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一瓢饮

　　一夜折腾，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出意外的发现两眼肿得像核桃。
　　陈敏装作没看见，匆匆忙忙拉着她去上班。
　　……

　　福利院送来的先心病的那个孩子，术后状态不错，今天就要转入普通病房。
　　其他住院的孩子，虽然同样生病，但是可以躺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这个小可怜，就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床上。
　　福利院人手紧张，派不出阿姨专门照看她，只能拜托医生护士多多费心。
　　顾翕如心头一酸，扭头下楼买了水果牛奶，又去学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毛绒小熊。
　　孩子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玩具，紧紧搂在怀里不肯放开。

　　郁大为在病区整整一天没见着顾翕如，问了护士站才知道，她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陪那个小姑娘。
　　郁医生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顾翕如坐在小病号床边，拉着她的小手讲故事。
　　小姑娘问，灰姑娘也没有妈妈吗？
　　顾翕如答，是啊，她和你一样，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也和你一样漂亮，一样可爱。她非常善良，后来遇到了很爱很爱她的王子，生活的很幸福。
　　小姑娘问，没有妈妈也会很幸福吗？
　　顾翕如答，会啊，你要相信，现在有老师小朋友医生阿姨爱你，长大了你也可以嫁给一个很帅很帅的王子，他也会很爱你。
　　小姑娘问，阿姨，有很帅很帅的王子爱你吗？
　　顾翕如微笑不语。

　　夕阳斜穿过病房的窗子，暖暖的照在顾翕如脸上。
　　三十五岁的郁大为忽然觉得，在这个姑娘身上，有他寻找了很多年的，家的影子。
　　时间一瞬间仿佛静止，只能听到她的喃喃细语。
　　……

　　郁大为和顾翕如都是杨主任的学生，只是翕如拜入师门的时候，他早已经毕业留校。
　　当时弄不明白，一直将女生看作心外禁区的杨主任，怎么毫无预兆的收了这么个瘦瘦弱弱的女徒弟。
　　后来有人告诉他，这是陈敏的女儿，这才恍然大悟。
　　只是，只听说有人走后门去心内，倒从没听说有女生走后门来心外。
　　这个专业，向来是不太适合女孩子的。太过辛苦，一台手术至少要三四个小时，十个八个小时也是家常便饭。而且这个专业太强调团队协作，如果没有导师刻意栽培，四十岁之前想当主刀基本不太可能。
　　凭着陈敏的声望，她去心内更会如鱼得水吧。
　　可偏偏选了这么个性价比低的专业。

　　这几年，杨主任已经只做复杂的手术，在这个讲究门派的科室中，普通的手术都逐渐交给了郁大为和他的大师兄。
　　顾翕如从博士时候就开始跟着他的。说是师妹，其实也是他的学生。从开始的二助，熬了几年才开始给他当一助。
　　现在从体外循环、开胸到拉钩、缝合，已经完全不再用他操心，十个小时的手术也从来不喊累。
　　都说心外医生都有双快手，可他从前真没见过这么快的手速。一次偶然发现，只要闲下来，她都是手不离针线，一边和小护士们聊天，一边还能练缝合，哪个男医生能有这样的劲头呢？
　　这些年带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再也不是刚进师门的那个小姑娘了。
　　郁大为忽然觉得，心累了，想成个家。
　　……

　　这天不是手术日，没安排择期手术。喂小姑娘吃了晚饭，早早的让她睡下了，顾翕如才想起来，花小蕊还在等她去吃日本料理。
　　花小蕊非要去金沙MALL刚开的日料店，京水河富人区，人少，高端。
　　那就跟着她混吃混喝好了。不姓孟的孟家女儿，反正从不缺钱。

　　给谢正轩发了短信，从昨晚开始，更觉得离不开他了。似乎一夜回到了大三刚刚确定恋爱关系那会儿，自己上自习，一整天都盼着快点到晚上，他来接她回宿舍，一路上拉着手卿卿我我。
　　跟着花小蕊出去，谢正轩自然放心。看起来疯疯癫癫一身孩子气的花小蕊，其实心里有数得很。
　　那就去外婆家吧，昨天舅舅陪舅妈去欧洲旅行回来了。

