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应诺

　　“殷勤？还有人叫这个名字？”因诺抬头，苍白的脸，乌黑的发，嘴唇只有一点点淡粉，眼神有些飘忽。

　　应勤有些发愣，可是很快，恢复如常：

　　“是后鼻音，应该的应。”

　　“哦，你好，应老师。”因诺只问了声好，保姆在一旁补充道：

　　“应老师，那您先上课，我去准备午饭。”

　　“好的，麻烦您。”说完应勤便走到因诺跟前，她没有像别的靠近因诺的人那样对她的异常有任何的好奇，只是机械化地向因诺介绍他们即将要补习的课程。

　　这让因诺觉得不太寻常，也许爸爸已经告诉了他关于自己的情况，并且要求过不许过问太多，这也很符合爸爸的用人习惯。

　　应勤是个很合格的补习老师，对于每一个知识点的讲解都非常认真细致，可以说比学校的老师都更加清晰易懂，可是对于病情刚好转不久的因诺来说，他无疑尽了最大的耐心。

　　第一天的上午很快过去，中午本来说好吃饭，可是应勤一个电话接过以后便说道：

　　“不好意思了，中午临时有点事，可能没办法留下吃饭了，下午的课不会耽误的，我会准时来。”

　　语气当中略有抱歉。

　　因诺笑笑：“没关系，即便晚点也没什么，你先忙你的，应老师。”

　　应勤匆匆离去，因诺吃了点饭，本想放下筷子，可是保姆就那么看着她，带着鼓励的眼神，这个保姆林姨虽然照顾她时间不长，可是是真的关心她，更有甚于她久违露面的爸爸。

　　在保姆的眼神下因诺勉强多吃了几口，林姨很开心，一边收碗一边说：

　　“今天吃的还挺多的，以后慢慢会越来越好的。”

　　因诺感激地望着她，有些俏皮地说道：“林姨，我快被你喂成小胖猪了。”

　　林姨也是好笑：“诺诺，你现在还是太瘦了，需要多补点营养才是。”说罢叹口气，像是想到这半年这姑娘遭的罪，有些不忍。

　　因诺回到房间，继续面对她的功课。

　　下午的补习，应勤似乎没有上午那么好的情绪，虽然他的情绪一直都是不明显的，可是敏感的因诺还是能够感觉到，下午的平静和上午的平静并不一样，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吧，她也并不便过问，只老实地听课。

　　每个周末，应勤都会来补习，除了第一次，后来的中午他都留下吃了饭，林姨也和他越来越熟络，林姨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干净的少年，听说他的学校以后更是说青年才俊，弄得应勤也有些难以招架。

　　因诺就在旁边促狭地看着他，看着他被恭维而不知道如何回应，笑着笑着，忽然就想起后来再也没有消息的陆齐，这样看来，他们害羞或者尴尬的时候都有相似的小动作——微微低头，眼睛会眯起来一点点，耳朵会立刻红起来，有时还会不知所措地摸摸额头。

　　熟悉的动作勾起了因诺心中伤痛的记忆，眼中也逐渐蓄起零星的泪水，林姨以为她是笑出了眼泪，但是应勤却忽然的怔忡，一闪而过的是讶异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他不知道因诺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是当因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肤色白皙，水眸清亮，清透的笑容，脆弱，疏离，却又带着莫名的倔强，抿着唇的时候若有所思，对周围一切都非常敏感。

　　隐隐约约听说她的抑郁症好些了，事实上，上课的那些时间因诺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而且随着补习时间越来越长，应勤发现因诺其实很聪明，除了一开始因为很久没有接触课本而对一些基础知识有所遗忘之外，后来的课程基本上不需要他很费心解释。

　　如果不是一开始知道，他现在甚至不会觉得因诺生病了，只是在这一刻——

　　笑着笑着眼中蓄起泪光——

　　他从那里面看到了未知的东西，像是对某种重要的东西的哀婉，感伤，和怀念，但很快，因诺知道自己的失态，很快低下头，收起了情绪，她又回到了片刻之前。

　　应勤低头吃了口饭，想问什么却开不了口，他怕勾起这个女孩子更深层的伤痛回忆。

　　半年的补习就快要结束，应勤心中有了不该有的情绪——不舍。

　　他承认，一开始，他并没有认为这个家教和他以往任何家教不同，不过是酬劳高一些，学生神秘一些，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越到后来，他越认真地准备每一次授课，也会在见到因诺前莫名地紧张，明明那是已经非常熟悉的授课了，每次因诺认真思索某个问题的时候，他的余光也会在因诺的侧脸上停留，只是他从来不敢认真地打量因诺，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有些舍不得。

