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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李纪德夜里点了一盏宫灯去梅苑。这盏宫灯确是很粗笨的样子,但胜在结实抗风。它是去年明昌宫走水时一个赶着扑火的太监匆匆丢落的。但落在长秋宫巷中,那太监也没胆子再回来取。宫禁之中,晷刻最不容情,错了时间就要错了规矩。飞蛾将陨之际尚有凌乱的扑棱之声,而那些悄无声息走向南苑乱林的生命却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李纪德嘲讽的勾起嘴角,静静的凝望着扑簌燃烧的杂色蜡烛,火光温暖安宁,仿佛在守护着什么人酣甜的梦境一般。他顺手端过梅苑小庙案几上供着的小白瓷釉杯,将里头凉透了的臭茶全浇进了灯笼口里,长长的灯芯被发黑的茶叶盖住,破烂的小庙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沉。 庙外没有亮光,幽冷的朔风呜咽着穿过小小的山丘向他奔来,他穿的单薄却也不避,目光投向黑沉沉压来的夜空——这宫中苟延残喘的人,谁不是冻的浑身发僵,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浑水里趟呢,就算点了一盏灯,也不过只能看清自己的处境罢了。
他不紧不慢的往平禗宫走去,平禗宫有些偏僻,平日里宫人们宁可绕路从思贤宫走,也不愿走这条道路。这条路是宫人们戏称的”棺材路”。
周高祖平天下时,将旧朝两千零一十八名宫人、官员的亲眷坑埋在了这里。狭长闷湿,幽暗,棺材型的乌落宫巷里,每走一步,都要践踏过三四个交叠在一起的冤魂。
号泣为血不为泪,夜风涌巷如悲声。王朝最肮脏血腥的过去,并不会给这个当年枭踞光明殿的男人半丝恐惧不安,他甚至会带上宠妃纵马于乌落巷,喝令皇子武臣在巷中蹴鞠游戏。
当有的大臣声泪俱下的恳请陛下抚顺民心,祭拜旧朝贤君时,他拊掌大笑,一口应允,连夜就在巷口搭起一座小庙,随即又勒令那些羁押在宫的旧朝皇族换上戏服,跪在高高的案几上。
高祖领着一群嫔妃皇子大臣浩浩荡荡的来了,宫人恭敬的奉上藏香,高祖懒洋洋的一撩眉眼,挥手摒退想要来献火折子的小宫女,自己从香炉边捡了两块打火石,不紧不慢的砰砰打了起来。打火声越来越沉重、缓慢。慢慢的,几位年纪较长的妃子垂眉敛目屏息侍立在一旁,原本眉目间忍着笑意的,几个年轻不懂事的妃嫔也变了脸色。终于,高祖咚、咚两声将打火石对着一个跪着的男子的膝盖就掷了过去,发出两声闷响。
男子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又变的麻木。在宫中羁留的,不是反水通敌的就是贪图安逸富贵的,不用和宫外的族人一同受辱死去,就必须在宫中受辱苟活,是显而易见的事。何况那些心高气傲的早就不堪折辱或死或疯了,也不会跪在这里。穿着戏服在宗庙里受祭,这种匪夷所思的羞辱办法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但对这些亲眼看到同胞被屠戮的人来说,也不过只是麻木神经上的又一次轻微颤抖。
周高祖同其他嗜好杀戮的暴君相同,他喜欢折磨,惨叫,血一点点流尽。所以他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安颖县主微微发颤的侧鬓钏环上。
高祖称这些“皇族”为贱奴,谁都可以去踩去作贱,基本上没有女子敢妆饰自己,很多女子甚至贿赂太监,用锅灰抹脸,安颖县主倒好,她清丽秀气的脸颊虽没有脂粉来抹,但也确确实实是干净的,宫里已有不少男子尝过她的滋味,她也没疯没傻,还敢带钗环,顿时,高祖的眼神就停住了,他饶有兴味的盯着亡妻的妯娌家的表侄女,心想这隔的可够远的,然后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吩咐左右:
“ 她,给孤扯下来。”
安颖县主的表情堪称平静,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一旁的女孩已经尖叫着从案几上滚落,安颖的瞳孔猛的收缩,手臂徒劳的伸出想要挽住女儿,十指却只能勾破空中的残影——
完了。
她感到四肢六骸的力气全被抽空了。
对不起……谢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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