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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东阳的傍晚少有晚霞,但君青鸾快马加鞭连夜赶到郡主府时,西边天空上大片连绵着的霞云红得几欲滴血,院子里也是血污满地的一片猩红惨象。往常嘈杂的郡主府此刻安静的不像话,若不是几声有气无力的秋蝉鸣叫,君青鸾几乎要以为自己失去了听力。
浓重的血锈味混着院内的泥土草香一个劲往君青鸾鼻子里钻,长年累月的战斗让她的嗅觉习惯了这种味道。君青鸾的铠甲尚未脱去,沾满泥土与血垢的战靴踏进大堂的一刹那,后背便被人轻轻地用匕首抵住。君青鸾顿了顿脚步,迅速地偏身出手,雄劲的掌风却在离那人面门还差两尺时戛然而止。
“郡主?你怎么还在这里?其他侍卫们呢?冷虎呢?”君青鸾一下慌了阵脚,收了手便要下跪行礼,秦北若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我听说你要回来,就在家等你嘛。”秦北若的声音一反常态,软糯地仿佛要糖吃的小孩子,“阿青,你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先梳洗一番休息休息……”
“郡主,你暂且先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君青鸾眉头紧皱,“这些血迹是不是——是不是你屠杀皇军留下的?”
秦北若低着头不说话,君青鸾注意到她发丝凌乱贴在两颊,外袍也沾染上不少血迹,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靴子上更是凝满暗紫色的血迹,整个人仿佛刚从厮杀的战场上逃出来一般狼狈而颓废。秦北若右手紧攥着匕首,手腕微微颤抖,君青鸾见状一把抓起她的手夺过匕首,出鞘的一瞬间君青鸾的呼吸有些困难,黏滞的感觉和刀刃上尚未凝结的血液冲击着她的理智。
“郡主,你……杀人了?”有些虚脱的声音传进秦北若的耳中,她慌乱地抬起头,疲惫的目光有些激动。
“我,我没有,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秦北若的声线有些颤抖,纵然她曾在盛怒之下处以不少人重刑极刑,纵然市井间流传着东阳郡主杀人如麻的恶闻,纵然她生性顽劣暴躁易怒,但她终究也只是个缺少疼爱内心脆弱的小女孩,未曾亲眼看到过如此残酷的景象,甚至闻到弥漫的血味会头痛欲裂。
草草处理完皇军的尸体后,秦北若本想带着东阳府上的人马赶往皇城,但还未出城她便不住地冷汗直流,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些狰狞的恐怖的求饶的脸。冷虎见郡主一边咬牙抵抗着身体不自然的战栗,一边不断地低声重复君将军的名字,不由得担心郡主的状况,刚想询问她是否休息整顿一下,就听到郡主有些痛苦地低声喊出一句“你们……都去若云轩候着,送我回府……”便晕了过去。
若云轩是秦北若在皇城的一处私宅,冷虎知道郡主是铁了心要去皇城找太子当面问个明白,只能按她的意思命令侍卫们先行,而自己带了两名手下护送着昏迷的秦北若回了郡主府。府内还是一片狼藉,冷虎担心郡主的安危,便独自在殿外守护。秦北若半个时辰后便醒了过来,虚弱地扶着柱子走出来,用不容置喙的口气命令冷虎离开,留自己一人在府里等待君统帅回来。秦北若担心从未出过城的侍卫们天黑迷路,便将令牌交予冷虎,命其带队,冷虎担此大任也只得先行告别,千万嘱咐郡主藏好身,莫要被他人发现。
君青鸾握着秦北若被冷汗浸湿的手心,心里酸涩不已,这件事本应怪郡主滥杀,但盯着眼前人乌亮天真的黑眸,君青鸾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怪自己没能及时赶回,竟让郡主惹祸上身。
“郡主,是属下来迟了,竟造成如此这般惨像,”君青鸾攥紧了秦北若的手,“事不宜迟,我们应立即赶往皇城追到府上的侍卫……”
“且慢,二位大人,不知你们有没有心情听我讲个故事呢?”殿外忽然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低喝,语调甚是轻浮。
“何人?竟敢深夜擅闯郡主府!”
