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歌

作者: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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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九世歌】

      一世愿,昙华初放万仞渊,韶光转瞬葬尘埃。有情堪折,毋令君采,刹那芳菲远。
      二世愿,彼岸花开黄泉路,千载坐守幽冥渡。花繁叶败,叶生花残,生死两不见。
      三世愿,寒号啼晓春曾闻,谁见埋骨雪做坟。得过莲子,且过相思,过不得冬至。
      四世愿,精卫啾啁日复日,衔枝填海年复年。广寒曾见,细数盈缺,沧海变桑田。
      五世愿,萍水偶遇带笑迎,露水一夕伴月去。云起萍聚,雨收萍散,陌路曾是伊。
      六世愿,红遍千山子规鸣,杜鹃临晚傍残阳。声声泣血,句句剖心,奈何子不归。
      七世愿,春蚕到死情丝尽,红烛蜡冷泪不干。不诉愁肠,不诉衷肠,寸寸挣断肠。
      八世愿,参商相隔时有尽,与君天涯会无期。空待昼来,空盼夜去,相见再无计。
      九世愿,前尘抛进忘川水,三生石前饮离汤。一世错身,九世愁偿,十世徒熬煎。

      【楔子】
      我站在桥边,望着桥下的滚滚逝水,不语。
      忘川水的阴寒,竟然比不上心头一丝冷冽。说不定,将这一颗心抛进去,连这河水也要为之冻结吧。
      孰不觉,下唇被咬出了深深的印。
      孰不觉,手心被掐进了重重的痕。
      没有痛,没有血,没有光亮。
      脚边的彼岸花像是被鲜血染就,散发着让人眩晕的气息。头顶的阴霾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像是永远没有尽头。阴风呼号着贯穿我身后的幽幽冥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一丝凉意。
      可笑,这般残缺的元神,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么。
      “前尘诸事付流水,仰首一饮孟婆汤”
      一碗汤药被送到了我的面前,白净的薄胎细瓷,碗里的汤液微微泛青。我眯了眼,恍若不见。
      “红尘多苦,你又何必。”孟婆没有收回手,只是低头轻轻的喟叹。
      “是缘是劫,都是我的应数,何必要叹。”我竟然还能微微扬唇,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上仙……”孟婆欲言又止。
      “若我不是上仙……”我微微侧眼,睨了孟婆如画的眉眼轻哂,“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叹罢。”
      拂袖,缓步过桥。桥那头,是你欠我一世,所以我要许回你的世世报还。

      【第一世】
      我端坐崖上,迎着风招展,身体里有隐隐的气脉流动,像是要撑破什么一样的躁动不安。
      “时辰快到了。”身后一声低语,我微笑回头。
      “无常君,许久不见了。”
      “不过五百年月。”
      “弹指一夕,于凡人来说,那可是朝代更迭了。”我拊掌而笑,“可见万物皆有别。”
      不语,但听得一声微噫,“他也来了。”
      我点头,“为了我的真身。”
      那一株五百年久的,白昙。
      胸口胀胀的像是要裂开,我皱皱眉,忍着没有抬手。只低头俯视着他,五百年相隔,竟依然如昨日般清晰,心头苦的像是要滴血,脸上却依旧笑意恣肆。这一世,他是一代名将,要将我带回他所在的国都,送给他心爱的公主,即使……
      那美艳温雅的公主马上将要远赴塞外。
      或许他不会记得,当年曾有一见。
      正是少年鲜衣怒马,飞扬恣肆之时,青涩未开的年纪,与一株幼昙,遥遥错身。
      我轻笑,只听见无常道
      “痴”
      平平淡淡,无波无澜。
      是痴,连神仙也无能幸免,何况凡人?
      看着他艰难的攀着岩石往上爬,我笑得越发明妍,胸口微痛,像是裂开了一丝缝隙,崖顶的风变大了,风拂过我的身体,带起刀割一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我低头,看见他惊异的眼神,慌忙的动作,急切的想要接近。我眯眼,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一分一分的绽开,缓缓将自己,最为惊艳的盛放,现于这一天地。
      “有情堪折,毋令君采……”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指尖,似乎还带着前世熟悉的气息,微微一笑,瞬间截断了周身所有精脉气源。
      生死一刹,芳菲远离。
      魂魄脱出,真身瞬间零落灰败,我回身拉住无常伸过来的手,冰凉透骨的舒心,却让我忍不住微笑。
      “山上风大,失足再容易不过。”无常垂着眼看我,随口一句,眸子里是万年不化的阴霾。
      我没有再回头,不去听不去看,在触手可及之时,失落了给心上人最后礼物的他,会是怎样一番情境。
      会痛哭流涕么?
      会心灰若死么?
      “那是他的一世”我松开了无常的手
      “我的这一世,已然了结。”

