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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谈话结果是爸默妈泪。
青生任凭他们掏心掏肺地哭诉,脸上只有毫不遮掩的冷漠。
南仲文信誓旦旦地表示集训加考试期间黎青生的生活费全部由梅东附中和承办院校京大承担。可她是本省唯一的参赛生,连个伴都没有,他们当父母的怎么放心。
为什么不和他们沟通,不把自己的情况亲自讲给他们听,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就往外地跑?
一分钟不到就把下巴颏架在青生肩膀上睡得死沉死沉的蓝生像抱抱枕一样圈着她,时不时哼唧一声表示自己正在做梦。
估计不是好梦。
“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们,”青生在最后致总结词:“你们怎样想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给你们说了我就不会走吗?”
毫无温情的话语道出口,在父母心里,面前的女儿已然掀开伪装,露出淬毒的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拍案而起的是黎诏,老婆在一边泣不成声,他仿佛需要即刻找回家长气魄:“你走,我看你能走哪去!”
“我说的是去京大,”青生挑唇,愈发不加掩饰内心的冷漠:“你们说的是把我赶出家门吗。”
你语言过激就别怪我针锋相对,青生顶回去:“这属于遗弃罪。”
“你混账!混账!!”虞晚云在哭泣中爆发,扑过来抡圆胳膊扇青生的脸:“你怎么能这么说父母,一点长幼尊卑都不知道吗?!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人的基本礼貌都没有!”
青生被她发/泄似的殴打了几分钟,等她中途休息的时候,捂着脸不忘补充:“还有虐待罪。”
“我们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成虐待你了?”黎诏气狠了,他还在克制下手打女儿:“要是你弟弟,我现在已经把他踹出门了!”
黎进生正在此时推开家门,想喊爸妈的话语瞬间梗在喉头不能发声。
争吵中断,进生原本想说“我回来了”,但他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青生,松了口气:“姐姐回来了。”
欲壑难填。
这是个贬义词,不该用来评价自己的至亲。
但是非常贴切,精妙恰当。进生拿起橡皮擦去青生刚刚写下的铅笔字,扬起一张笑容难看的脸哑声问:“姐,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啊。”
“我走得太快了,到现在他们才察觉我想离开,够迟钝的,”青生也压低声音。姐弟俩像做贼,在自己家的卧室里低声交谈:“他们现在管不了我了,你就要小心了。”
“不就是挨打挨骂么,我不怕,”进生有些自豪,眼睛却落下泪,他一抽鼻子:“我给你说一件事啊,你别给任何人说,外公外婆也不行。”
青生点头:“你说。”
“姐你安心去北京吧,就算他们真的赶我走,我也有地方去,”进生凑近青生:“我们班一个男生家是收废品的,我帮他捡瓶子纸壳。他给我钱,我已经挣了两百多块钱。他家的废品厂挺大的,他说我可以去那住,钱也不会少我。一块钱三个馒头我能吃一天,姐,我已经能养活自己了。”
青生惊异难言,进生还说道:“姐你等我多存点钱,咱们一起离开他们。”
方才闲庭信步般写出一个成语用以讽刺的青生大脑失了灵,眼里充满不可置信:“进生……”
父母收入稳定,没债没灾,儿子要去跟同学捡废品挣钱——竟然到这个地步了。
无精打采的蓝生爬过去拍拍进生手背,自嘲道:“真是我亲弟。”
“你帮我劝劝他吧,”蓝生一脚迈出窗外,背影被外面的路灯照得飘忽,她请求青生:“我上辈子捡垃圾被发现,还不是一顿打。”
蓝生夜不归宿,青生裹着被子失眠。
她回想曾在冬日里做过的一个梦。那是去北冰洋找饺子无果,她恹恹飘回躯壳后很快入梦的夜晚。
梦里,她从草堆上爬起,窗扉破碎,屋外小雨淅沥,天光晦暗。可当她走出彼间,眼前景致是青砖粉墙,烛映红帐,俨然一处温馨居舍。
她好像是夜间醒来的,万物沉寂,她缓步离开温暖轩堂,眼前只剩下一条沿着悬崖盘旋在山岭上的小路。
一侧是万仞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梦里的她只是紧了紧衣服,便没有回头地独自走到梦醒。
“走吧。”黑夜中,青生对自己说。
监护人签署同意书,被监护人背上行囊去往远方。
青生不急不躁,买的是硬卧火车票,学校帮她联系了一位梅东附中毕业的京大学姐在车站接应她。
水果、酸奶、薯片,必备三样食物准备充足,青生就指着它们当饭吃。
对面铺位的阿姨也去北京,心热地拿出泡椒凤爪分享,顺便问起这个约摸只有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出远门。
青生说自己是学校安排去读书的,阿姨听闻十分不赞同:“你爸妈同意了?你那是什么学校啊,也不看看你才十一岁呢。”
“梅东附中,”青生简洁明了地显摆了一下:“刚上高一。”
阿姨拿着凤爪骨头愣了半晌,惊讶道:“天啊,你这是跳级了吧?”
