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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虞1
魏无羡行礼时悄悄抬起头看着天师,却陡然发现他两道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心中一凛,赶紧将头埋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去,暗自嘱咐自己可不要在这个时候给姑苏蓝氏搞出什么事儿来。
朱红色的辇轿仍然无声地悬浮在校场中央,天师还是盘腿坐在轿门之前,一脸端庄地接受众人行礼,待所有人礼毕之后,才缓缓说道:“姑苏蓝氏,果然礼数周全,家训有方,也没什么罪不罪的,我虚长你们几岁,就受你们一礼也不算托大。”
魏无羡心道:“什么虚长几岁,你不是说你三百多岁了吗?长成这个样子,看起来跟蓝启仁也差不多,莫不是假的?不对不对,蓝曦臣都认了,应该不会假。修为高深,驻颜有术,那蓝湛以后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又朝蓝忘机看去,发现他仍然紧绷着脸,一点都没分心给自己。
数百人静气敛神,无人言语,天师换做一副慈眉善目,仍旧巍然不动,对蓝曦臣说道:“蓝涣是吧?且将这校场上的弟子安排回去歇息,再把所有未满十岁的亲眷子弟带过来,我看看。对了,一并将族谱带来。”
这后面的要求就有点离谱了,魏无羡暗自揣测,看样子是要从蓝家子弟中挑徒弟?却听蓝曦臣立即就应了一声:“是。”语气也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
魏无羡偷瞧蓝曦臣此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几乎与蓝忘机一模一样,不禁哑然,见他毫不迟疑地答应天师的要求,腹诽道:难道蓝曦臣也觉得自家的规矩太多太难背,巴不得送几个孩子脱离苦海,所以答应的这么快?
那边蓝曦臣吩咐下去,各个寝舍的弟子自行回去歇息,再唤照料幼童的门生将垂髫弟子们带上来,又吩咐族内亲眷弟子去祠堂取族谱。校场上蓝氏弟子各自收回仙剑,逐一分列退场,数百人行止有度,丝毫不乱,足见平日里训练有素。
蓝启仁看蓝曦臣应付得从容不迫,弟子们在天师面前也有云鹤之姿,积累许久的不安中总算找到几丝安慰,脸上难得有了一点血色,但一转头看到魏无羡杵在蓝忘机身后,眉眼乱飞,那张缀着山羊胡子脸立刻又黑了下去。
待得校场上人退得差不多了,蓝曦臣方抬头问天师:“不知天师今日召见我族中总角子弟,检视我蓝氏族谱,可有缘由?”
天师垂眸肃色,沉默了一瞬,才回答道:“天机不可泄露。”手中拂尘轻晃,未见他出手,蓝曦臣手中那封文书却被他隔空收回手中,他再望向蓝曦臣,语音柔和却带着不容抵抗的决断,道:“蓝安的亲笔,你已经验过了,要你们姑苏蓝氏全力助我,无论何事。你可有疑?”
蓝曦臣似将一声叹息收在了眼里,只得答道:“蓝涣无疑。”
这时天师却不再搭理蓝曦臣,一双无限深远的眼睛定在魏无羡身上,问道:“这个小子,叫什么名字?你修的可是鬼道?”
蓝忘机身子一震,微微侧过头来,难得在脸上大写着担忧,魏无羡眼光与他相接,浅浅勾起嘴角,极快地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对着天师朗声回答:“晚辈魏无羡,修的确是鬼道。”
天师目光闪动,轻轻地闭眼思索,仿佛在记忆里寻找什么,未几再睁开眼来,直盯着魏无羡眼睛问道:“你修为很纯,很难得。陈情是你什么人?”