      【第二世】
      “今季的彼岸花,生得比上一季的更茂盛了呢。”我坐在茂密的花丛里,身畔是白煞煞的雪色花叶——花季未至,黄泉路上一片雪白,让人目眩。
      “花繁叶败,叶生花残”孟婆摇摇头,轻轻拂了拂素色的衣裙,起身递给要从奈何桥边过的亡魂一碗忘前尘,“前尘尽忘,也未尝不是好事,凡世种种,总是个缘,缘尽,缘灭。”
      “也是个劫,劫不尽,劫无止。”我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过路的魂魄,看着他们流泪,微笑,执着,释然,看过凡情千千,看过尘缘万万,独独看不见他。
      花繁叶败,叶生花残,生死两不见。
      他苏醒之时,也是我湮灭之期,终生不得相见。
      “他不记得你,你又是何苦呢。”孟婆不解。
      “他不记得我,却记得自己要追逐什么,是以他世世代代都要穷尽一生去找寻,却永远得不到……殊不知……”
      “殊不知,他要找的,永远在自己身后,他懂得向前,却不懂得转身。”
      “是以,他永世……”
      “求不得。”
      “今季的彼岸花,生得比上一季的更茂盛了呢。”我回身四望,大片大片的白覆盖着黄泉路边的土地,头顶上苍蒙的混沌,身边时湍急的忘川,不由浅笑,“可还是那一世的彼岸,最叫人记得。”
      “痴。”
      红的像是抽去了身体里的所有血液浇灌而成,不盈一触,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烧起焚天的火,连魂魄也要烧尽一般的……
      天崩地裂,六和俱塌。
      隐隐的,闻到一股令人眩晕的迷离气息,肺里热热的像是要着火,心头却冷冽似冰。我举目,看到大片大片的雪白凋零,来不及发出一丝声息,只听得孟婆轻叹,“看,彼岸花开了呢。”
      便就此消弭了所见,埋没了所闻。
      花繁叶败,叶生花残。
      与君生死两不见。

