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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bbit Hole(七)
“‘―and if you\'re not good directly,’ she added, ‘I\'ll put you through into Looking-glass House. How would you like That‘Now, if you\'ll only attend, Kitty, and not talk so much, I\'ll tell you all my ideas about Looking-glass House.”(出自《镜与爱丽丝》)
翔子念完一段,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窥视小镜的表情。
小镜正望着窗沿上置放的那个翔子带来的小花瓶。
她的眼眸久久地、好似时光静止地凝视着那束水仙花。
“咳哼。”
小镜听到翔子的假咳反应过来。
“我可是特地借了同学的英文版,是我念的太差了吗?”
“不会,翔子姐姐的英文腔很好听。”
“嘿嘿……嘿嘿嘿。”
轻易就飘飘然的翔子把手伸出来握住了小镜没有埋针的那只手,然后放在掌心里轻柔地抚摸。
“小镜刚才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束水仙多开一会就好了。”
“小镜真的很勇敢,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勇敢就好了,其实今天我也有一个检查要做,心里还是会有些抗拒。”
她说着把小镜冰凉的小手搓热:“暂时先把你的勇气吸走,下次还回来!”
小镜笑了。
当日下午,岸谷家。
新罗和赛尔提又一次无奈地看着一位大叔和一位青春花季少女在做无聊的事——把客厅的桌子当成斗兽场,又或是台球桌一样各占一边,打太极似的转圈。
翔子得承认,每次例行检查,都像是和岸谷森严的一次斗智斗勇。
她眼神谨慎得像是在拳击世界赛场上紧盯对手的选手。
岸谷森严放弃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双手往桌面一拍,声音从面罩下传来:“翔子你可不要再向上次一样装昏迷了哦,已经无效了。”
“切。”翔子也毫不示弱,撑着手臂作迎敌之姿,“那您先跟我说说,这次检查时间为什么又要延长一个小时,不讲清楚我是不会进实验室的。而且,您的动作明显迟钝了,有体力不支的先兆,是时候早点找个助手……不然干脆退休养老算啦!”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混账话,能当我这样风流倜傥帅大叔的助手的人究竟有没有出生我还不知道呢,怎么可能随便找一个浪费空气的细菌播种机来我身边当助手!”
“天啊,你这个面具后长了一张童话故事后妈脸的大叔到底在讲什么啊!你难不成还想要前凸后翘超模身材的助手吗?!”
“有什么不对吗!!”
“不可置信!赛尔提!快去拿电话来报警!”
(诶……诶?)无辜又无措的赛尔提突然被拉进战场。
“刚刚这位先生发表了疑似对萝莉有兴趣的危险发言,必须要先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森严不甘示弱:“赛尔提!你是听我这个父亲的话,还是听这个实验体的话!”
赛尔提:…………
新罗看不下去了,苦笑地走近:“好啦好啦,你们两个‘童言无忌’的幼稚发言就到此为止吧,再争执下去也没有个头,我看还是把凪斗叫过来吧,翔子最听凪斗的话了。”
赛尔提在PDA上一顿夸新罗机智后迅速撤离了战场。
(岸谷森严真的遇到了高挑的外国美女做助手兼妻子是后话了。)
凪斗把姐姐哄进了实验室以后,自己则留在外面等。其实他更想进去陪同,但依照岸谷森严那个古怪的性格是不可能同意的。
所谓的检查或者说实验,并不像是对赛尔提那样直接动刀,一定程度上确实比较普通。除了器官、神经的检查,身体各项数据的记录,最近加了一些生理性刺激流泪的测验,例如胃镜、水中睁眼等等。
可是最近岸谷森严在“狂父”形象上一去不复返了,开始着手进行“催泪片”或者说“血腥片”的测验。
怪不得会多一个小时。
翔子经过前面几次的体会,深知自己最受不了这个环节。灵异惊悚片这类还游刃有余,但涉及到小孩子受到非人待遇的情节,她就坚持不住,仪器上的各项数值都会显示那个时候她处于激动状态。
片子内容改编自马丁·麦克多纳的《枕头人》。
