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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灭世劫
“二哥。”顾晓婉看着马上的男子,一句几乎脱口而出的你还好吗堵在了喉咙,阴寒秘洞里暗无天日的三百年禁锢,在明知对方经历了如此漫长绝望的煎熬之后,她到底是无法坦然以对。而对方亦无意同他叙旧情,目光扫过眼下众人,冷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顾晓婉指了指易长空,“这位是现在的浮云城主易长空,是易靳良将军之后。”
诛宣看着易长空,目光湛然,暗里却有沧海浮云变化,易靳良之后,握住马缰的手紧了紧,他慢慢问道:“今夕何夕?”
不待顾晓婉说话,易长空就坦然答道:“今为乱世,年号未统,若你是想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的话,禹自开朝至今,历时三百六十年有余。”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哀嚎,士兵们唏嘘呜咽不断,语调模糊,被世所遗弃的悲伧却远胜那千僧诵佛之力,令人众人深为其凄然所感,心忧欲碎。
而他们的统帅仰首望天,目光流转,深寒如血:“六甲之辰,邪冥灭世。难怪肯放我出来。”
“二哥,我知当日显扬的所作所为早已背弃誓言,毕竟他不过一介凡俗,怎抵得住滔天权势诱惑。可是人已作古,如今大禹也诚如你所料,国之将倾。你心中有恨,便是要毁了高氏数百年基业我亦无话可说。只是无论如何,请以苍生为念,勿令邪冥肆虐人间。”顾晓婉仰头看着马上的人,神情殷切。
“你在跟我讲条件?”马上的人冷哼一声,淡淡地道。
“我只是,不想你受五蕴所困,违背自己当初的誓愿,二哥——”
“皇后请改口吧,你所认识的那个诛宣,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马上的人漠然道。“逆天悖道之人,不敢受君之请。况且这灭世之阵,本就由我发动,我既未死,只会继续当日未完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俱变色,看他睥睨矜漠的样子,分明是无情无欲,厌世之情或许有,又怎会有心救世。顾晓婉自知于情理上难以说服他,禁不住脱口道:“当日龙渊为了替你挡下天劫差点元神湮灭,你现在重蹈复辙岂不是枉费他一番心意?”
“龙渊。”似被顾晓婉提醒,诛宣回望远方绝壁,抬手挥动,嵌于绝壁之中的魔剑似也与之相感应,随着他的手一挥一握之间,脱离入口凌空飞过,径直落到了他手上。细细打量着手中的剑,男子冷冽的眼神流露出不经意的沉湎,七生七世不离不弃的相伴,这把剑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曾经一段段轮回里的激昂和惶惑,勇敢和孤寂,希望和绝望,在那些苍凉流亡的岁月里,因为手里还握着这把剑,才能无畏长夜漫漫,不惧天地背弃。 “你一定,也很累了。 ”手指抚过削薄剑刃,他清冷的语声有淡淡惆怅,一抹绯红浸入冷光,他忽然一笑,笑容里是惊涛拍岸的勇绝和悲悯,举剑向天,高声道:“那就伴我再打这最后一仗吧!”
惊雷忽炸响,天际风云激荡,只见四周的石柱忽然活了一般光影流转,层层血浪翻滚,数道红光自柱顶飞出,在半空汇聚成一团模糊血雾。
“怎么回事?”易长空转头去问顾晓婉,却见对方神色惨白,手一扬,袖中光芒莹润的法宝便直朝那团血雾飞去,舍利子大小的阎浮提缓缓旋转着,自内发出的金色光芒不断照射到尚在翻转扭曲的血雾之中,外层上一些淡薄的血雾被之一照就化解为一阵青烟散去,然而随着血色光柱的不断注入,半空的雾团却仍然在继续扩大。顾晓婉眼见阻止不及,便破釜沉舟地操众阎浮提整个钻入了血雾之中。
“哼,皇后想效仿地藏王舍身入冥府,以佛法精元化解十方罪戾吗?可惜你的法器太弱了。”诛宣冷嘲地说着,手中龙渊一挥,就只见一道黑色自剑尖飞出,直冲入正同阎浮提纠缠的血雾之中。紧接着就见原本透着微弱淡光的雾团瞬间黑气大盛,道家修身宝器阎浮提竟然碎做数片落了下来。顾晓婉身形微晃,生生把一口鲜血阻在口中,脸色却是越发苍白了。
“顾姑娘。”绿珠见她情形不对,忙扶住她问道:“他在做什么?”