“啧,这太阳不过才落下去,在君帅眼中就成了深夜,还真是护主心切啊,”陆尧大大咧咧地踏进殿内,一双狡黠的眼睛在面具后面滴溜溜地转,“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酒楼掌柜,傍晚散步路过这里,想起了个好玩的笑话,憋着没人讲,这不正巧就遇见了两位大人嘛。”
“疯子,来人……咳,算了,你如果自己识时务的话,就麻利地滚出去,越快越好。”秦北若把手从君青鸾手中挣开,压低声音故作凶狠地威胁道,“不然我可不保证这位大人能让你完整地走出这个门。”
“郡主好。”陆尧似是丝毫不怕,“郡主今天可是辛苦了?看这满地的——啊,忘了正事了,先讲故事,诶对了郡主,你看看这东西你认得吗,最好是认得,不然我讲的故事你们不一定信。”
秦北若皱起眉头,刚想抬脚把这不识时务的疯子踹出去,谁料身后的君青鸾脸色一变,死死地抱住了秦北若,硬是没让郡主那沾满血迹的靴子踹上陆尧的布衣。
“阿青,你干什么?!”秦北若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刚想数落君青鸾便吃了一惊,身后的人正半跪在地上,拱手行礼道:“末将君青鸾,见过丞相。”
“丞相?!”秦北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去,眼前赫然是一块丞相印,年代似有些久远,但却未有几分磨损,秦北若僵硬地端详一阵,皇家特有的工艺和珍贵的玉料让她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不,气定神闲的布衣百姓,手里拿着的,确实是五年前随着丞相府那场大火一同失踪的相印。
“识……识得便又怎样?就算你拿着相印也不能证明自己便是丞相,这印五年前便丢了,后来又刻了新印,说到底,这印早已没什么用了,更不知你是从何处偷来的!我要治你的罪,你可有话反驳?”秦北若依旧不依不饶,丝毫不理会身后君青鸾焦急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
“君帅都说了我是丞相嘛,你这小娃娃……”陆尧见状把相印塞回衣服里,嘟囔着什么,“真是让人不省心。”
陆尧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摘下面具,令人惊诧的是,漆黑的面具后面哪里有什么烧痕,白皙的皮肤衬着剑眉星目,显得眼前人英姿勃发,神采奕奕,竟是一扫之前的颓废浪荡,转而散发着上位者强大的气场与威严。
“微臣陆骁,参见东阳郡主。君将军,请起吧。”
“陆骁?!你你你,你就是那个,那个,”秦北若一边咬着猪肉馅的包子,一边瞪圆了眼睛,“那个……”
“咳,对,没错,我就是当年……”
“你就是当年那个把我从秋千上踢下去,把我从池塘边踢下去,把我从台阶上踢下去的陆、骁?”秦北若渐渐没了笑意,阴森森地望着眼前男子渐渐苍白的脸。
“不是啊郡主,我……我真的只是奉圣上的命令来考验考验她的女儿的反,反应力……”陆尧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在郡主的目光威慑下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背朝她蹲下。
“我让你踢,让你踢!踢个够,让你踢!”秦北若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一脚向陆尧的屁股上踢去。
“我回来了,你们……丞相!”君青鸾骑着马匆匆赶到,这里已是两城连接处最为偏僻的郊外,常年无人经过,因此三人选择在此处稍事休息。
陆尧见君青鸾回来了,便收回喉咙间滚动着的惨叫,强作严肃道:“君帅你回来了,对了,丞相不必再叫了,陆骁其人——五年前就被大火烧死了。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东阳二十万禁军明日便可抵达皇城脚下,也已经向天弛那边发出信号,六王爷应该是接到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出兵。”君青鸾翻身下马,向郡主行了一礼,想了想还是向陆尧鞠了一躬,“丞相有所不知,您薨逝,呃,失踪后,圣上,呃,先皇再未立过新相,如今您回来了,自然还是当朝丞相。”