　　日料店不在金沙MALL的楼上，而是开在附近一家四合院里。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能用三进的院落开私房日料店，价位想来也不是普通百姓消费得起。
　　花姑娘像个小八婆，没正形的趴在桌子上，眼睛滴溜溜的转：“你和正轩……又好了？”
　　顾翕如白了白眼睛：“什么叫又好了？我俩什么时候不好了？”
　　“呦呦呦，”花小蕊撇嘴，“那是谁非要跟人家分手的，害得谢正轩一天不落给你写了三年情书。”
　　“你说你俩那算是分手吗？连他吃午饭塞牙了你都知道。”花小蕊吃没吃相，用手抓起寿司就往嘴里放。
　　“我可真是佩服他，连一丁点你的消息都没有，还能那么硬生生的坚持三年，”花小蕊自言自语，“这要是我，三天都得等疯了。”
　　顾翕如夹了一片生鱼片，狠狠的沾了芥末放进嘴里，辣的直哈气。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根本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日料店座位与座位之间都是高大的绿植分隔，看不到周围的人，私密性相当不错。
　　日料的味道还行，两人吃饱喝足准备买单回家。
　　顾翕如只知道旁边的座位来了人。等他们坐定，才听见低低说话的声音。
　　花小蕊也听到了，一愣。
　　唇语问她，“正轩？”
　　顾翕如点点头，不会有错。

　　谢正轩是陪着外婆和舅舅舅妈过来的。外婆特别喜欢日料，这家店离别墅区近，倒是方便。
　　一家人坐下，老太太不出三句话就绕到了结婚生娃。
　　舅妈是个有主意的，结婚这么多年，任你旁敲侧击正面进攻，早已壁垒森严，自是岿然不动。舅舅在旁边乐乐呵呵打着哈哈。
　　老太太劝不动儿子媳妇，当然打起大外孙的主意。
　　这个外孙，虽然不是自家姓氏，可打小就在身边长大，自从女儿走了，儿子又打定主意丁克，他就成了老太太传宗接代唯一的希望。
　　“外婆今年82了。”开场白这些年从来没换过，“你说，有生之年还能抱上重孙子不？”
　　正轩撒娇的哄外婆：“能，肯定能。您老身体好，我还等着您给我带孩子呢。”
　　老太太被哄得呵呵笑：“那你可得抓紧，趁着我身体还硬实。”
　　舅舅听得哭笑不得：“等他生孩子，我给雇三个月嫂，可别把您累着。”
　　老太太一脸希冀：“你是有女朋友了？啥时候领过来给姥姥看看，找个日子把婚礼办了，赶紧生个重孙子，姥姥这辈子就圆满了。”

　　后面谢正轩说了什么，顾翕如没有听清。
　　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
　　花小蕊想拉着她赶快离开，可怎么也拽不动，只能又坐回去等着她慢慢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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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告诉自己不想未来，只是与他好好相爱。
　　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
　　就算他知道了不会在乎，那他的家人呢。自从妈妈去世，外婆和舅舅就是他最亲的人吧，他又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翕如面色苍白，脑子乱得像一团麻。过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的站起来，跟着花小蕊走出餐厅。

　　“今天陪福利院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没有爸爸妈妈呢，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好。”
　　“都说好人会有好报，我救了那么多人，我又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这样罚我呢？”

　　花小蕊听她傻傻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开口：“我前天还在电视上看到了正轩舅妈的访谈，介绍刚刚排好的舞台剧《天南映像》。人家舞蹈家能生孩子，都偏偏选择不生。”
　　“你看他舅舅舅妈感情好着呢，不也没离婚？”
　　“所以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只要谢正轩不想离开你，总是会有办法的。”

　　“可是，他不会离开我吗？”顾翕如突然特别没有自信。
　　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谈谈这件事的，可是经过这个晚上，顾翕如却感觉，越来越不敢开口了。

　　“要不，这事让我哥和他先聊聊？我哥明天中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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