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白河夜船

　　田中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下午四点，然后再度抬头盯着面前由绿植构成的迷宫，在午后阳光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田中以及他身旁的桂野都是中原中也的部下，已经驻守在麻耶雄嵩的别墅超过一个星期，而这一个星期多的时间里都是无事发生的。

　　前几日因为与组合的宣战，原本同样驻留在这里的黑蜥蜴部队也因为战斗需要先行离开了，毕竟有更需要他们的战场。

　　“田中前辈，你认识麻耶先生吗？”与田中一同驻留在这里的桂野问道，“他是怎样的人啊？啊……一把年纪突然玩失踪的神秘老头，如果不是他的话，我现在肯定在小凛子的见面会现场了。”

　　一个 Mafia 成员任务期间却只想着溜去偶像见面会，身为前辈的田中这个时候理应训斥这位后辈，然而事实却是——“我懂我懂，我也想去啊，小凛子的见面会，我还特地抢到了握手票呢。”

　　但田中还是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了后辈提出的问题：“我刚进入组织的时候在麻耶先生手下工作过，他啊……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老男人吧，脾气也很好。就是有次年会的时候喝醉了酒开始讲冷笑话，全是要扣钱的谐音梗冷笑话啊。明明很快就可以退休颐养天年了，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啊……”女人？金钱？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桂野突然灵光一现，话语里带着些许的激动：“前辈啊，我们之前不是在二楼找到了一个密室吗，就是那个摆了一堆看了就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器械的房间啊，组织里的人有没有查出那是什么东西啊，或许我们可以借助那个解开谜团啊。”

　　“那个啊，说是什么 3D 打印的机器，搞不懂啊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我说桂野啊，你莫非想玩什么侦探游戏吗？”田中挠了挠头，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猛然间抬头看到了向着这栋别墅飞来的一群飞鸟，于是立刻拔高声音对桂野说，“喂，中原大人说过要警惕的大群飞鸟吧。”

　　两个训练有素的港口 Mafia 成员立刻摸到了腰间的枪.械，上膛瞄准一气呵成，然而帅气的动作在面对那一大群飞鸟的时候立刻僵住了，不知所措起来。

　　“前辈，这个时候我们是该把那些鸟打下来吗？”桂野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但握枪的手仍然很稳。

　　田中咽下一口口水，也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行动，总不能把那些鸟全部都打下来吧，子.弹可不够用啊，要是中原大人在这里的话肯定能用异能把这些鸟全部压制的。

　　也正是这份犹豫导致了他们的失败，鸟群中的两只秃鹫朝着两人的方向俯冲过来，拍打羽翼张开鸟喙发出尖利的啼鸣声。

　　肉食性鸟类发动攻击毫不犹豫，用爪子抓手臂、鸟嘴啄脸。

　　身为前辈的田中率先反应过来，“砰砰”的枪响声过后，两只秃鹫被射中，凶猛的肉食性鸟类挣扎一番跌倒在草坪上。

　　但趁着刚刚人鸟纠缠的时机，已经有两只乌鸦趁乱飞入了别墅二楼的密室。

　　田中毕竟是老黑手党了，率先反应过来冲进别墅奔上二楼，桂野也紧跟其后，不时回头防备仍盘旋在空中的大群飞鸟。

　　踏上二楼的他们看见的是被破坏的密室大门，以及密室落下的第二层保险门——有人闯进去了，就在刚刚。

　　落下的第二层保险门阻挠了他们的步伐。

　　“该死的！桂野！快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中原——不行，大人现在恐怕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黑蜥蜴的家伙。”田中朝他的搭档喊道。

　　异能力「鸦」——使自己成为乌鸦、将他人变成乌鸦的异能力。

　　爱理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压着好几条包装着黑色塑料外衣的粗大电缆，她将右手手臂举起然后眯起眼睛仔细看着上面的手指、手腕以及手肘，不是羽翼而是人类的手臂。

　　在过去荒唐而奇妙的半个小时里，她化身为乌鸦飞过了横滨市区，跨越了大半个城市越过横滨海湾大桥来到一处别墅。

　　但是爱理还记得，她在被飞鸟包围的漩涡当中时，是她自己先向对方伸出了手。

　　那个将她变成乌鸦的人此刻就坐在不远处，手持镶嵌银丝花鸟银饰的华丽拐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头发大多是银发，连胡须也是银白的，他虽然居高临下望着爱理，但爱理却不觉得对方高高在上，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相反，那眉目眼角透露的尽是这个年纪的老人专属的慈祥。

　　“我的异能力不能强迫他人化身为乌鸦，所以在刚刚那混乱的局面中，是你选择了我，选择了成为乌鸦队伍中的一员。”那位老人问道，“为什么呢？”

　　爱理从地板上坐起来，用手指梳理一下自己已凌乱的头发，她抬起头看着椅子上的麻耶雄嵩，看着他脸上的老人斑和眼下的黑眼圈。

　　太熟悉了，对方的名字就在爱理嘴边了。

　　“老师……？”她轻轻呼唤对方，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麻耶雄嵩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看上去很疲倦，仿佛下一秒就要睡晕过去了，但他还在维持表面的身为长辈的威严。

　　“还记得这间房间吗？”麻耶雄嵩问道，“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你的潜意识应该还是保留了一些过去的痕迹。”

　　“这里……”爱理站起身环顾四周，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悬挂于房间上空的铁桥，铁桥的末端通往装有淡蓝色液体的玻璃水槽，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机械臂看到了无数器械和跳动符号的电子显示屏，“是……子.宫。”

