说话间,棻洁已经到了西楼身旁,还未站稳,便带了哭腔,“皇后……皇后娘娘恐怕要不行了!”
雪雁大惊,死死拉着她的袖子,“你说什么,此话不可乱讲,娘娘虽一向身子羸弱,但哪里会……哪里会……”
棻洁哭着说:“奴婢哪敢乱说,娘娘先是呕血不止,一度昏了过去,奴婢请了太医来,只说,只说救不了了。”
西楼坐起身来,“这是什么意思,那姑姑现在……”
棻洁擦了擦眼泪,“还昏迷着,可太医说没法子救了。”
西楼立刻跟着她前往凤仪宫,边走边问:“那通知皇上了么?”
棻洁点头,又抹了抹泪,“派人去说了,直到奴婢来前还没有消息,也不知皇上现在到底知不知道。”
竟是这样快,在她还毫无准备的时候,甚至没有去想皇后的死对自己是否真的有益。西楼有些恼怒,到底是谁在作祟。
踏进凤仪宫,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沉默着低头,看不出脸上到底是何表情。料想得出,恐怕这些个人,麻木的麻木,无谓的无谓,更甚者,别宫的探子幸灾乐祸,咒着皇后早死。
太医们一个个站在床前束手无策,见西楼进来,也只是哀叹不已。
“姑姑还没醒?”西楼看着站成一排的太医。
其中一人回答:“臣等已经用尽所有的办法,娘娘也无法醒转。即便醒过来,只怕已是枯灯油尽。”
西楼走进床榻,握住皇后尚且温热的手。
她想起这只手曾经交给她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前朝玉玺。
“棻洁,你亲自去通知皇上。”西楼说道。
棻洁应了声后,赶忙出去了。
随着一声咳嗽,皇后忽然有了知觉一般。雪雁原本满是泪痕的脸,激动起来,“娘娘醒了,太医,娘娘醒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包括原本玫瑰色的朱唇。只有那双眸子还晶亮着,努力的向前看去。
西楼静静的笑着,“姑姑,好些了么?”
皇后疲惫的点头,想撑着坐起来,却使不上力,还是任由自己虚弱的躺着。
一个老迈的太医过去把了脉,却仍旧摇头,沉默的走回。
看上去稍显年轻的太医低声问:“回光返照?”
老太医点点头,不再多说。
皇后用尽力气,声音仍旧是微弱,“西楼,让他们都出去。”
西楼摆摆手,片刻不过,人已经走光,只剩两人在内间。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空荡荡的沉寂。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皇后问得很轻。
西楼也回得很轻,“姑姑别胡思乱想了。”
皇后淡淡扯出一些笑,“其实我都清楚,我自己的身子,我再清楚不过。昨天的药剂量重了点,不过我是故意的。”
西楼听得感到了古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姑姑在说什么?”
“我的病始终好不了,是因为我中了毒。一点一点的,不易察觉的毒。即使不是今天死,也熬不了多久,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能为爹爹做的只能如此,西楼,帮我告诉爹爹,女儿不孝,让他失望了。”她说话时,呆呆向上看着,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
“毒?”西楼听着这些,发觉这些事情都是她不曾知道的,“谁下的毒?”
“我自己。”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是后楚皇室的后人啊,我们注定要为复国而生。后楚亡国前,最后的皇族还有那时的亲随都被下了一个诅咒,除非死亡,否则世世代代只能为复国而生。如不然,我们的血将流过每一个至亲至爱人的身边,而他们也将因此殉葬。那些亲随的后人,大限是三十岁,而我的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诅咒下得更深。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我宁愿自己先走一步。”
西楼听得有些心惊,只是她的话尾已几乎微不可闻,只怕也问不出什么了。
皇后忽然抓紧她的手,“西楼,你不是被下诅咒的人,好好收着玉玺,绝不可有什么闪失。我只能这样做了……只能相信你了……不要交给承昀。”
“可是姑姑……”
话未说完,只见皇后的眸子亮了一瞬,“听……你听,这里多安静啊,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慢慢死去的声音,还有风从耳边吹过。娘要来接我了……她是不是要来接我了……”
蓦的,紧握着的手松了,眼睛已经闭上。
西楼静静的看着这个与她并没有多少感情的人,她的样子就好像只是睡过去。
过了片刻,西楼打开门,外面跪了一大片,只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矗立在她眼前。
她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平静的说:“皇后归天了。”
那个人不语,眼中一贯的漠然竟有几分动容。他跨步走进,西楼在身后冷言,“你认为她想见你么?”