      【第三世】
      楼主说,他是从雪地里把我挖出来的,就算是我楼内的人了,我笑吟吟的点头,佯作不懂。
      楼主说,生了副好嗓子,偏生的不爱说话,我依旧笑,懵懵懂懂的摇头。
      楼主失笑,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
      “痴。”
      是痴。
      不痴,沦落不到今日。
      帘外小僮轻声道,“小司马侯到了,点名要听寒小主的唱呢。”
      楼主侧过头用探询的眼神看我,我依旧浅笑,摇头。
      端坐弄潋小榭,临了一湾静泊,遥遥隔着继续河灯,就听得对面岸上灯影憧憧,照影小阁丝竹篁篁。
      “鸣寒好大的架子,三番几次才请的动。”对面的人笑谑看来,目光灼灼让人心怵。
      我微微一笑,身侧的小僮替我答酬了,“睿殿下勿怪,我家寒小主向来体弱,不敢多露面,趁着秋高气爽凉风天,这才赶紧的应了睿殿下的约么。”
      “上次见得鸣寒尚是开春时节,一曲阳春小调惊艳全城,如聆仙音,今日鸣寒切不可藏私,赶紧的把好曲儿奉上。”
      我浅笑如故,慢抚琴,缓发声,清歌一曲,酬那清凉水月色如霜。
      “寻山山不至,望山傍斜阳,山外青山楼重楼,天涯无归处。”
      “霜天好颜色,却把赠知音,高山流水蒙尘事,今朝且笑看……”
      蓦地里听得一声冷哼,“想不到鸣寒自比伯牙,把睿殿下贬做那山野樵夫么。”
      “自古知音难求,樵夫又如何了。”对面那人不以为意的笑笑,“倒是司马小侯爷,好大的火气。”
      如今瑞皇子毕竟皇家威望尚在,司马家又蠢蠢欲动,小僮左看右看不敢开口,急的面红耳赤。
      我仍是一笑,就见了他撇了一干人等,径自迫到身前,胸口一紧,就被攥了前襟提了起来。
      “我且问你,今春骊姒居,今夏澜水畔,前日望山亭,是不是你?”
      我挑眉笑不答,只轻声道,“你……注定要败的。”末了一息轻笑,恼的他一掌当胸拍出,我直直受了他一掌,跌在一旁咯血。
      好手劲,一招要人命么……我依旧是笑吟吟的,抹了抹唇边血迹,复又开口,吟一曲清歌,惟君一人听过,
      “寒号啼晓春曾闻,谁见埋骨雪做坟……”
      不去看他又惊又怒的表情,我终究无力再笑,只是口中依旧喃喃,
      “得过莲子,且过相思,过不得……”
      “……冬至”

      【第四世】
      侍从伸出手想要扶我,我避开了那双温热湿咸的手掌,举步迈出。静谧的大殿,沉郁的空气,这一世,我看不见,可我知道他就端坐在大殿的最高处,俯视着天下。
      “未请教老先生尊号。”
      “老先生不敢当”我嗓音略哑,伸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头雪色的长发及膝,却依旧是少年面容,“在下草字无涯。”
      大殿震动,为我这一个面相妖异来路不明的无涯先生。
      我不予理会,用自己毫无神采的眸子直视他,“不知今上所求为何。”
      “天下。”
      我颔首微笑,“在下自当尽力辅佐。”

      轻歌曼舞,丝竹遥遥,我背对华殿,独立月下。
      “无涯先生有心事?”他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今上有心事。”我没有回头,“如今天下尽入今上之手,今上所求却不在其中。”
      他喟叹,“的确如此。”
      我垂眼,“不知今上所求为何。”
      “天下归心。”
      我踏月离开,“在下自当尽力辅佐。”

      “无涯先生,今上宣召。”
      “嗯。”
      “无涯先生,一直不曾打听先生的来处。”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亦不知先生的庚年。”
      “沧海不过一粟,红尘不过一梦。”我无奈笑,“今上有心事。”
      “如今天下大安,万民归心已矣。”
      “不知今上所求为何。”
      他含怒,“你知道!”
      我摇首,他震怒,扫尽桌上物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让我得到一切!唯独不给我想得到的!你居心何在!”
      我浅笑,“不是不给,今上缘劫未完。”
      他怒吼,“妖邪之辈!”
      群臣大呼,“斩妖除邪!”
      众兵将大呼:“斩妖除邪!”
      天下苍生大呼:“斩妖除邪!”
      我微喟,闭眼。
      “痴……”

