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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阳光
《温吞告白》
文/江鹤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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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杏枝背着书包站在门边,阳光在头顶上黑字写着“高三二班”的金色门牌左上角凝成一个刺眼的光点。
她一头黑发将将及肩,发尾朝内卷曲一个乖巧的弧度,露出的一张鹅蛋脸分外清秀。
门内中央空调细碎的嗡鸣声在空气中漫成一片,将人头攒动的教室填塞得满满当当;门外连廊上有两个举着拖把的值日生嬉笑打闹着经过,地上拖下两道水渍,在骄阳的照耀下散发着晶亮的光芒。
开学第一天的棠川一中给人的感觉朝气蓬勃,也将永远朝气蓬勃下去。
田清从温杏枝身边走过时,用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搭了一下她的肩。
田清踩着高跟鞋登上讲台,将散到额前的卷发别到耳后,扶扶眼镜,扬起声音说:“安静了。”
讲台下从刚才起已经悉悉索索响了半天的交谈声并未因为田清的一句话而衰减,只是含着一包委屈似的不情不愿地放低了一点。
“安静,都别说了,”田清敲敲黑板,语气不满得近乎厌倦,眉毛蹙得很有棱角,“都是高三学生了,没必要让我一再强调纪律吧,我真不想开学第一天就对你们发火。”
教室里的讨论这才渐渐熄灭,中央空调的嗡鸣声从心甘情愿的背景配乐浮出水面,成为主角,在逐渐静成落针能闻的空气里开始变得扎耳。
“我们班呢转来了一位新的同学,是从柏中来的。”田清的脸转回温杏枝的方向时那种厌倦的神色已经全没了,变得和蔼可亲,近乎殷切,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满头卷发的中年女性身上显然多少有些违和,“——来吧,上来做个自我介绍。”
温杏枝被田清的眼神瞟得浑身不自在,勉强翘翘唇角作为回应,握着书包带的右手紧了紧。
她微微低着头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温杏枝。”温杏枝顿了顿。“来自柏乡实验,因为一些原因休学一年,现在很荣幸来到一中,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再度上涌的窃窃私语声淹没了。
站在讲台上,温杏枝隐约捕捉到台下的交谈中“柏中”这个高频出现的字眼。
她偏过头朝田清的方向瞟了一眼,对方还摆着那副殷切而甜蜜的神情等待她说下去,丝毫没意识到讲台下的讨论,更没意识到新学生已经被尴尬地挂在了讲台上。
“……没了。”
温杏枝只好自行宣告了自我介绍的结束,却和田清反射弧漫长的声音撞了个满怀。
“还有吗,比如爱好啊、特长啊什么的?”
“……”温杏枝尴尬地又挤出一个笑容。方才对田清应酬性的笑容还没完全消解,这个新的笑容缀着旧笑容的尾巴,连绵起伏,皱出一重重山的波痕。
“……看小说?”温杏枝说,感受到讲台下的笑声后又补了一句,“学过几年画画。”
田清又不说话了,摆着倾听的姿态。
“……没有了。”温杏枝第二次说,“谢谢。”
“嗯好,”田清把目光从温杏枝脸上挪开,扫视一圈教室,“我看看你坐哪。”
“李佳桐,”田清提起声音,“你旁边是空的吧?”
靠窗倒数第二排的女生闻言抬起头,推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是。”
“那你就坐那边去吧,”田清说着在手包里翻了一阵,抻出一张纸,“这是咱们班的座位表,你先拿着认认人。”
温杏枝低声道谢,一边把座位表卷成筒状一边走下讲台。
返校的学生用来扛书的拉杆箱、收纳箱以及大大小小的书包将狭小的过道挤占得水泄不通,她须侧身才能通过,中间好几次差点被书包带绊倒。
同桌李佳桐已经重新埋下头开始做练习册了。
温杏枝的后桌挺高,从刚才开始一直低着头拧魔方,似乎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五官露出的那部分线条非常沉隽,线条的形状不是这个年龄段的高中男生的油滑,而是峻拔、干净,根根行云流水。
至少从美术层面是一个很漂亮的角度——有一瞬间温杏枝这么想到。
温杏枝的座位紧邻窗边。
一中开放式的教学楼在这个点钟从不缺少阳光,泛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渗入教室结着一层灰尘的干涩空气,很快水漫金山,把平整的桌面撒上一层刺眼的碎金。
“嗨。”李佳桐捏着笔转过脸,朝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温杏枝从那张脸上看出作为一个优等生傲人的自信,还有一丝探究的意味。
讲台上的田清在此时开口说话了,把两个女生接下来进行的对话的一切可能性全部吞噬,尽数归零,这让温杏枝感到一丝庆幸。那庆幸不方便溢于言表,但真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温杏枝把书包放在椅子旁边,过了一会儿也没意识到手里座次表的边角已经被她浸着一层汗水的手心打湿,蹭得皱巴巴。
雪亮一片的阳光黏在她的视网膜上,焦灼的感觉把她的眼皮炙烤得发烫。
听了一会儿田清的发言,温杏枝什么都没听进去,隐约感觉她好像在掰扯什么鸡汤。