魏无羡笑道:“陈情?那是我的笛子,可不是什么人。”心道这天师是否老糊涂了,知晓江湖传闻魏无羡有陈情相助,驭鬼无数,却不知道陈情只是一支笛子。
“他的笛子与他同名。”天师似乎有些意外,却也作出解释,又接着问道:“你既然有陈情笛,竟然不识陈情此人?”魏无羡觉得他的眼睛在冒火,只怕下一个问题答得不对,天师大有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可能。
无路可退,无处可逃,魏无羡勉强硬着头皮回答:“晚辈的确不认识叫陈情的人,系机缘巧合得到名为陈情的笛子。但这也可能并不是天师指的那支笛子。”
他想到此时拿着自己陈情的人,或许正顶着一张臭脸准备睡觉,不觉笑了出来,随后说:“可惜笛子不在我手里了,不然我拿给天师过目,一看便知。”
他这一声笑,蓝启仁的脸更黑了,简直不能忍:何其轻浮!在天师面前礼仪不周,即便不是蓝家人,在蓝家的地盘上也丢的是蓝家的脸,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顿时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然而天师并未怪罪魏无羡无端哂笑,有一瞬间的眼神说不出的落寞,似勾起了久远的回忆,缓缓地问道:“那你师从何人?又是从哪里拿到陈情的?”
这可是魏无羡最大的隐秘或者说是隐痛,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闻言就连蓝启仁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他,毕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端方雅正到迂腐的“老”先生也避免不了窥伺奇闻的念头,却不得不在“我很想知道”和“我并不想知道”之间来回挣扎。
魏无羡收敛起笑容,那段记忆并不愉快,充斥着血与火,饥饿与疼痛,孤独与黑暗,每一次回忆都让整个身体有被重新撕裂的难耐,乱葬岗的三个月,太阳从未升起,偶尔露脸的月,阴寒如刀。
“晚辈不曾有师,是从夷陵乱葬岗一堆残破的石碑遗迹中领悟出来的。陈情也是在那里捡到的。”魏无羡思量了一下,从容答道。
天师阖起双眼,在他们几人的注视下,细微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了。夜风忽来,吹动他的头发,几缕发丝拂过面颊,竟然在一刹那苍老了许多,但只一眨眼又恢复如初。
魏无羡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只是随后在蓝忘机看过来的目光里也读到了几丝讶异,这才意识到天师那瞬间的变化,他们几人都看到了。
青石壁那边传来声响,门生们带着幼年弟子过来了,另有一族内亲眷弟子捧着装族谱的大匣子,行走在最前面。匣子乌檀木制成,外观古朴素雅,打磨得极为光滑,又在长长的岁月的将家族的痕迹写进那些古老的木纹之中。
木匣被交给蓝忘机捧着,蓝曦臣打开匣盖,露出里面深蓝色封皮的厚厚一卷古册。天师的拂尘银丝无声无息地卷过来,将族谱带上半空,悬在天师眼前二尺远的地方,一页一页地自行翻动。
旁边的小弟子们本来睡眼惺忪,此时都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魏无羡瞧见左首边第三个孩子,五六岁的模样,面如芙蓉,容貌虽然稚嫩,却温煦和善,一看就让人心生爱怜。眉眼间还有些熟悉的影子,那便是阿苑了。
天师默默地翻看完族谱,似乎还有些不解,转头问道:“蓝氏本辈及冠者,尚未婚配的,就只有蓝涣、蓝湛二人?”问的却是蓝启仁。
蓝启仁答道:“正是。”也不知这天师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给蓝氏弟子牵线姻缘?但天师门与修真界向来毫无牵连,更没有这种先例。不过要是真有这种意思,未必不是好事,与蓝曦臣同岁的堂兄弟,孩子都四五岁了。
魏无羡一直在偷瞧蓝忘机,见他捧着木匣,目不斜视,但在天师问话之时明显僵了一下,眼光忽然晃动,紧接着轻轻垂下眼帘,将神色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面。
此时辇轿缓缓下降至离地约三尺左右的高度,天师坐在辇轿之上,总算与蓝曦臣等人对面相视,不再高高在上。魏无羡这时才仔仔细细地看清天师的面容,眉目如画,俊雅无伦,头发乌黑如绸缎,肤色白腻光洁,只在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面相最多不过四十,未留胡须,看似比蓝启仁还小上几岁。
天师对站成一排的十来个垂髫小儿招手,面露微笑,说道:“你们几个,过来,到爷爷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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