　　孕育她的地方，制作她的地方。

　　3D 打印通过逐层打印构造物件，在数年前世界上就有了用这种技术打印人体器官的先例。

　　「实验室的时间要比外界先进数十年」——这句话的意思是实验室里研究的科技先进性远超普通人的想象。科技不断更新，用 3D 打印制造人造人已成为可操作的技术。

　　用这种技术构造人类，这就是麻耶雄嵩与先代首领最大的秘密，也是爱理诞生的真相。

　　将 3D 打印出来的蛋白质、氨基酸以及各种胚胎形成必备的要素组合在一起，编写 DNA 从而使其拥有制造人希望拥有的异能，在营养液中长大的怪物，无论死亡多少次都可以按照图纸再次生产的怪物，那就是——三岛爱理。

　　虽然记忆没能完全回来，但是关于身世的真相已经从潜意识里浮出了水面。

　　爱理神情恍惚地呆坐在那里，精神遭受巨大冲击而无法保持基本理智，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倒。

　　“那么现在——咳咳，”麻耶雄嵩咳了几声，脸部痛苦得扭曲起来，似乎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把记忆还给你吧，未来的道路就要你自己选择了，我已经没办法再干预了。”他按下椅子扶手上的按钮，一只钛合金机械臂立即运作起来像是娃娃机里的架子一样夹住了爱理，将她拖入装着淡蓝液体的玻璃水槽中。

　　她没有反抗那冰冷的机械臂，因为很多年前她就习惯了，被当作物体，被机械臂夹着拖入水槽。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人类。

　　「我应该铭记的」

　　「我的身份、我的使命」

　　……

　　“试验品 0885 号，成功存活，异能力评级 A。”麻耶雄嵩对坐在阴影当中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报告道。

　　漂浮在玻璃水槽内营养液中的女孩紧闭双眼，仿佛一具溺亡的尸体。

　　麻耶雄嵩操纵机械臂将她从营养液中打捞起来，而此时那个坐在阴影里的人正观看屏幕上女孩用异能进行杀戮的录像，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这就是他所需要的战斗机器。

　　从营养液中被捞出的女孩湿漉漉地趴倒在地板上，除了胸口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外，别的地方和死人毫无差异，直到她被机械臂的电流点击后才猛地惊醒过来。

　　头发花白已至晚年却野心勃勃的首领用手杖尾端按住爱理的额头，强迫这个外表只有七岁的人造人抬头看着自己。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养女，你要记住，你是为了港口黑.手党而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正如首领所期望的那样，从被生产出来开始爱理就在服务这个寄生在黑暗中的组织，要么待在阴暗的地牢要么就是冰冷的玻璃水槽中，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海藻将她牢牢困住，把她滞留在深渊当中。

　　偶尔会看到外面的世界，蓝天下的阳光温暖得像一双抚摸着她的手，但很快她的到来很快会导致死亡气息将阳光下的温暖瞬间覆盖。

　　直到后来异能力失控，在麻耶雄嵩的一再坚持下她才被允许停止活动。

　　冰冷、黑暗的记忆。

　　……

　　「我应该铭记的」

　　「我的死亡」

　　港口 Mafia 内部接触过爱理的人很少，而首领的医生森鸥外就是其中一个。

　　森鸥外不止一次造访过囚禁她的拘留室，大部分时间来是为了为她检查健康情况，并为她注射各种用于维持生命的药剂。

　　到了后期，爱理因为长期滥用异能身体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几乎是吊着一条命。

　　森鸥外是一个变.态，爱理无比确信，但这个穿着白大褂爱好萝莉的医生对她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会给她带一些糖果。

　　让爱理感到不适的是森鸥外的一些话语，他似乎很喜欢爱理病态的外表，甚至夸赞她是有着极致病态美感的人偶，而爱理听到这种话时只能用白眼作为回应。长期被束缚在拘禁椅上，那些皮带和药品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来难看的暗斑，而皮肤也越发地病态惨白。但那不是丑陋的，反而营造出脆弱的美感，她本来就纤细脆弱，而这种病态则将她身上剑走偏锋的美推到极致。

　　爱理死亡的那一日是在一个罕见的被允许从拘禁室出来的日子，麻耶雄嵩让她去找森鸥外，但她去到医疗室时只见到了那个叫太宰治的男孩——据说他与森鸥外的关系非常密切。

　　太宰治说森先生临时有事外出了，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玻璃杯装着的牛奶，告诉爱理那是森先生为她准备的。

　　从玻璃水槽中诞生的人造人知道什么叫做杀戮，她也知道什么叫做诡计，但她始终不够聪明，看不透那些暗流涌动的阴谋。

　　所以她会毫不怀疑地喝下森鸥外给她准备的牛奶，任由混杂在其中的毒药被喝入腹中，那些剧毒的药物如毒蛇撕咬她的肺腑，侵蚀她的生命。从鼻腔流出的浓稠黑色血液堵住了呼吸，她试图伸手捉住桌脚，然而死亡先一步到来。

　　爱理是被机械臂甩出玻璃水槽的，背部着地，但及时用手臂垫在脑袋下面，但醒来那一刻还是因为背部火燎燎的疼痛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麻耶雄嵩，他的手杖静悄悄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传到爱理耳中的是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机器运作的声音……

　　内心升腾起不祥的预感，驱使爱理向这个将自己生产出来的老人走去。

　　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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