而且演讲水平不怎么样,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这是她听到后排传来的动静后得出的结论。
“卧槽,有完没完了……”斜后方男生的声音还没从变声期里走出,让人一听就联想起这个年纪的男生下巴颏上窜出的小小的胡须,有一种毛茸茸的粗粝。
后桌拧魔方的声音还没停,在聒噪的碎响里“嗯”了一声。
温杏枝感觉有点儿想笑。
她突然挺好奇,展开手里的座次表寻找这两个人的名字。
她拧魔方的后桌名字是江天野,江天野的吐槽役同桌叫池皓。
池皓余怒未消:“就你妈的田清——她什么时候讲话能不把一句话能讲完的东西讲半个钟头我就得跪下管她叫爸。”
“傻逼。”江天野乐了。
“拉倒吧不扯淡了,”池皓没好气地说,“我得补暑假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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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温杏枝背后归为一片寂静。
只有魔方旋转的单调声音呆板地一下一下刺着她的耳膜。
这声音与田清的演说混合在一起催眠效果极佳,就在温杏枝昏昏欲睡,鼻尖与桌面的距离只剩一厘米时,田清终于止住了她的侃侃而谈。
温杏枝艰难地把自己从臂弯里挣起来,隐约觉得周围的同学都松了口气。
桌椅拖动的声音混合着脚步与衣料摩擦声响起,从一开始的稀稀拉拉逐渐将教室充溢。
身后的江天野把魔方“哐当”一声丢进桌斗深处。
“老师让干什么?”温杏枝犹豫了一下,随即问身边的李佳桐。
“大扫除,值日表在黑板旁边挂着呢,”李佳桐说,“你问问班主任你需要干什么吧。”
一中的扫除一周一次,二班的大扫除分A组B组进行,今天是A组负责。
田清将温杏枝编进B组,负责擦窗玻璃。
所以今天的大扫除就没温杏枝什么事儿了。
其他没事做的学生大部分也没留在闹哄哄的教室学习,纷纷三两成群出了门。
只有温杏枝一个人还在座位旁边傻愣愣地站着,是无所适从的感受,前前后后连边也不沾的,更不知道该去哪里。
李佳桐是值日生,正吊在外墙的窗台上,将身子探出一半勤勉地擦着玻璃。
后排的江天野和池皓无事可做,听池皓话里那意思是打算去逛逛超市。
那个超市几天前温杏枝跟着父母来参观一中的时候见过,商品除了没有时蔬酱油醋以及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外样样齐全,简直和外面的超市没什么两样,比24小时开放的便利店的规模要大得多,算得上中等大小。
和之前柏乡一中那个狭小昏暗、散发着异味带的供销社完全像来自两个世界。
温杏枝有点心烦,虽然一个人孤苦伶仃逛超市在这学校成群结队的人里显得十分可怜,但一个人逛超市总比一个人学习强一些。
前者是还能看到一些洒脱的,后者只能给人看到那点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尊,更加讽刺。
这么想着,她决定去超市看看。
一是实在没办法静心待在教室里,二是扫除结束差不多就到吃饭时间了,超市就在餐饮中心一层,从超市出来顺路就可以去食堂,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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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人头攒动,是热烈的气氛。
超市的平面图一定是个扁扁的长方形,左右宽,前后的深度不足,等待结账的长队从收银台一直排到超市最里面的饮料冰柜旁。
温杏枝费力地从人堆里挤过去,打算买点草稿纸,再买个耳塞。
其实耳塞这东西就是聊胜于无,并不能挡住所有聒噪的声音。之前在柏中的时候她上自习课戴耳塞,连同桌吸鼻涕的声音都依旧清晰可闻。
耳塞唯一的作用就是求个心安,温杏枝已经习惯了耳塞的存在,没有耳塞她心里就别得慌,什么事都没法静心做好。
草稿纸和耳塞都在文具区。文具区地方狭小,货物多人更多,只容一人通过的货架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温杏枝在货架最底层发现了装订成册的草稿纸,俯身拿起一卷,再起身时鼻子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那个人身上。
“卧槽。”温杏枝条件反射性地小声喊了一句。
平常她被吓着都是特别小声地骂,对方几乎从来没能听见过,在旁人看来大多像自说自话。
她还以为这次也是这样,没想到那人站定脚步,偏头朝她看了过来。
好像是江天野。
温杏枝还在思考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江天野,纠结是否要贸然开口的时候,男生看着她说话了:“柏中的学生还骂脏话?”
……听声音听出来了。
就是江天野。
“没,吓我一跳。”温杏枝把手里的一卷草稿纸拧成纸筒,“没忍住。”
“女孩子别他妈老骂脏话。”江天野说。
温杏枝:“我就他妈骂了。”
“诶呦。”江天野手里转着一根新笔走到等待结账的队伍末尾,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温杏枝说,“还挺厉害。”
温杏枝:“啊。”
“你柏中的?”江天野低头轻咳一声,侧过脸瞥了温杏枝一眼。
温杏枝点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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