夏洛停了下来,似是淡淡叹了口气。
跪在地上人都埋着头,生怕有什么祸端牵连到自己。只有几个细微的抽泣声,在努力压抑着。
夏洛回过身子,看了一眼西楼,然后对那些人道:“都下去,昭告天下吧。”
待到人已走尽,西楼看着里间皇后的遗体,“姑姑做了六年的皇后,纵然娶她并非你所想,却也不该如此待她。或许她生来就成了你们君臣间的牺牲品,可是你应当清楚,她是最无辜的。”
面对她的说辞,夏洛沉默着。
每一个能刺痛他的机会都不能放过,即使事实与她所说的有差距,但那又怎样,这个时候,她怎么说都可以。
西楼缓声道:“她真的有害过你么?即便她生来体弱多病,但是这六年来的病患连连,你敢说没有外在因素?今日即使以下犯上我也要说,你是皇上,是天下的主宰,可是你并不懂得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夫君有多重要。她没有奢求专宠,可是你连她本该得到的都没有给。”
声音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像是幻音一样。
见他仍不做声,但眼里细微的变化,已让西楼觉得说这番话是值得的。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离去,只留他一人单独面对过世的皇后。
西楼不知道皇后的死与她那天的话对他到底有多少触动,也不知道他后来到底在那里单独呆了多久,然而随之而来的厚葬,追封,让她肆意的笑了起来。
他到底是想给一点补偿的,即使明知道这些补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西楼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也是他对孟诤做的一个样子,不让孟诤有任何关于他的话柄。他那样心冷的人,即使有些怜悯,也未必真的影响他什么。或许三百年前,自己死后,他也厚葬过。然而那又怎样,任何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弥补。
也许苏锡就是那样的人,即便知道结局,宁愿在最后有那些已然无用的感慨,也要这样做。毕竟感情是握不住的东西,终究只是虚幻。
皇后过世,西楼也因此回了孟府。
孟承昀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月西楼前等候,见到西楼已经回来,他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西楼微叹了口气,“四叔。”
“她到底怎么死的?”他问得直接,让西楼有些意外。
西楼思忖着,他既然已经认定是有人害皇后,那么说病死他也不会信了,“中毒。”
她瞥见孟承昀的手捏得紧紧的,脸色几经变过后,沉定下来,“谁干的?”
西楼无奈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恐怕是预谋很久了,经年累月下来,已经无救。”
孟承昀楞了楞,失意自嘲:“早便知道了那个地方的凶险,我竟还是让她去了。”
西楼忽然想笑,从前一直看不懂的这个四叔,在得知皇后的那番话后方才真正的明白。装得好像真是舍不得那个妹妹,恐怕是影响了他的计划吧。
“她……她走前,谁在身边?”孟承昀低声问。
西楼看着他,说出一个字,“我。”
他略一惊,踟蹰片刻,又道,“那她临终前,说过什么?”
西楼有些玩味的看着他的表情与眼神,那里面,分明有些紧张。莫非他知道玉玺在皇后的手上?皇后并不主张复国,那么这么多年他与那个妹妹关系的古怪,就应当是意见的分歧了。
孟承昀警觉的望了她一眼,“她到底说过什么?”
西楼撤回目光,垂了垂眼帘,“她让我代她对爷爷说,女儿不孝,让您失望了。”
孟承昀紧抿着唇,良久挤出一些笑来,“原来如此,没有别的话么?”