用治愈一点的版本来概括一下枕头人的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个浑身是枕头作成的枕头人,它的工作便是在人们自杀时现身,用柔软的身体抱住那个人,然后轻轻地说:等一等。然后枕头人便会穿过时光来到那个人年幼的时候,将未来他将会遭受的痛苦以及最终选择自裁的悲惨结局如实地告诉那个小孩子,并劝告孩子在经历这些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世间鲜有小孩会自杀的事例,因为枕头人还会送上特别的建议,当人们无意间瞥见又有哪个小孩发生了“意外事故”的新闻时,实际上就是“特别的建议”奏效了。每当枕头人完成一次工作,世上就会有一个小孩死去,而每当枕头人没有完成工作,世上就会有一个小孩将面对痛苦的一生。
……
岸谷森严抽完最后一管血,拿到机器边上开始操作,余光瞥到翔子惆怅的表情,淡然道:
“你会感到痛苦是正常的。为了防止眼睛干燥而流的眼泪,和心情兴奋时流的眼泪是不同的。泪水的成分不同,钙含量差距很大。悲伤的时候,哇地哭出来会舒服很多吧?因为平衡了体内的钙离子浓度,所以会觉得舒服,但你就体会不到了。”
翔子大概放空了很久,使劲拍了拍脸振作起来。
没有眼泪的她总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悲伤。
“我不是沉浸在□□里,我是对折原临也咬牙切齿。上次不就是打了他一巴掌,结果就跟你告密……这个小人!!”
“难不成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翔子气鼓鼓地瞪回去:“真相?你们怎么都那么迫切地想要什么真相?说不定最后挖掘出来的只是一个写手无聊的妄想而已。我只要知道那个真相不会伤害到他人就可以,其他我毫无兴趣。”
翔子一边在心里咒骂临也,一边脱下防尘防寒的外套,从这个嵌入公寓户型的简化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她猛然抬头看见站着迎接自己的凪斗时,便明白了小说里写的“鼻头一酸”是什么感觉了,虽然在她的外表上体现不出来,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弟弟,然后仰头长啸:
“弟啊——我被欺负了——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凪斗接的不是很稳,手忙脚乱地连忙安慰,语气里尽是关怀:“没关系没关系,我在,我会一直在。”
“呜呜呜呜凪斗最好了——”
赛尔提贴心地把给翔子准备的茶杯放在桌上,迅速在PDA上打了一行字:‘翔子你不能再把凪斗当孩子了,他只比你小一岁。’
虽然轮不到她和新罗这对从早到晚秀恩爱的笨蛋情侣来指教就是了。
“赛尔提说的有道理,凪斗也到了快上高中的年纪了,我该更努力更争气一些才行。”
“你已经是我眼中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了。”凪斗对于翔子和自己拉开距离这个举动,无意间表现出了一丝落寞,但很快被温柔的笑容覆盖,“不如说我这么不成器的人,简直配不上姐姐的温柔。”
“……”
翔子知道自家弟弟过去的经历比起刚才的影片也阳光不到哪里去,只是和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例子不同,凪斗的反应总是十分恬淡。他的话乍一听像是妄自菲薄,可是你却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自黑自嘲自我放弃的阴郁,反而是特别真诚,就像他打心底那么认为一样。
给他一颗糖,他就能表现出收到了宝石一样的开心。
翔子觉得自己该做的,就是戴上治愈光环,化身奖励机器,把他的怀里塞满美好之物,这样有朝一日他就能发现原来自己值得。
对,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少整那些花里胡哨。
她摸摸凪斗蓬松的发顶,认真地看着他:“你永远都值得别人温柔对待,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凪斗的笑容里染上了幸福的颜色。
“我会努力配上这么好的姐姐大人的。”
“说什么呢,凪斗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
“姐姐你特地说这样的话哄我开心,我由衷地高兴呢。”
“什么啊什么啊我说的明明是真心话!”