      【第五世】
      “这天……再热不得的,简直蒸死人。”
      我抬眼,见了他带着笑撩起头顶的绿萝,钻进荫下。
      邻国藩王。
      “你也是来避暑的么?”我闻声仰头,只见了他眼里一片波光潋滟,碧清的草色,浓黑的轩眉飞进鬓发,“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这一世,竟是如此聒噪霸道么。
      “真是……”我淡笑,“痴。”
      “痴?好生奇怪的名。”他不以为意的笑笑,伸手过来勾我的下颔,我一低头,就触上了唇。
      偶然,却又绝非偶然。
      命数而已。
      “唔……”我喘着气环上他的腰,他的掌心覆着我,灼热难当,“为何……”
      “为了……”他俯首咬了我的耳垂,低笑着一举攻入,“一时之欢。”
      我仰头喘息,将自己交付与他。
      然后一别,再见时,已到了山穷水尽。
      “迟殿下,宫门已被攻破,他们杀进来了。”
      “唔。”我点点头,站在殿外静立,“你不跟着他们走?”
      “属下誓死相随。”
      “呵……”我浅笑,“很好。”
      远远瞥见了他的影,唇角抑不住的微微上扬,“来了。”
      随即目光一碰,隔了那么远,依旧清晰地看见那斜飞入鬓的轩眉,浓浓的像是勾了墨,犀利却又像是要晕开。
      只一眼,竟然那么一刹就险些后悔!
      心头一绞,唇角就溢出血来,我抬起手指缓缓擦去,闭眼,再睁开,又是一片冰雪。
      “痴?”他目露疑惑之色。
      “冀王。”我扬了扬嘴角。
      “巫后之嗣,迟皇子殿下,”他目光渐寒,冷笑,“久违了。”
      我微笑颔首,缓缓抬起手中的弓箭。
      唰的一声,四周的兵将纷纷举起武器,远处一些的弓兵一抬手,雨点一般的飞箭就朝我站立的地方落下,身旁的侍卫拼死替我挡箭,我凝神瞄准,方一脱手就被一支箭贯穿了小臂,那侍卫软软的倒在我脚下,身上被钉满了箭簇,而我手中的箭径直飞出,被他拧身抄在手里,面露笑意。
      不过霎睫一瞬。
      另一支箭就贯穿了肩背,热烫的鲜血飞溅,我开心的一笑,看着他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溅出了血,一样的热,一样的红。
      只怪这一世你志在天下。
      只怪我身为巫后之嗣,注定要在最后,成为扎进你胸前的利刃。
      心口一凉,随即是将人撕开一般的痛,那么大的力度,连箭尾的翎羽都没入了胸口。
      真是神仙都救不活了呢……
      为哪般,只落得,云起萍聚,雨收萍散。
      空叹息。

      【第六世】
      “回……”我咬着唇,攀着窗棂往外望。
      “你说什么?”他侧过头来看我,顺势在我的头上揉了一把,“小家伙儿。”
      “我叫回……”我拧着脖子躲过他这一揉,直直的瞪他,“言回。”
      “唔,回”他闲闲淡淡的笑,把道袍理了一理,走出门去,“你今后就住这里吧,小家伙儿。”
      “我说了我叫回!”我把头伸出窗外对他大叫。
      “知道啦,小家伙儿。”他背对着我挥挥手,直接无视我然后吩咐,“别乱跑,当心腿还没长好就又弄伤。”
      然后摇摇头远离,隐隐传来一声笑,“痴的很。”
      我重重的在椅子里从新坐下,咬着一根草茎笑,渐渐的眯起眼来。
      “喂!”我叫住一旁扫地的老道,指一指前堂的人,“怎么道士也娶媳妇儿?”
      “那是清回道长出家之前的夫人跟孩子,时常来探望的。”老道边扫落叶边嘟哝,“都是大善人啊……给乡镇里做了不少善事。”
      我呵呵一笑,翻身从院墙跳了出去。
      老道在我后头喊,“小妖精你当心最近蛇妖在后山猖狂的很呐。”
      他找到我时,我正怀抱着一个小小的血人,他最小的孩子,站在一地血泊里,旁边倒着他的妻子,和他大一点的女儿。
      “回来……”我埋头喃喃,脸上也沾了许多血迹,看见他飞奔过来,愣愣的抬起头,轻声道,“回…………”
      身后一股大力卷到,我手一松,怀里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软软落地,我被飞快的缠进了路边的密林。
      “回————!!”我竭尽全力的叫喊。
      没有声息。
      我几乎要逼出眼泪来,用力撕咬卷在胸前的蛇尾,腥气扑鼻令人作呕,紧紧勒住胸口,几乎要把骨头拗断。
      脊背狠狠地撞上了树桩,尖利的石锋刺进了内脏,我晃晃悠悠的抬起头,额上的伤口滴下血来,模糊了眼睛,我看见他的衣衫尽红。
      “回……”他低低的唤我,辨不出感情。
      “你的妻子……”是我杀的呢。
      “你的孩子……”也是我杀的呢。
      “我曾经那么的……”眼睛被鲜血刺得发痛,我不由得皱眉眯了眯,“那么的……”
      却终究不过子规啼血,唤得回杜鹃花红,唤得回夕阳余霞,唤不回逝水时光。
      这一世,我唤你一世,你亦是。
      只奈何,唤不回。