西楼轻声说,“最后一句是,娘要来接我了……”
孟承昀猛的一怔,脸色刹的惨白,只听西楼接着说:“然后姑姑就去了。”
他几度想要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闭眼了片刻,“西楼,还是多谢你入宫。”
他逃似的离开了。
西楼的目光有些空阔,仿佛看进了虚无里。
所以说……莫无恒的妹妹真的很幸福啊,那种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
“孙小姐,老爷有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西楼微微侧头,看到的是重韦毫无感情的眼神,那样冷寒如铁。这个人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不似孟府的其他人。
她点点头,“告诉爷爷,我随后就到。”
书房里,孟诤的目光带了些探究,看了西楼许久,才开口,“你和夏陌,到底是如何?”
西楼疑迟一刻,方才问:“爷爷这话……西楼有些不明白。”
“夏陌找过我,再次提起了你们的婚事。我没有完全回绝,若你同意的话,我想此事可以考虑。”
西楼有些疑惑,“爷爷之前不是说,婚事不可草率么?”
孟诤踱步片刻,“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也该考虑清楚了。西楼,我说过,你是我孙辈里最看重的人,爷爷也会顾虑你的感受。何况现在局势不同,我也不可与他交恶。”
“好,那我现在告诉爷爷我的答案。”西楼直说道,“我不答应这门婚事,爷爷帮我回绝吧。”
孟诤回头,惊讶于西楼的坚决,“真的想好了?我本以为你……罢了,既然如此,我会明说。不过这已是他第二次对我提及婚事了,或许你应该与他亲自说明。”
西楼思虑着,“我尽量吧,他应该也是明理之人。”
“承茵她……可有怨我?”孟诤终于提到此事,目光有些涣散,不知看向了哪里。
“没有。”西楼低声说,并将皇后临终前对孟诤的话说出来。
孟诤站在窗前,几缕阳光从窗口透出。他半晌没有回神,许久,才喃喃着,“为什么不怨呢……她该怨我的……”
西楼打断他的失神,“爷爷,目前后位暂缺,那么何时才会立新皇后?”
孟诤的思绪被拉回来,“皇帝开始着手于削弱我的权势,绝不会容忍孟家再出一个皇后。而我同样不会允许不合我意的人坐上皇后的位置。这样一来,近段时间会僵持住,应该不会立后。”
他看了看西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西楼装作无事,“随口问问。关于婚事,我想爷爷还是应该先替倾城姐姐多想一些,西楼目前还不想谈婚论嫁。”
“倾城……”孟诤想了一瞬,“的确该好好想想。你先回吧。”
西楼回了月西楼,心里思索着新皇后,思索着孟诤与夏洛目前的这场君臣斗到底谁会赢。她固然不希望夏洛能顺利的巩固权势,但那种小失败与西楼所想要的目的,毕竟还是差了很多。
可惜,一切又要从头计划。
“你什么时候……动作真快。”西楼进了闺房,看到莫无恒置若无事的坐着喝茶。
“很快有头疼的事,你没功夫感叹我的速度。”他随意略了略额前的头发,轻抿了口茶。
西楼坐到他对面,用手撑着头,强打起精神来,“说吧。”
“夏陌恐怕很快会找你。你将礼物退给他,他似乎很……总之,你看着办吧。还有,你要见韩霜的事,我联络过她了,什么时候见面再告诉我。”
“对了。”西楼忽然抬头,“以后来这里要万分小心,切记!”
莫无恒顿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是那个侍卫在孟府么?”
