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

　　姜子牙下山路过的第一个地方，叫做小滩村。小滩村离截教不远，所以山里的弟子，也偶有去村子里游玩。姜子牙两年没下山，刚一下山，进了小滩村，第一眼，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苍茫感。
　　出山的时候，玉童闹着要一起，姜子牙没同意。这几年，玉童的道修的不错，他因为不愿意下山，也就不会拘着玉童，便放他跟着云中子历练，或跟着玉虚师兄去抓妖。
　　还以为玉童的姿势不足，才修为低下，谁知换了人，他的修为竟一日千里，于是，几年的时间，姜子牙的身边，几乎看不到玉童的人。
　　玉童想跟着他下山，却不是作为他的童子，而是知道他是奉元始天尊的命令下山，才要跟着他一起。玉童的心，早已和他不同，倒是和截教的其余师兄很近。事实上，玉虚师兄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说玉童跟着他，是埋没了。
　　既如此，姜子牙就不必做个埋没人的。
　　小滩村是个占地颇广的村子，村子有自己的集市，算是一个相当富庶和热闹的村子。可姜子牙进去的时候，完全看不见富庶的景象，反倒是集市的街上，全是各种的萧条。
　　绸缎铺，茶庄，杂货铺，竟然都是歇业的状态，集市的角落里，半躺着几个面黄肌肉的老农夫。
　　“小二，吃饭。”
　　小二耷拉着眼皮，虚浮的晃到姜子牙面前。“客官，您要点什么？”
　　“一两酒，二两牛肉。”
　　小二摇头：“客官，本店有酒无肉。”说着，他指了指廊下挂的竹牌子，上面果然写着，本店无肉。
　　“小二，是你家不卖肉，还是村子里每一家酒肆都不卖肉了？”
　　小二叹息：“客官，你是路过的吧？咱们小滩村只剩下我们一家酒肆了，而且，要不了几天，我们家也要关门了。”
　　“为什么？”
　　“咱们开门做生意的，为的还不是挣钱，这挣不上钱了，当然只能关门大吉。”小二说着苦笑了两声，“客官稍等，我去给您打酒，牛肉本店是没有，新鲜炒起来的花生米，倒还有些，我去拿来给客官下酒。”
　　姜子牙坐在酒肆里等酒的时候，一直看着集市，集市上不见什么人，偶然有路过的，也是和小二一般脚下虚浮的人。这些人，面色蜡黄，精气不足，看着像是许久没有好吃好睡过了。
　　酒和花生送上来以后，小二欲言又止，姜子牙拦住小二，问：“怎么了？小二哥，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客官，三清祭祀将至，您喝完酒，不妨早些上路。”
　　“我这才进小滩村，还想着在这里住上一两日，歇歇腿脚呢。”
　　小二猛摇头：“客官，不是我要赶你走，只不过，您若想性命无忧，还是早些离去才好，否则——”小二只说到这里，之后就是一阵摇头。
　　姜子牙喝了一口小酒，嚼了两颗花生。还没等他想明白小二的意思，就看到路上有人走来。是一些道人，手里提着刀剑，看着凶神恶煞，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那些躲在角落里的老汉，吓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怕被这些道人发现踪迹。
　　突然，道人停在酒肆前。他们提着刀，看向正在喝酒吃花生的姜子牙。
　　“路过的？”
　　姜子牙点头：“是，路过的。”
　　“从哪里来？”
　　“山里。”
　　“家里有什么人？”
　　“没有人。”
　　为首的道人一笑，示意身后的道人一起，他们走进酒肆，把刀架在姜子牙的脖子上。“本道人看你精气十足，印堂红润，是个修道的好料子。怎么样，跟本道人去观中一玩，如何？”
　　姜子牙看着肩膀上的大刀，老实的站起来。酒肆里的小二，面露悲伤。姜子牙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小二要劝他快点离开。
　　“几位道长，是哪家大观的道长？”
　　“本道人是小滩村无上观的山人，今日奉观主命令，下山巡视。也算你运气，被我无上观看中，等到三清祭祀时，本山人会将你送到祭坛上，让你早登神界。”道人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那些无上观的道士们，也个个笑的很得意。
　　一个小道士对山人说：“山人，今天我们找到这么个好货色，回去观主会不会大赏？”
　　山人点头：“那是肯定的。”
　　“山人，您说，到时候，观主会不会赐下些烟灰给我们服用啊？”
　　山人提着拂尘，重重敲在小道士的脑门上。“你倒是敢想？！”
　　小道人笑笑：“我当然是没这个福气，但山人地位斐然，应该能有这等福气才是。”
　　姜子牙突然问：“这位山人，你们说的烟灰，是青铜炉鼎烧出来的烟灰吗？”
　　山人皱眉，大约是惊讶于姜子牙会知道烟灰是什么东西吧？“你说什么？”
　　“我说烟灰是个好东西，这么通神的东西，要是修道的凡人吃下一二，真是比什么东西都要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山人不必惊慌，我就是一个路过的山里人。只不过，久居山里，对修行略有研究，尤其是知道，三清祭祀非要烧青铜炉鼎不可，而要烧起炉鼎，须以妖丹或者生魂为祭。祭品有高下，妖丹为下品，生魂为上品。
