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志渭垣

　　“官人这边请。”轻纱绛袍的宫女提月灯分侍两侧，引出一条明亮的道来。鞠锺客缓步随着客流，向深宫前行。

　　火树银花，光影纷翩。长明不夜，月迎流烟。宫中四处悬灯引火，灯多为月灯，圆润，明亮，端的是一处天上的街市。盈圆当空，皎皎其洁，月华如练。宫门外宫女向客人分发月灯，人流熙攘，随着月灯的光华涌入宫来。

　　鞠锺客接过月灯，却发现自己的灯有些奇异。圆月状的灯外还罩了一层绢纱，灯上隐隐有暗影随行走转动。低头细看，却是嫦娥逐月的皮影，被连轴支在灯罩内，不断地流转着。

　　“恭喜官人！”一个小宫女探出头来，额上点了细细的花钿，在灯下点点的闪。“谈何恭喜？”鞠锺客奇道。“拿到着盏灯的官人可是要在宴上做团扣的呀！”小宫女笑得嫣然，“这恰好是发出的第十五盏月灯，自然只有最幸运的官人才能拿到，所以恭喜官人了！”

　　鞠锺客不禁心下一乐，“小妹妹，你的花钿有些歪了。”“哪里啊？”“我帮你贴好。”鞠锺客伸手在小姑娘额上轻轻一敲，“骗你呢，这么信我？嗯？”小宫女不禁气结，方欲说什么。长宫女快步走来，“住口！一个丫头片子还与皇上的贵客斗嘴，休得无礼！”转头向鞠锺客陪笑道：“官人，皇上已在里面恭候多时了，还请入内吧。”小宫女吐了吐舌，向鞠锺客狡黠的眨眨眼，鞠锺客笑了一笑便向里面去了。

　　踏进宫墙内，便好似隔绝了世间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远去了，换上的是雍容的皇室气息。暗金色的幔帐高悬于堂上，朱红的宫墙，琉璃瓦上隐隐有深秋的霜棱微凝，多了些肃穆庄严的气氛。鞠锺客暗暗咋舌，加快了步伐，追上客流。

　　“微臣参见陛下。”鞠锺客心中一凛，向大堂上望去，这个声音…鞠锺客凝目看去，却见一个老者颤巍巍的落座，自己并不识得。“乔嵩？”威严又慵懒的声音传来。“微臣参见陛下。”鞠锺客连忙应道，乔嵩便是他此次的化名。

　　高堂上坐着的，便是当今天子，渭垠帝了。只见渭垠帝高坐在堂上，双手支着前额，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满脸酒色纵欲过度的倦怠。果然…如此，鞠锺客心下暗道。民间常传当今天子荒淫无度，由他一手建立的江山怕是也要在他的手中坏下去了吧。

　　“你便坐在宋老二边上罢。”鞠锺客依言向席上望去，前面刚落座的老头在暗处向他挥一挥手。“居然是姓宋？”他心道，“不会，决计不会是宋老头的，形貌气度完全不同。”便放下顾虑，落座在东手二席。“你便是乔嵩？弑部的二把手？”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鞠锺客猛的一惊，“是，请问您是？”熟悉的感觉一丝丝的包裹上心头，鞠锺客攥紧了衣角。

　　“老朽啊…老朽便是无虚阁二席，宋悲怀。”

　　“无虚阁？便是皇上直理的那个最神秘的高阁？”这人居然是无虚阁中人物，还是二席？这皇帝也太不看重手下的能臣了，要知道，高阁中人物暴露极为危险，杀手暗中便会或要挟，或刺杀。阁中能臣，无不有大权在手，若席位越高，权力越大。能要挟无虚一席，便几乎扼住了天子的腕脉！

　　宋悲怀似乎看出了什么，污浊的眼珠闪过一丝锋芒，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也不是谁都杀的了老朽的…乔二当家。”“那是自然，敢问宋二公可曾见过无虚一席么？晚辈只是略有耳闻，已然神往好久了。宋二公可否透露一二？”鞠锺客心底突然冷静，宫中的事，自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宋悲怀怜悯的扫他一眼，“这世间知道他是怎样一号人物的，皆在这儿呢。”说罢用手指了指地。“也就是说，连宋二公你都不知道一席？”“是。”宋悲怀也没否认，举起酒盏抿了一口。

　　“既然众爱卿都来齐了，便起宴罢。”渭垠帝懒洋洋的出声，打断了殿中的窃窃私语。

　　酒红色稠裙的胡姬从四面八方娉娉婷婷的走出来，捧着酒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胡姬个个香腮似雪，乌丝若云，鼻高眼深，眼眸或幽绿，或碧蓝，顾盼生姿。婀娜窈窕，赤着足，腕上金镯当啷作响，端的是充满了异域风情。渭垠帝裂开嘴，一手搂过一个，在胡姬们的咯咯娇笑中开怀畅饮。