西楼缓缓点头,忧虑道:“你曾伤在重韦手下,若他发现一丝不对,恐怕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他眼睛似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目光,“论身手,我自不会怕他。只是这个人有几分手段,还有你爷爷一些隐藏在暗处的死士,让我不得不谨慎。放心吧,他在明我在暗,想找到我还没那么容易。”
西楼蹙着眉头,低语,“他在明,你在暗……不见得。日后还是尽量不在孟府见面,从前是因为重韦被爷爷派出去了才平安无事。况且,我感到他对我有戒心。”
“好,若无要紧事,我不再出现。”
“至于夏陌……”西楼低眉细思,“我会想办法。”
莫无恒走后,西楼出了月西楼。
“四叔,”西楼站到孟承昀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
孟承昀挑着眉头打量了她一会,却没有以往那种调笑,倒是貌似一副正经的模样,“说来听听,孟西楼也会有拜托我的事情,难得。”
西楼脸色沉了沉,目光有些飘忽,却一字一句郑重道:“告诉夏陌,此生无缘,望他珍重。至于那些过往,可以的话,让他忘了吧,以后也不必再相见。”
半晌没有听到孟承昀的回话,西楼抬眼,见他有些懒散的目光中带着几缕惊诧,透出一分锐利。
“你答不答应?不愿就算了,我又不是除了找你就没别的方法。”西楼不想与他多说,抬步打算离开。
孟承昀伸手拦住她,“西楼,急个什么,答应你便是。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就翻脸无情?是爹的意思?可你似乎不是这种别人说什么就照做的人。”
“如此,那多谢了。其他问题恕不相告。”说罢,她已离去。
孟承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几日光景,匆匆流过。午后,天色仍是阴沉的,天气一日日冷下来。
‘嗖——’的一声,一个箭头飞驰而来,停留在西楼房间的窗栏上。
西楼慵懒起身,拿起钉在窗栏上的布条。细细看过后,关上窗子,燃起烛台,将布条焚毁。
京城的大街上,西楼找到那家不起眼茶馆。刚进门,有小二上前,压低声音,“孟小姐请跟我来。”随后扬声,“开雅间。”
西楼被带到一个偏僻的雅间,绕过屏风,看见韩霜抬头,便道:“等很久了?”
落座后,韩霜含笑道:“没有,你很守时。忽然冒着风险见我,有要事?”
西楼点点头,“我想,我们可以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
韩霜稍愣,随即淡笑,“明说吧,我想我们之间不必绕弯子。”
“你是东风盟的人,这我知道,你也不必否认了。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想推翻大夏统治,重建后楚。也知道……你们为此可付出任何代价。”
韩霜脸色微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西楼轻笑,“别紧张,对你们而言,与我合作百利而无害。因为我原本要对付的人,已经换了。”
韩霜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目光沉定,“你不对付夏陌了?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如今一朝放弃,你甘心?”
西楼笑容一顿,颇有些自嘲,“懒得再想这些,既然决定了,任何多余情绪都是浪费时间。现在,我要对付的是,”她顿了一顿,轻轻说出两个字,“夏洛。”
“皇上?”韩霜看着她,“为何?”
西楼镇定道:“不必猜测缘故,一时间也难以说清楚。我想这样一来,与你们东风盟的目标不是更接近了么。”
韩霜笑了笑,“西楼,你这不是合作,是想借我们的手除去他。不用我说你应当也清楚,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好事。你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来?”
西楼流露一丝诡异的笑:“诚意?我当然有诚意,这个诚意绝对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我有你们最想得到的东西。”
“什么?”韩霜冷静问道。
“想复国,你说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西楼反问。
韩霜不敢妄自猜测,沉默着。
“若我告诉你,我有后楚皇室的玉玺呢?”西楼看着韩霜的脸色几经变化。
韩霜微皱眉头,“西楼,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我认为你一向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西楼沉静道:“你认为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会随便拿来说。韩霜,你太不了解我了。”
“就算我姑且信你,可你总该拿出我该信你的理由。空口无凭,这需要我说么?”内心极大的惊诧被她压下。
西楼不急不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荡起微波,“如此重要的东西,怎能轻易带在身上,答应我的条件,我会让无恒给你送来。如何,这够不够我的诚意?”
韩霜扯出几缕微笑,“如此大礼,先谢过了。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的?”
西楼之前思忖过,皇后与孟承昀虽是后楚皇室遗脉,并也致力于复兴后楚,但似乎与东风盟并没有很多联系,亦或是……没有联系。
“这且先不谈。我很好奇,你们东风盟复国这么久,为何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有,你们若起事,以什么理由?既是复国,那么揭竿而起的人应该是谁大家都清楚。可是东风盟幕后领导的,真的是么?”西楼小心试探着。
韩霜沉吟一刻,道:“东风盟失去玉玺很久了。后楚皇室的后人,也在那个时候与我们失去了联络。东风盟隐忍这么久,有一方面缘故就是在民间寻找他们。可惜,又因大夏朝廷对东风盟的赶尽杀绝,恐怕他们即便知道有这个组织,也很难找到。别的我不便多说,因为很多事情,连我也不知道。”
西楼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韩霜忽然道:“你可是有什么线索?”