“那些被锁在轩辕柱之内的,就是足以催动邪冥阵彻底运行的厉魄血魂,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这些戾气一旦聚集成型,便会成为世间杀气最重的凶物,后果不堪设想。”顾晓婉竭力平稳呼吸说,口吻无奈暗淡,“可惜即便我苦心修习数百年,还是无法同他抗衡。”
“我来吧。”易长空本就没打算让一介女流为此出头,此刻便越过她,负手向马上的男子道:“久仰军圣之名,本王不才,特请赐教。”
诛宣看了看身前的男子,狂魅而刚毅,在自己冷淡的目光下依然显出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倒是个可造之才,可惜这凤凰,怕是没机会翱翔九天了。
“怎么,抛开那些鬼蜮伎俩,没胆同我单打独斗吗?”易长空迎着他的目光道。诛宣嘲讽地笑了笑,凌空挥剑划过一招,一道冰寒入骨的剑气便旋风般刮过,易长空飞身后退,待烟尘消散方看清自己原来所站之处已经裂开一条深缝。
“本君不介意有人来送死,但也不会欠人情,看在你们助我出阵有功,今日便饶你们一次,走吧。”诛宣冷冷地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易长空神色一寒,就欲还击,便是神佛现世,也不该在他面前如此狂妄。手刚按上腰畔梵若,就被人紧紧抓住。他诧异地抬头,甫一接触到秦镶忧悒的目光心便动摇起来。剑道者勇,不管对手比自己强大多少,真正的剑客都不会畏惧。他是天下最好的剑客,亦不怕死,可是自己死了,秦镶怎么办?
正在犹疑之间,却听到绿珠一声惊呼,目光直盯着半空之中那团逐渐成型的血舞。只见原本模糊一团的血雾逐渐清晰起来,却是形成了一团淡淡的光晕,光晕中间所围着的,分明是头周身起火的兽形,但那火焰和其身体均红得凄厉,可知是由注入血雾之中的厉魄凶魂所成。
“赤焰兽!”顾晓婉盯着那火兽喃喃地道:“他为什么要炼出上古凶兽来。”转眼去看诛宣 ,却见他目光扫过四下,仰天长啸,啸声如龙,四方闻之皆颤而臣服。马上的男子昂立于苍穹之下,悲声若狂:“诸君与我,共为神佛所弃。天道既不容,那便随我持修罗法,踏破六道轮回如何?”
“谨遵吾主。。。”万头攒动,声浪若潮,一波波地传来,竟有掀天盖地之势。狂风肆虐而过,诛宣墨发飞扬,神情凛然,高举手中宝剑,仰头看向头顶的血色凶兽。就只见那被红光包围的赤焰兽似苏醒了般,目露寒光,引颈咆哮,然后一点点下移,慢慢落到诛宣身上,将他整个人也包围入内。
“他到底要做什么?”下面的人都不明所以,只是被这诡异现象所骇。只见赤焰兽半截身子从诛宣身体中冲出来,舞动爪牙,凶性毕露。诛宣禁闭双目,额角抽动,似在竭力忍耐什么。顾晓婉见他神色痛苦,分明是以肉身在融合这天地间最狂暴的怨灵戾气,忽然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一时又惊又痛,却又无从阻拦,只是怔怔地流下泪来。半晌之后,赤焰兽的挣扎越来越弱,终于化做血色斗魂尽数融入诛宣身体之中,红色的光团也黯淡下来,渐渐消散。
天上风雷更为激荡,铅色云层如棉絮般被紫色闪电从中撕裂开来,二十万夜摩士兵们满怀虔诚地仰望着自己高座马上的主帅。只见他忽然睁开双眼,赤瞳如血,眸光如火,霸道冷厉至极的煞气瞬间暴涨,又慢慢消敛,再不见丝毫外泄,只有眸中寒光流转,幽深无界,万物入其中,皆是枯槁微尘,生机尽焚。陡然而生的敬畏之心令他们跪伏于地,高呼朝拜。
一直站在山顶观望的凤栖梧和孟无双不知何时也带了人下来,待看清马上那如魔神般昂立的男子时,凤栖梧突地打了个寒战,脱口道:“修罗血瞳,灭世之印。他融合了赤焰血兽的魔性,自己便已成魔。此地危险,我们快走!”