　　我还奇怪，为什么好好的小滩村，成了那副鬼样子，原来是因为村人害怕成为祭品，所以把自己搞的面黄肌肉，气运不足。”
　　山人冷冷的说：“你说的不错，本山人抓你就是送去做三清祭品的。”
　　对付几个人间道人，姜子牙是半点不用费劲的，但他真的很想去看看，人间道观，已经到了怎么样的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而且，无上观的手里，不会只有一个祭品，如果他猜的不错，一定有很多无辜的路人，被无上观抓去做祭品了。他们既然抓了他，那他怎么样也要回报一二的。

　　姜子牙被关进了无上观的后山牢房里。正如他一开始预料到的，牢房里关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男女。
　　“小兄弟，别看了，看了也没用，过来坐一会儿吧。”
　　说话的，是和他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一个青年。
　　“你好。”
　　“坐吧，进来这里，就别想着出去了。小兄弟，你犯了什么事？”
　　“犯事？”
　　“怎么，你不是犯了事被关进来的？”
　　姜子牙摇头：“我只是路过小滩村。”
　　“作孽啊！”青年人摇头，“这世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这老天爷的眼睛，是真的瞎了，要不然，人世间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大哥，你是犯了事？”
　　“算是吧。”青年人苦笑，“这牢里头关的，大部分都是犯了一点事的。小兄弟，你也知道，不管咱们犯了什么事，一般都要被送来问一问神，神说我们有罪，我们就偿罪，神说我们可以被宽恕，那我们就能无罪回家。
　　可是啊，从前些年开始，不管我们犯了什么罪，神都不会原谅我们，为了惩罚我们这些罪人，我们就要被送上祭台。”
　　青年人说到这里，已经眼里有泪。被送上祭台，就代表了被烧死，而且更可怕的是，被青铜炉鼎烧死的生魂，是再也入不了轮回的，等于是彻底的灰飞烟灭。
　　“你们甘心吗？”
　　青年人再笑：“小兄弟，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那可是神啊，我们这些凡人，难不成还能对抗神吗？”
　　“……”确实不能。
　　“唉，谁让我们犯了罪，所以才得不到神的宽恕。只希望祭了神，神就能原谅我们，下辈子，我们还能好好做人。”
　　“下辈子？”
　　青年人点头：“嗯，无上观的观主说了，神是爱护世人的，就算是要罚我们，只要我们心甘情愿的承受责罚，那么神就会知道我们的悔意，等轮回转世以后，我们会过的比这一辈子更好。”
　　“荒唐！”姜子牙气极。被青铜炉鼎烧过的生魂，哪里还有轮回转世的可能？这分明是欺骗。“小兄弟，轻点，别让人听见，小心他们罚你。我知道你气什么，所谓的来世，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可是，除了盼一盼来世，还能怎么办？神要拿走我们的命，我们除了老老实实的贡献上去，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谁说没有的？！”隔壁房间的一个中年汉子跳起来，“当初，我劝你和我一起往殷商王都去，你偏偏不肯去，说什么我们只是犯了一点点小事，罪不至死，不用慌慌张张跑王都去。结果呢，你看看这结果！”
　　青年人跪在地上，对着隔壁的中年汉子说：“王大哥，是我对不住你，要不是我拦着，你不用被关在这里。”
　　中年汉子挥挥手，叹息说：“罢了，已经进来了，还说什么对不起。也许，这还真就是我们的命，逃不掉。”
　　姜子牙问中年汉子：“王大哥，为什么要逃去殷商王都？难道去了王都，就不一样了吗？”
　　中年汉子看了看外面的守卫，悄声和姜子牙说：“小兄弟，你不知道？”
　　“我刚从山里出来，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王都和外面不一样，殷商的纣王，是个不畏神明的大王。反正只要进了王都，王都治下的百姓，不管谁犯了事，都是要被送进官府里问罪的，那些道观管不了。”
　　“纣王？姜子牙是真的没想到，时隔两年，他会这么快，再一次听到有关于纣王的传言。“这个纣王，难道不怕神明问责吗？”
　　中年汉子眼睛发光，脸上全是崇拜的神情。“咱们这位纣王，还真是格外的了不起。自古问罪的事情，都是由神明定夺的，可两年前，纣王突然下了一道王命，废除了古典，订立了新典。根据新典，殷商之下的道观，无权过问百姓的生死。”
　　“既然新典已下，那为什么小滩村没有遵守？”
　　“唉……”中年汉子叹气，“咱们这地界，离王都那么远，无上观怎么可能遵从？不过，听闻纣王有意派遣官员过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和殷商的百姓一样，不用被道观里的道人定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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