      【第七世】
      秀主子,我听见小七道,幽冥局的人来话说,他们少主不日大婚,点名要秀主子奉上锦绣一袭,给少主贺喜。
      我冷冷一哂,“笑话,苏家绣坊千千万,他衢日大少偏偏寻了我这个废人作弄么。”
      “不错,我就是要寻你的开心,如何?”人未至,声先临,我挑眉弹指,面前两枚绣针飞刺身后,倏然拉紧了绣线两丝,巍巍的颤不休。
      “好一个蝴蝶双穿花,”他捻了丝线踏窗而入,闲闲的笑倚门框,“小秀儿手段越发的标致了。”顿了顿,补了一句,“模样也是。”
      我冷瞥一记,扬声招呼,“小七,擦窗,开门,送客!”
      他随手抄起一本书就扔了出去,“小七,要多远有多远的滚蛋!”
      小七很识相的卖主求荣了。
      我低吼,“方衢日你混蛋!”
      他气息微乱,将我翻了个身,狠狠地抓住膝弯,重新压了下来,“我自然混蛋的很,都要大婚了还跑过来见你。”
      我痛得死劲掐他的肩膀,“明知道……还过来,你存心让我死……当年……要不是你,我能被你爹挑断脚筋唔……”他的吻重重的覆了下来,我噎进一口气,只管紧紧地抱住他。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抵死缠绵已矣。
      “绣品……”我哑着嗓子将纱帘扯下,隐约遮住了他整衣的背影,“我会送去的。”
      他的身影一顿,我别过头,“你走吧。”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我看着小七将绣品安置好,点点头,“去吧。”
      少了小七,这院里便只剩了我一人,安静的叫人好生不耐。
      “出来!”我冷喝。
      “苏秀苏坊主好本事。”来人轻赞。
      “客气,是你太不济了。”我瞥一眼屋角,微哂,“你嘴上斗不过我的,还不如立刻动手,省得回头受死人的气。”
      “苏坊主好淡定。”
      “那是,回文锦针针□□,几乎让我功力告罄,方大少痴情一片,不枉我用它送做贺礼。”
      对方一僵。
      春蚕到死丝方尽,丝丝缠做牵心锁,愁肠断,青丝雪,情字最毒。
      痴缠人,毒杀人。
      “不诉愁肠,不诉衷肠,寸寸挣断肠……”我淡淡一笑,低头饮茶,“这般滋味呵……”