　　他说服自己，只是这个学生太省心了，所以觉得这份工作很轻松，大概着就是不舍的全部原因。

　　因诺并没有察觉到应老师的任何不同，她迫使自己不要将眼前的应勤和回忆中的陆齐重合起来，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病情的好转并不容易，心理医生也告诉过她，尽量避免和以前的伤痛回忆正面接触，免得触发病情反复。

　　她也刻意忽略了自己对应老师的情绪。

　　两个人，两种心事，在最后一节课结束时，应勤拿出一个小盒子，因诺惊讶：“这是送我的？”

　　“对，我觉得蛮像你，作为课程结束的礼物，你是很省心的学生，因诺，祝你一切都好。”应勤的笑容那么纯澈，带着满满的诚意。

　　因诺从中感到一种温暖，她打开盒子，看到的就是一个兔子玩偶，一刹那，她又想起了陆齐，第一个叫她兔子的男孩子，她尽量敛着情绪，轻轻转身，“谢谢你，应老师。”

　　应勤听出了她声音当中的一丝哽咽，看起来因诺是喜欢这个礼物的，但这哽咽又无从解释，片刻后，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对因诺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还有问题吗？”

　　“如果，”因诺顿了顿，“我是说如果，你丢了最重要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如果找得回来我就去找，如果找不回来，我会往前看，毕竟我们总是要前行的。”应勤思索片刻，答道。他深看向因诺，却无从明白她的伤感，她的疏离，最初来自哪里。

　　快要过年了，这一个年，是因诺过得最不像过年的年，以前虽然只有妈妈一个人陪她，可是妈妈也会装扮她们的小家，也会买各种年货，和妈妈一起的年，也是她的记忆中不多的珍贵，而今年，妈妈走了，林姨回家了，她不想回家属院的那个家，那并不是她的家。

　　林姨做好了饭，叮嘱她怎么热菜，叫她要按时吃，她一一应下，其实做饭炒菜，她早就会的，那些年妈妈忙着工作，她的饭菜都是自己解决。

　　然而她却不怎么想动，她就那么坐在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天光从清亮到黑暗，雪厚厚的，她想起以前打雪仗的时候，冰冰凉凉的雪花就那么落下来，她的记忆里那是甜的。

　　而今，她孤零零地坐着，忽然电话铃声惊的她猛地眨眼，这个时间，会是谁。

　　“因诺，我是应勤。”电话里应勤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寒气，这一次他没有向以前的每一次那样，自称应老师，而是说了名字。

　　“应老师，有什么事吗？”因诺不知他这通电话是何意。

　　“新年快乐。”他脆生生地说出这句祝福，声音里都能听出电话那头的隐隐笑容，因诺弯弯唇角，不自觉地也带了笑。

　　“新年快乐，应勤。”她也叫他名字。

　　应勤愣住，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有些欣喜，却不去想这欣喜好没来由，便只是笑，虽是沉默，可是两人都没挂电话。

　　良久，因诺说：“谢谢你。”

　　应勤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半晌，应勤问道：

　　“你好吗？”因诺想起电影情书里面铺天盖地的雪景，陷入了沉思。

　　“如果你不好，也可以跟我说。”应勤更进一步。

　　“我挺好的，真的。”因诺像是怕应勤不信一般，信誓旦旦。

　　“你很好，真的。”应勤也像是怕因诺不信一般，说完两人都笑了，在并不尴尬的沉默当中，结束了这通电话。

　　因诺想，应勤是个好老师。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好老师，真的，成了她的高中老师。

　　就在复学后的第一天，当她踏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时，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不是白衬衫，是蓝色的T恤，米色的裤子，声音还是清澈而诚恳。

　　而应勤，在得知因诺在自己班级的第一天晚上，整晚失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