……
………………
赛尔提无奈地看着这对互吹互捧不死不休的姐弟。
她想起,认识这么久到现在,就听说这对姐弟闹过一次小矛盾。
他们一起攻略一部冒险游戏时,在最后的关键选项出现了意见分歧。凪斗倾向于选择让主角自己牺牲换取世界和平,这个选项的结局会是相当壮大或者说血流成河的场面,而翔子坚持要选不牺牲任何人,这个选项的后续就特别平淡,可以说是没什么看点的轮回结局。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二人和好,那个游戏至今卡在那个选项没有再被打开。
当然不止这些,她知道的内幕不少,包括这对姐弟在对方面前装成无害绵羊,实则暗地里都在拼命保护对方这个事实。对于翔子这种总是姐姐重任在身、天塌下来也要自己扛的责任感,她很想叹气。
希望他们不要陷进奇怪的偏执里,前行的轨道不要偏离就好。
每到检查日便可以不用做饭只等开饭的姐弟俩坐在岸谷家沙发上。
“凪斗啊,你不要总是像GAL里亲切温柔的可攻略角色一样,把你姐姐我惯坏了该如何是好?”
翔子只是半调侃式的寒暄,注意力其实还有一半在电视荧屏上。
但凪斗对翔子从不卖任何关子,所有言辞都是云淡风轻,仿佛生来就具备着专属于姐姐的温柔。
“如果为了姐姐的话,我成为可攻略角色也没关系哦?”
“————嗯嗯????!!!”
翔子刚吸上来的一口氧气卡在了喉关,眼睛瞪得贼圆,脖子嘎达嘎达地转过来。
凪斗……攻略角色……无菌培养室里长大一般洁白的面庞,还有那样包容一切的温柔微笑……
翔子感觉自己心脏加了动画里常见的悸动特效。
“我……糟了……天啊……我是全天下最差劲的姐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怪我整天给弟弟灌输奇怪思想啊啊啊啊!!思想太不健康了!!!”
她跪在沙发上用头疯狂锤抱枕,打算甩去所有邪念。
新罗抱着一盆沙拉经过时,赶紧用手肘挡住飞扬起来的细小尘絮:“翔子你犯病也不要在我家犯病啊!”
凪斗没有遮掩地、自然地笑了,而且是出声的笑,可以说相当罕见。
看到自家命运多舛的弟弟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翔子感动坏了,晚饭聚餐时她使劲往凪斗碗里夹菜,白米上逐渐堆出一个小山。然后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日常是极其平淡又无聊的过程,得像GAL游戏一样时不时来一点特殊福利才能刺激别人继续看下去。但对我来说啊,凪斗你这样普通地吃着饭菜,就是最心安、最温暖的场景了。如果我是一个写手,一定每章都写和凪斗平凡的生活日常,平凡日常赛高!来来,多吃点多吃点。”
岸谷森严估计在玄关附近听到了对话,于是折回来在餐厅附近露出半个身子,腿呈外八状。
“扮演什么无辜民众呀,你一个失去痛觉还没眼泪的怪物还好意思说呢。凪斗君,在我查出你姐姐秘密前你可要对她多生警惕哦!——哎哟!”
“你儿子都快入赘要更名为新罗·史特路尔森了,你还对非人类有什么偏见吗!再说了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被横空飞来的红薯砸中了头以后,岸谷森严大摇大摆地、头冒金星地走了。
翌日,来神高中教学层的走廊,下课时间。
翔子还没从昨晚的“编剧杀疯了”的“血腥”检查中缓过神来,大敞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净化心肺。
“活着的真实感受真是太妙了啊——!世界和平万岁——!”