西楼莫测一笑,“韩霜,我的诚意够大了,现在看你们的。既然你自己也说过,很多事情你也不知道,那么就等你知道再说。”
“你要他怎么样?”韩霜直接问道。
西楼目光流转过一丝凛然,冷声道:“我要他,失去想要的一切。这个与你们并不冲突,我将玉玺交给你们,也相信东风盟不是毫无信用的组织。我只用你们,最后将他的命交给我。”
韩霜听着她的回话,思虑一刻,“我暂且只能说,会尽力帮你争取到。组织答应后,我通知你。”
西楼笑道:“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我不能久留与此,先告辞了。”
到大街上,看着人潮如涌,她却恍然感到,除了复仇,这个世界与自己如此的格格不入。漫步走回孟府,心里却停不住的在思考。
蓦的,一个人影挡在身前。西楼并未抬头,直接绕了过去。
“西楼,真的连见都不愿见我么?”夏陌涩声道。
西楼停住脚步。
指尖微凉,西楼双手握着茶杯,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温暖。
或许一次说清楚了也好,虽不想再见他,亦不想让这段不该纠缠的再继续纠缠。也大概很多话,终究还是自己来说比较好。
开场便是沉默。
西楼垂着眼帘,开口,“其实大部分话,我都已经告诉四叔了,我想他应该不会漏了什么。”
“可你分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那些。”夏陌压抑着,尽可能让自己置若无事的平静,却仍旧有几分激动,“为了你爷爷能答应,我一直在做什么你应当明白。我以为你会与我一样坚定,现在是不是要说,你屈服了?”
西楼笑了笑,却是苦涩。这笑,原本是怜悯夏陌,落在他眼里,却以为是她的心伤。
夏陌软下语气,“西楼,别这样。你要相信我,假以时日,我定能得到我所要的,那个时候我就不信孟诤不答应。”
“夏陌。”西楼语气淡淡,抬了眼眸,平静的看着他,“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我指的是任何事。我并不知道爷爷的想法,可是这一次,是我自己的决定。”
夏陌不做声,沉默以对。
“你为了这桩婚事,极力的想挤进朝政那场漩涡里。可是平心而论,其实你不想,而我也不想。我亲眼看着姑姑的生命在那场漩涡里结束,我憎恨那个地方。别告诉我那会与我们毫无瓜葛,其实我们都清楚,很多事情一旦卷入,就身不由己了。所以回头吧夏陌,趁现在还为时尚早。”西楼缓声,又说,“别为我做那么多,真的,那并不值得。”
“所以呢?”夏陌看着她,带着嘲讽,淡淡笑着,却又似乎没有笑,“说了这么多,始终就是一个意思,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西楼点头。
“西楼,你真狠。难道你就感觉不到痛么?”他轻声。
顿了一瞬,西楼说,“若一时难以接受,那么,就只当没有爱过吧!其实不过是一段短暂的记忆,没有什么的。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圆满的事情,选择了某一样,必定要以舍弃另一样作为代价。”
“选择?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你以为你可以逃离么?逃得了么?孟诤又怎么随你的意,没有我也还有别人。西楼,你怎么犯起傻来了。”他的语气已经恢复淡然,仿佛一瞬已然复原。可眼眸深处的伤感,却难以隐瞒。
西楼摇头,“那不一样,起码如今他未逼迫我怎样。即便有那种以后,也是我的选择。夏陌,到此为止吧,我已决定,亦不会后悔。”
夏陌看了她良久,眼中原本的那些悲凉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莫测的深邃。
“既然如此,孟小姐,本王告辞了。”他淡淡说,随后起身离开。
茶已凉透,西楼松了双手。微微叹息着,看向未闭紧的窗外,天空湛蓝依旧。
孟府,书房。
“看清楚了?”孟诤沉着声,教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重韦肯定回答:“属下看得很清楚,白虎也确切告诉我,孙二小姐的确是看了他传进的字条,然后离开孟府。”
孟诤眼睛微眯,思忖一刻,又道:“确定是从前出现在孟府的那个刺客么?”