又不免啧啧感叹:“如果我儿子能考到附中,我啃个鸡爪子也高兴得很啊!”
青生:?
这有什么联系么?
一路上蹭了这位阿姨不少好吃的,等到站了,两人并没有留存联系方式,彼此都非常潇洒地道别。
接站的学姐读大三,自从一头扎进化学坑里,头发已具稀疏灵动之态。
学姐认真负责,陪青生办手续领饭卡,一直把她领进宿舍安顿好才走,临走还鼓励她加油。
第二天开完欢迎会,来自全国各地的50位学生先做了一套试卷热身。
这群祖国的花朵被题目虐到重建三观,也洗去了他们或多或少的浮躁。
十一月,晚上天下起小雪。
黎青生坐在教室里等候一小时后正式开课,抱着刚接了热水的杯子暖手手。她这两天有换水土的症状,不思饮食,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京大是当地供暖最早停暖最晚的两所院校之一。室内温暖如春,别的同学说话声音也不吵,黎青生迷迷瞪瞪没了意识。
提着一份盒饭来找青生的辅导员怎么喊青生都没有回应,吓了一跳。他急忙摇青生手臂,仍是不醒。
写完试卷基本到了晚饭时间,别的学生都去食堂探险了,只有黎青生没走。他当时还问她为什么不去吃饭,青生说自己不饿,他想着自己等会儿给她带份饭就行,于是先走一步。
谁知道出事了。
一个座位就近的女生告诉他自己之前看见青生接了一杯水回来就趴在桌子上没动过,她以为是在休息。
众人慌慌张张call来白车,目送它呜呜驶入雪夜。
少年男女的心上浮起一抹阴霾。即使到了上课时间,他们也无人闲谈,大多沉默地翻阅书籍。
分针指向十二,年近七旬的陆千帆教授笑容满面地拎着保温杯准点走进教室,后面跟着抱了一厚摞书本的助教。
他的到来让大家打起精神,零星响起“老师好”的问候和稀稀拉拉的掌声。
陆千帆抬手压了压,不在意这些小节,开门见山道:“各位都是从全国各地选出来的英才,我对各位很有信心啊。下午试卷反应出来的水平都很不错,还出现了满分成绩。”
“黎青生是哪位同学?”陆教授温和询问:“请举手让老师认识认识。”
底下的同学们面面相觑。
“我看了省赛成绩,这位同学也是第一名满分,”他只当是黎青生性格内向不愿举手,再鼓励道:“别扭捏嘛,让大家都认识一下你。”
第一排一位同学弱弱举起小手,迎着老教授殷切惊喜的目光,声音略有颤抖:“老师,黎青生昏倒进医院了。”
“是的老师,刚才救护车把她拉走了。”
“辅导员陪她一起去的。”
陆千帆:???
陆老先生扶扶眼镜:“为什么?好端端地怎么昏倒了?”
人群中钻出一个节奏大师:“听说是……没钱吃饭,饿晕的。”
陆千帆:?!
“有特殊情况怎么不找学校帮忙呢。”陆千帆惋惜地摇摇头。
“书给我,咱们先讲课吧,”他朝助教招手取出一本大部头,翻了翻,再叹一口气:
“人家的水平绝对能进国家队,上不上课都没关系,你们还是要认真听的。”
同学们:?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体弱多病的学生不太可能禁受得住隔壁的体育课和跑操强度,留在京大八成稳了。
一瓶葡萄糖打进血管,黎青生醒来还是一条好汉。
等候到凌晨的辅导员心中大石终于坠地,脸上有了人色:“我已经给你的家人联系了,你父亲明早到。”
“学校给你申请了一笔助学金,一半已经打进饭卡,一半等回去了给你。”
“有困难找老师,别自己挺着。”值班医生过来检查,辅导员简单说了两句,就站在一旁等候。
“回去吧,没大问题,以后好好吃饭就行了。”医生下定结论。
青生醒来就被一连串语言轰炸,她提炼了关键词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点哭笑不得。
她真的只是没胃口吃饭而已,饭卡里的金额还没动过呢。
蓝生飘过来戳戳她的脸:“你吓到我了,赔魂。”
回京大的出租车里,帝都被雪花妆点出静谧面孔。青生小时候来过这座城市,却从未在此时离它如此之近。
雪花翩飞,青生全无倦意。
她不断擦拭车窗凝结的雾气以使贪婪痴绝的视野被这座城市填满。仿佛前世故人,再逢旧景。
九天之上,隐约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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