临也闲逸地倚着窗台:“一般人被做那种实验通常是涌起负面反应,应该会想死才对。”
“啦啦啦,啊啊啊,听不见,还没被化学分解的有害物体发出的声音我听不见——”
“能够放松的时间说不定只有现在了哦。”
“……你干嘛?真要赐予这个世界痛意?成为中二王者?”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呐,翔子。”
“闭嘴。”
“你听说了没有,最近网上很流行的一个论坛网站。”
“都叫你闭嘴了。”
“那个网站叫「自杀俱乐部」。”
“……………………”
正打算化身毒舌武神的翔子忽然想起不久前静雄也说过同样的字眼,并且突兀地叮嘱了小心。
“为什么要将这个告诉我?”
“你不记得了吗?我喜欢人类,所以我常常观察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片蓝天下,既有你这样对着窗外歌颂阳光的人类,也有走路时还在论坛上灌输黑暗的人类。刚才经过的女孩手机屏幕就是我说的那个网站,我看到了觉得有趣而已。这样隐藏在表面下的人类群像,让天才达芬奇来画都描绘不出其中的精髓吧,所以我无法抑制对人类的爱啊。”
“你还真是把那黑泥一样的脑浆里想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啊……你说的人是哪个班的,你认识吗?”
“走远了,很遗憾,我不认识。”
翔子把临也后面的话都当成车尾气一样掠过,稍微环顾了下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平常的校园风景:有打闹的男生,有结伴从厕所回来的女生,还有搬运理科上课器材的委员……大家看起来都极其普通,甚至带有笑容的是大多数。
——这样的人里,会有人想去死吗?
推特上曾有一个万转的消息:『并不是我在网络上忽然变了性格,而是在现实中一直装作正常而已。』
也许大家内心深处都藏着黑暗的角落,在某个瞬间躲在向心的孤独精神后大叫。
但是啊……
但是啊——
翔子顺着临也刚才看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寻找着专注于手机的人。
在这个时代,低头看手机是学生的家常便饭,所以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特别的对象,总不能上去凑人家身边问你有没有登陆过奇怪网站吧。
直到看到女生厕所门口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后面还跟着两个女生。
“柘榴?”
柘榴身后其中一个女生大咧咧地拍了下柘榴的肩,笑容满面道:“那么我们说好了哦高岛,先走啦!”
另一个人接话:“拜托的事情别忘了噢!”
“好、好的……交给我吧……”
让柘榴这么一个内向的小姑娘应付两个外向型女生着实为难她了,她的笑颜看上去有些僵硬。
柘榴目送那两个女生走远,才转头看向翔子,翔子总觉得这时柘榴的神情微妙得看上去有些疲劳。
她看着柘榴苍白的面庞,心脏正上方悬起一片阴影。
不会是……
但临也刚才说过是不认识的,可也不排除临也撒谎的可能。
翔子也希望自己只是瞎担心。
“柘榴,刚才那两个小姐姐是你朋友吗?”
“……嗯……”
柘榴说话声音一直又细又慢,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欲言又止,总是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刚才说的拜托的事情是什么呀?看你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要为难自己。”
“没什么啦……只是她们拜托我把我的那张乐队演唱会票转送给她们而已。”
“送给她们吗?”
“嗯……看上去她们好像更想去的样子,我自己没关系啦……只是一张票而已……也不算很贵……”
“如果你有什么困扰的话,可以跟我或者远子说。”
“我没有什么困扰……”
翔子抓住柘榴的双肩,认真地盯着她:“如果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柘榴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柘榴……”
“翔子,你今天怪怪的呢。”
柘榴打断了她。
喀嚓——仿佛听到了柘榴把情感阀门锁死的声音。
感觉效果和预想背道而驰了……
翔子态度软下来,问道:“那柘榴听说过「自杀俱乐部」这个论坛吗?”
“好奇怪的名字,没有听过呢。”
到这里翔子总算松了口气,柘榴不是会撒谎的人,至少证明她没有被那个网站影响。
“没关系的,不会有事哦。”
柘榴清澈的眼神,像是霁光下透明的水滩。
“……诶?”
“只要我将‘它’送回到天空,一切就平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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