“属下与他交过手,应当没有错。何况,也看清了他从不离身的那柄刀。”提起那柄刀,重韦仍心有余悸,当时若非他已中毒,恐怕自己早已成了他刀下亡魂。
“他见过西楼几次?”孟诤问。
重韦垂首答道:“自孙二小姐从宫里回来,属下只见过一次他进月西楼,月西楼一向不能擅入,后来怎样就不知了。白虎见过他们传过一次讯息,就是今日。不过他功力高深,属下只是碰巧见到,其它属下没有看到的有多少次就不知了。”
孟诤顺了顺稀疏的胡须,又问,“西楼今日都见过哪些人?”
“进过一个茶馆,见一个女子。至于那女子的身份,恕属下无能,已经跟丢了,查不出来,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物。后来在街上碰到尚郡王,又进过一家茶馆。两人没有说多久,尚郡王先行离开。”
孟诤蹙眉,“连你都会跟丢的女子,似乎不亚于那个刺客。”
重韦回想着,觉得有些古怪,“属下分明看着她进了一家胭脂铺,很久也不见她出来。后来问那个老板,却说从未见那名女子进去过,而且,那个铺子很小,并没有可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后门。”
孟诤冷冷说,“定是一伙了,想必铺子里有机关暗房之类。”
“老爷说的是,是重韦疏忽了。”
许久,听到孟诤毫无情绪的声音,“盯好月西楼,不要打草惊蛇,发生任何事只当没看到,不要声张,私下禀报我即可。”
停顿一瞬,又加上,“还有西楼的行踪。”
寒风中夹杂着飘雪,不知不觉中,冬季已走至尾声。
新年将至,孟府却一派颓废的气氛。
腊月初,朝廷一系列新政策,罢免了一批官员,换上皇上钦点的今秋科举中的佼佼者。孟诤门下被罢免一十八人,虽大部分都非实权官职,对他权势没有造成较大威胁,但这不得不说是皇上削减他羽翼的开始。
没过多久,贬黜或调职三十二人,其中五人为孟诤心腹,包括孟诤夫人的娘家——韩家,还有孟诤的三子,孟承景。
孟诤沉着脸,四个儿子默不作声。
他忽然笑了笑,“皇帝果真是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八岁的娃娃。”
刚刚被贬的孟承景颇有些沉不住气,“父亲,难道就任由皇上这样对付孟家么?孟家几代忠良,怎能任人宰割!”
孟诤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连额上深深的皱痕都是阴沉的,“你好意思说,这次若非你自己不小心,让人抓住了把柄,也不至于弄得连好好的官职都撤了。自己好生反省反省。”
孟承景不敢多说,只答了一个“是”便乖乖沉默着。
“三弟有句话的确是对的,难道要任由这样的情形发展么,我们总该有些准备。这次是三弟,下次就不知是谁了。”孟诤长子郑重道,目光沉稳。
孟诤淡淡冷哼,“承景的事,可不是皇上的手笔。”
承昀懒懒笑着,插嘴道,“是夏陌吧,他本一向不理朝政。这样看来,或许真是被那桩拒绝的婚事影响到了。”
承景听着这话,狠狠的看了一眼身旁唯唯诺诺的孟承斐,西楼的父亲。
冷不防,他还是嘲讽了一番,“那是,二哥的女儿一向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孟诤不说话,神色却有些变化。
片刻后,他让他们先离开,单独见了重韦。
密谈许久,最后在一句低语后,重韦退下。
“倘若形势朝着这个方向坏下去,就怪不得我了……无论诫语是真是假,会不会应验……但孟家决不能败落!”
书房里只燃着一盏昏暗的烛台,窗外,已是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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