“什么意思?”孟无双不解地问。
“我没猜错的话,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做阵眼,重新发动邪冥阵,而且这次的毁灭性只会比之前的阵法更强 。”凤栖梧说。说话之间,只见四方的石柱中又有戾气翻滚,诛宣面无表情,驾马腾空挥剑在石柱上刻下布阵字诀,石柱明灭不定,忽然沉静下来,血一样的戾气忽然开始往外渗透,流到地上,沿着那些奇怪的图案四处六走。
“刚才我们在山顶得窥全貌,这地上刻的也是赤焰兽,他是要把这些人全部都炼化入阵,不能再耽搁了,趁阵法还未完成,不想死的就赶快离开。”凤栖梧说完也不再留恋,转身便往阵外飞掠而去。其它人眼见阵阵血雾弥漫过来,不及多想,也跟着飞快地往外撤。奔逃中只听被后轰隆欲绝,似是山岳崩塌之声,而夜摩士兵们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静待阵法完成。
众人一路狂奔,直到把回荡旷野的声响都远远抛在身后才停了下来。血色的雾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山谷,在空中纠缠流动。山峦迸裂的声音还在远远传来,而天上铅云低垂,惊雷一个接一个地闪动着滚落,如此诡异的景象,只是在远处看着便已叫人心胆欲裂。
一行人在喘息的间隙,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阵中模糊的景象。
“喂,还有力气就继续走吧,等他的阵法全部完成了,咱们这点人可完全不够招架。”凤栖梧说。
“完成了会怎样?”孟无双脑中仍有些虚幻的感觉。凤栖梧笑了笑,慢慢道:“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从冥府地狱杀出来的魔军是什么样子。别说是肉身无存,只怕连魂魄也给烧成灰烬。”
易长空摇了摇头,这诛宣怕是恨绝人间了,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竟然不惜化身成魔又来催动灭世凶阵。说来说去,都是这高姓皇室惹出来的祸。看了凤栖梧和脸色还苍白依旧的顾晓婉,他不冷不热地问道:“人既然是两位用尽手段放出来的,那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要请教两位高见。”
顾晓婉欲言又止,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凤栖梧倒不觉得尴尬,摇了摇头道:“这样一个杀神,我没有办法了。去找我师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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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柳条借着夜色在高高的古城墙上轻轻舞动,即便军防戒备一再加强,仍然掩不了这座城骨子里的风流。一袭青衣伫立城上,静静地看着城外天空。夜色深沉而寂寥,一如他神情。古老的粗砺的城墙很硌手,手的主人却似没感觉到般将修长剔透的双手紧压在上面,仿佛手心感受到的,是来自心底的刺痛寒冷。
“大人。”木郎轻轻唤了一声,他知道自家大人现在不能被打扰,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出言开导。墨璃就这样走了,一如他清冷绝然的作风,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人见。而自家大人,长久地跪爬在死去的人身上,而后一言不发地抱着冷却的尸体走进书房,书房的烛火一直亮着,没人注意到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当下人们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晏相连同墨璃的尸体都不见了踪影,直到三天以后相爷的身影才出现在府中。没有人知道他把死去的人怎么样了,他不说,别人自然更不敢提,上朝的照上朝,做工的照做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终究还是不一样,木郎叹了口气,再是日理万机繁忙无息,那看似平静的神情下越来越深的沉郁落寞却骗不了人,从前他茕茕孑影,是高岭青柳的孤单,而现在,看着他的背影,总让人觉出深秋的肃杀和萧瑟。
“大人,夜凉了,您要加衣吗?”木郎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晏晚亭摆了摆手,埋首近似失神地看着身下,他觉得冷,可那是来自心底的寒意,尽力了,可是留不住,不断地对自己说‘弃我而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却不敢正视心上正在裂开的伤口。他曾经以为终日周旋于繁重案牍和权谋斗争之间便是精疲力竭的劳累,现在才知道,真正的累,是一个人独守着漫漫长夜,心里只剩下枯燥,孤寂,和甩不掉的责任。
“墨璃,你现在在哪儿?”晏晚亭凝视着虚空,近乎无声地自语。“他日我若死了,还能不能寻得到你?”
城门下,几名骑兵自黑暗中飞驰而至,停在城门口高声疾呼。守城的将士自然不予开门,但几名骑兵却不依不扰,连要挟带求情地大声吼着。晏晚亭揉了揉眉心,找来负责值班的将领,让他把城外的人带上来。
几名骑兵揣着军情急报而来,没想到在城门口就遇上了左相,连忙双手将怀中密函奉上。晏晚亭打开那薄薄的一页纸,借着火光只看见一句话:西南起狼烟,烽火台告急!”
“西南。”晏晚亭慢慢地将纸折好,眉间浮起一丝困惑,“叛军在西北,为什么会从西南告急?”
“回禀相爷,属下等也不知详情,只是云将军见事起突然,便即刻派了属下等前来报告。”骑兵如实以告说。
晏晚亭抬头往西南方看去,一片黑暗,隐约却的确似有浓烟飘荡。正要说话,却听城下又响起一阵马蹄声,数匹骏马急行而至,在城门停下后却未向守城士兵交涉,马上人影纵跃,竟是要直接攀墙而上了。守城卫兵们顿时大喝警戒起来,负责的将领见下面的人既不答话也不停止,便要令士兵放箭射杀。
“且慢。”晏晚亭摆了摆手,转眼就见对方已经掠上墙头,白衣如雪,悠然落地,翩若惊鸿。咋一见晏晚亭正在自己面前神色先是一僵,接着便洒然一笑,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师兄,天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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