　　众宾其乐融融，相互结识，举盏同欢。波斯的琥珀美酒，淮南的秋红蜜橘，清甜爽脆的桂糖藕…秋日里的一切都叫人微醺。鞠锺客在蒸汽中眯了眯眼，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宋悲怀一口一口的抿着酒，吃着些下酒的小菜，一言不发。

　　众宾客大多其乐融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享尽宫宴的奢华。鞠锺客歇了筷，慢慢喝着最后的一碗酒酿圆子汤，倏的抬头却发现渭垠帝蓦然的坐在堂上，漫无目的的扫视着环形的宴席。那几个艳若桃李的貌美胡姬皆站在数尺外，一个个噤若寒蝉，与宫中众宾欢和的气氛格格不入。

　　鞠锺客奇道：“那些胡姬是怎么了，前些时候不还很得陛下欢心么？”宋悲怀默了一默，放下筷来，“渭垠帝决计没你想的那么单纯，”他撇了鞠锺客一眼，

　　“不跻身于局中，不置身在险境，何人能看清虚实是否。”

　　酒酣耳热，觥筹初歇，猜谜划拳，高低呼和。宴告中落，热闹的气氛再一次被推向高潮。

　　一个美髯壮汉拍桌站起来，大声道：“今日趁大家尽兴，不如来行酒令，以和中秋。”群臣尽连声道好。

　　几轮酒令过处，众人熟络起来，亦玩的越来越欢畅。“中秋，自然是要行团圆令，尽行些酒令有什么意思？”一女子的声音清脆的响起，群臣向出声处望去，一个紫衣女子俏生生的站着，手中提这盏月灯。

　　“玥安休得无礼，对叔叔伯伯们这样说话，成什么样子？”渭垠帝突然懒洋洋的坐起来，语气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反倒有几分威严。

　　“陛下何至于此，公主想要玩，我们奉陪便了，中秋佳节，大家便图个乐子。”先前的美髯汉子借着酒劲朗声道。渭垠帝的目光死气沉沉的向他扫过来，怪异的叫人心中一跳。“也罢，你们玩罢，我先回去休息了。”

　　渭垠帝拨开众人，头也不回的去了。

　　“陛下这是…”美髯汉子挠了挠头，“也罢，我们玩便了。”很快有人道，众宾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宫宴依旧。
　　长宫女走出来，服侍玥安公主落座，并道：“团圆令有团扣与团线组成，从团扣出发，吟诗一句，从左轮下去，每个人的诗均需以前面一人之诗的结尾一字为开头，最后轮回团扣，诗须得以咏中秋之景。接不上的官人需罚酒三白。”“如此甚好，只是团扣为和人呢？”一个大臣问，“总不回是随意而定罢？那接不上岂不是要罚酒六杯么？”群臣相顾点头。

　　“团扣自然是早就定好了的，”玥安公主猛的出声，翘起小指两指掂着青瓷杯盖，缓缓拨开清茶的浮末，神态自若的呷了一口，“请问是哪位伯伯拿到了月影灯呢？”

　　“什么月影灯？”群臣皆不解，互相看着发到的月灯。“大家的灯没有什么不同的，该不会是公主你的灯罢？”有人出声问道。鞠锺客忽的想起了自己的灯，先前小宫女似乎还提到过…“团扣“…“该不会是臣的这盏罢？”

　　鞠锺客提起灯来，上面嫦娥的仙影微微偷出来，如梦如画。“正是你！”玥安公主放下茶盏拍手笑道。“那么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鞠锺客略一沉吟，抬眼看着宴席，曼声吟道：“柿红梧桐寒雨落，月明宫宴长灯歇。”“眼下弑部的兄弟亦如此有才情了么？可叫我们一众纶部如何是好啊？”美髯汉子道，故作苦恼的揉着眉心，引得众人连声发笑。

　　群臣连声道好，“接着是悲怀兄了。”鞠锺客看向宋悲怀。宋悲怀连眼都未抬，连举三杯一饮而尽，将酒盏“啪”的倒扣在桌上，道：“接不上，继续。”

　　群臣便去看下一席，是个纶部书生，书生道：“‘歇’字实是有些偏怪，我以谐音‘谢’对之应该不违规罢？谢秋风卷前尘去，感秋实饱天下苍。”众人又是一片叫好，连声呼妙。

　　接下来众臣都摸着了些门路，玩的风水水起，没想到的亦豪吟三白，无人有怨。叫大家讶然不已的是，玥安公主竟未能接上诗来，也不顾劝阻，连饮三白，面上登时便飘起两朵红云。豪爽的性子立刻融入了群臣之中，没了半点的隔阂。

　　一圈轮回鞠锺客，恰好是个“今”字，鞠锺客一笑，朗声道：“今朝陈晏识新友，后日还共聚此来！”“好个‘陈晏识新友’，这令俨然已圆满了！”众人皆笑，欢氛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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