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下雨，但天阴沉得厉害。阿宗带着阿柒收菜送菜，一路匆匆忙忙就为了赶在下雨前回到家。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城没多久，雨就下来了。一开始还小，但阿宗看了看天，知道这场雨不容小觑。
　　几乎是时隔一年，阿宗和阿柒又在倾盆大雨中于土地庙里躲避。阿柒一样不省人事，只是这一次，他没再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墙角，而是被阿宗紧紧地抱在怀里。
　　阿宗好不容易生了堆火，才将寒气驱散一些。看着外面的大雨和腐朽的屋顶，他有点担心这土地庙撑不住。
　　阿柒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只有脸露出来，熊熊的火焰投影在他眼里，仿佛他的眼也在燃烧。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这是今年的第一声春雷。伴着这声雷鸣，一大片屋瓦砸了下来，阿宗迅速地将阿柒的头压进怀里，紧紧护着。
　　还好没塌得多厉害，土地庙勉强在风雨中坚持着。当阿宗松开阿柒时，突然从胸口传来若隐若现声音，小声得如初生的奶猫，差点就被雨声盖过。
　　“……宗……”
　　阿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阿柒的脸。阿柒依然一脸木然，眼神涣散，但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阿柒，是你叫我吗？是你叫我，没错吧？”阿宗心跳得飞快，屏住呼吸轻声问，就像怕惊扰了神明，让愿望破灭。“你若听见我说话了，就再叫我一声……阿柒，再叫我一声……”
　　“……宗……”阿柒的唇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很低，很轻，很沙哑却是他拼尽全力的呼喊。
　　“阿柒，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阿柒……你叫我，我听见了……”阿宗兴奋得无法言喻，有种历尽沧桑，苦尽甘来的感觉。最后，他忍不住把脸埋在阿柒的肩头，潸然泪下。
　　上次阿柒清醒时尚且不能言语，这次竟然开口了，简直就是奇迹。
　　“阿柒，你看得见我吗？我就在你眼前，看得见吗？”阿宗手抚着阿柒的脸，看着他那好似千斤重的眼珠子很慢很慢地转动，可是目光依旧涣散没有焦距。“不着急，我们慢慢来。睡了这么久，身子骨都硬了，得缓缓，缓缓……”
　　可是，阿柒不想缓了！他是熬了多久，挣扎了多久，才让自己冲破这具僵死的躯壳，让身边的人知道自己还在，一直都在。
　　阿柒的意识在出事时落入黑暗，但这一次他没下到地狱，没觉得寒冷，虽然找不到出口，但他身边一直有股温暖的气息包围着他，让他安心陷入沉睡。
　　阿柒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看着年幼的自己与家人走散，看着自己艰苦锻炼，看着自己困于牢笼……他痛苦，愤怒，悲戚，不甘，可他无可奈何，即使重来一次也逃脱不了注定的结局。
　　但命运出现了转折——阿宗出现了。阿柒看见那座破庙，看见阿宗抱着濒死的自己；看见那个温暖的家，看见阿宗笑着拂过他的发……他知道自己不想离开，知道自己渴望那份真情，所以他告诉自己要醒来。
　　正如阿宗感觉到的那样，阿柒虽然动也不能动，但他感知得到外界。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天亮了；他听不清，但他知道阿宗在跟他说话；他知道阿宗喂他吃喝，给他擦洗，帮他按摩；他感受到了风、雨、草木的气息，知道春天来了……
　　他努力叫醒身体，可是没用，直到滂沱大雨中他们来到土地庙，就像命运轮回重新回到原点，阿柒在曾经的濒死之地感觉到了新生的力量。
　　燃烧的火焰透过瞳孔照进灵魂，雷鸣打破了桎梏，让最真切的呼唤从心里发出。阿柒终于喊出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名字，他全部的深情与渴望也随之喷薄而出。
　　“……要…………要……”
　　阿柒缓慢地呢喃着，阿宗却从中听出了急切，安抚道：“慢慢说，不急……你要什么，我听着。慢慢来，没事的。”
　　“……我……”阿柒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眼睛也未看向阿宗，但他微弱的语气中却透着坚定。
　　“要，你？”阿宗重复了几次还是不太明白，看到阿柒唇抖得厉害，涎水也溢出不少，知道他着急，安慰了两句没效果，便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颤抖的唇，顺便把他口中积累的涎水吸走。
　　阿柒心里很急，却表达不出来，语言好像都枯竭了，每个字他都要费尽心机，却还是有很多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不清阿宗的脸，想写又找不到手在哪。除了声音回来了，阿柒的身体大部分还是一片沉寂。
　　也许是亲吻让身体的欲望苏醒，阿宗突然灵光乍现，似乎明白了阿柒的意思：“阿柒，你是让我……让我要你吗？那个要……那个……结合……我俩……在一起……”
　　“……啊……啊……”如果可以动，阿柒真想抓住阿宗亲上去，用行动告诉他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身体还没好，现在不行，等以后吧，好歹等你身体好一些。”阿宗不是不愿意，但比起身体上的冲动，他更在乎阿柒的病情。
　　阿柒的眼里慢慢聚起水汽，过了一会儿就有泪落下。阿宗不明白他有多渴望，渴望把身体唤醒，而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办法。
　　更重要的是他记起了过去，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将曾经那些肮脏的痕迹通通抹去，而他希望这由阿宗来帮他完成，因为阿宗是他唯一想要的人，唯一愿意把自己给他的人。
　　他不想再耽搁了，他现在就要，他真的很怕有一天阿宗知道了他的过去，他会永远地错过阿宗。
　　阿柒的眼泪滴进阿宗的心里，又酸又疼。这何尝不是阿宗内心的期盼，毕竟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爱得愈加深切，就愈想合二为一。
　　阿宗不再言语，轻轻吻掉阿柒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吻到他的脸颊，嘴唇，然后持久地缠绵缱绻。
　　阿柒没法迎合，但他的心是激动的，表现出来就是他的左手颤得厉害。
　　外面瓢泼大雨，春雷阵阵，破败的土地庙到处残砖碎瓦，泥水四溅。在塑像后雨水淋不到的地方，柴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旁边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彼此交融。
　　契，刀割野草。阿柒就是那棵野草，无数人将他割得遍体鳞伤，他的躯壳已经残败，无所归依的灵魂最终于阿宗怀里得到拯救。
　　如今，阿宗就像利刃经由□□契进阿柒的灵魂，刻下最深刻最亘久的痕迹，将所有痛苦不堪的过去彻底割裂。
　　阿柒觉得圆满了，就算最后他只是阿宗生命中的过客，他也没有遗憾，带着阿宗给他的契痕，下辈子他一定会再来找他。
　　当他们离开土地庙时，雨已经停了，阳光普照，大地一片生机盎然。阿柒躺在木板车上沉睡，阿宗推着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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