      【第八世】
      “殿下”从人在身后跪下,“秦老将军往七殿下处去了。”
      我手指一松,掌心的糕点碎屑纷纷落入池中,惹得红红白白的锦鲤争抢不休,“无妨,找个手脚利索的,把秦老将军的虎符给我偷出来,到他们动作前一日再给送回去就成。”
      拍了拍手心,最后一点碎末被一只金黄的鲤鱼一个翻身,吞入了肚里。
      “五皇兄。”他笑得温文。
      “七皇弟。”我回得尔雅。
      “许久不见皇兄的面了,未想皇兄竟养了一池锦鲤……如此喜人,”他闲闲的倚了凭栏,垂眼而笑,“莫不是给父皇祝寿所用?”
      “闲来无事聊以自娱尔,比不得皇弟大操大办,声势夺人。”
      “皇兄过谦,这般好成色,不拿出来示人,小心来日叫人讹了去。”
      “需得用时自会拿出手,时候未到么。”
      看了他施施然出了园子,我沉声低唤了人,“去查一查,最近其他几个皇子那里,还有些什么异常动静。”那边叩了个头,闪身不见了。
      “老三老六,看不出还真敢动这歪脑筋。”我冷冷一笑,喀的扣上茶盅的盖子,外头的人点头应是,我撩起盖子拂了拂茶叶,又一笑,“也无妨,多几个人凑热闹也是好的,赶明儿先找两个人跟他们逗逗趣……希望不要被逗弄怕了才好。”外头接着应是,侧身退下了。
      闲来倚榻,唤了个小倌儿唱曲,听来听去不得劲,忍不住喃喃,“痴人痴曲……我终于也快倦了啊……这一世,你乖乖的让我杀,回去我就放了你。”听得一声脆响,青竹牙板一把跌地上裂了开来,唱曲的小倌儿抖得像是着了寒,牙齿都在颤。
      “风大了些,山雨欲来呢……”我微微一笑,翻身径自睡去。
      无奈一梦安稳,醒来便是惹火烧身。
      “大皇兄……”我淡笑,“你藏得好深。”
      “四弟世故,五弟机敏,为兄的不得不小心着些……要不是五弟的眼睛从来只放在七弟身上,为兄此次也不能成事么,只可惜……”
      “只可惜五哥原想着对付小弟一人,此刻却不得不多算进一个大哥么。”他笑吟吟的从大皇子誉显身后步出,衣袂染血。
      “这火……烧的真好呢。”我轻笑抬头侧望,“只是我痴也痴过了,怨也怨过了,当真倦了……”
      他一把扯过我的衣襟拖到跟前,“死到临头还不忘风雅么……五哥,你果真……”话音未落我见他眼光一闪,劈手便抽出腰间软件刺向他,不料誉显也贴身抽出一把短刀,刀刃竟也直刺他心口,只听“哧”的一声,一刀一剑分别没入他的胸口,跟誉显的咽喉。
      誉显软软倒地,我则愣愣的抱着他,慌乱无措。
      “真当我是傻的么……”他咳出一大口血,笑容依稀见了旧时模样,“你总是太痴的……”
      我乱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那一次,是我放手,所以……”他继续咳着,鲜红漫染了他的衣襟,红的一如当年见过的花开彼岸,烧的人神魂俱灭,“所以……我甘心世世偿还。”
      我笑了,俯下头在他冰凉的唇上一吻,“结束了。”
      身后黑影蹿出,跪地叩头,“属下来得太迟,罪该万死。”
      我看了他缓缓阖上的眼,轻轻挥手
      “杀,一个不留。”

      【第九世】
      “你果然立刻就来了”他站在桥头冲我微笑。
      “我向来不是负责人的人,天下亦不归我管。”我站定,身旁的彼岸花未开,雪白的花叶像是凋尽了天下颜色。
      “我倦了,也了结了,天上叫人厌倦,凡间也无甚留恋,九世纠缠,我以为是对你的惩罚,却不想……”
      “自己也受尽了苦。”
      “缘起,缘灭,缘生,缘尽,或许冥冥中早有定数,我看不穿,是以缘成了劫。”
      “将两人困死。”
      “好在如今一切结束,今后你依旧回你的天上,我亦可落个逍遥自在……两不相关”
      “保重了么……星君。”
      他看着我,缓缓开口,“上仙……又作何打算?”
      我挑眉轻哂,依稀又回到当年,不经事的小小仙倌,跟九天星君,竟纠缠了十世之久。
      “我既然能不再恨你,又何尝不能再爱上其他人?”
      他颔首,“如此,保重。”
      平生尽抛忘川水,一碗离汤忘前尘,我站着不动,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桥后。
      “他终究是学不会挽留呢……”我轻笑,“孟婆……我以前怕是太傻。”
      孟婆轻叹,“不是傻,缘劫而已……”伸手递过来一碗碧青的汤药,微微发凉,嗅着鼻尖泛苦。
      我垂眼,看着碗里被激起的小小波澜,“缘劫而已……么。”
      一世错身,九世愁偿,终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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