陆尧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便是吧。至于六王爷那边不用担心,他会来的。”
“陆尧又跑哪里去了?他昨晚没回来?!”顾琉有些心烦地把账本摔在柜台上,“整整三日未记过账,陆尧这是要上天吗?还彻夜不归?!沈陌,明日,不,今日我便拆了你那沐花楼,掘地三尺也要把陆尧找回来。”
“说得倒挺痛快,不过那沐花楼可不是我的,是柳姨的,而且,陆兄昨日午时便离开沐花楼了,彻夜不归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沈陌一边看书,一边揉了揉林染的头。
“子珮兄,我记得陆兄好像并未彻夜不归过吧?会不会是遇上官兵或者皇军被抓走了?”林染仿佛受了惊的小猫,一爪子挥开了沈陌的手,耷拉着耳朵顺着自己的毛,“酒楼的账事小——毕竟六阁从未亏损过,也不差这几笔账,但是掌柜丢了事大啊。”
顾琉一时不知道该说林染不懂记账还是该说林染的担心不无道理,只能忿忿地合上账本,转身抓了把茶叶倒进茶壶。
“今日龙井?”沈陌微微抬起头,将目光暂时从书上移开,“还是碧螺春?”
“今天请您喝特制桃花茶……等等,这是?”顾琉神色一变,将刚刚倒进去的茶叶悉数倒出至一旁的碟子,又慌乱地从壶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卷,缠着细细的红线。
“这红线?是我们沐花楼的绣线!”沈陌眼尖,看着那红线似有几分熟悉,放下书便站起身来走去,林染总算拜托了沈陌撸猫一般的抚摸,长出一口气开始安心地研究起手里的药材。
“顾琉,今日一别,他日相见,勿念。”顾琉缓缓地念出这句话,说完便愣愣地抬起头来,和沈陌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二人眼中皆是诧异。
“什么?陆兄走了?”林染听闻此讯也顾不得手里什么名贵的药材了,扔到地上便慌忙跑来,“什么时候的事?纸条?从茶壶里拿出来的?”林染想了想,“这茶壶我昨日申时才洗过,陆兄看来是昨晚离开的。”
顾琉眉头紧锁,把那纸条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良久,顾琉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怀疑,陆尧的走,和圣上驾崩有关。”
沈陌不语,也是眉头紧皱,忽然灵感乍现:“林染,你鼻子灵,闻闻这纸条上可有什么气味?”
林染有些嫌弃地瞥了沈陌一眼:“我是个医生,鼻子是用来闻药材的,怎么会闻出这纸条上的气味,再说了,这纸条至少放了一晚上了,哪里还有什么……”
“气味……”林染不过是象征性地听沈陌的话凑近去嗅了嗅,便愣住了,眼中满是惊诧之色,“好浓的血锈味!”
“血?”顾琉和沈陌眉眼之间又添几分焦急之色,“陆尧(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神色焦急却摸不着头脑。这时只见门外走来三个年轻模样的小兵,有说有笑地挑了个雅间坐下,便招呼着上酒菜。顾琉看那三人甲上皆有红色的“禁”字,心下不禁奇怪东阳禁军怎得进了城里,眼神又无意间瞟到陆尧留下的纸条,似乎是触通了什么一般忽然抖了一下身子。
“子珮兄,你怎么了?”林染见状,连忙搀住脚步有些虚浮的顾琉。
“我预感……”顾琉偏过头去看壁上陆尧留下的一只奇形怪状的龟甲,据说是占卜所用,此时那龟甲中央,一道从未有过的裂缝正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慢延伸,“……有一场恶战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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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压城,大战将至……
所以为什么进来的是三个禁军士兵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还进了雅间呢?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