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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喜欢他
坊间传言,玉会在人危难时为主人挡灾。以已之身,抵汝之劫。
而那些已经碎掉的玉,算是玉里的“鬼”。邪祟便会随着裂开的缝隙之中缓缓渗透至玉中。拥有了实体的邪物要处理起来会很是棘手。所以人们便寻到了一种手法,可以将玉的缝隙修补起来。
名为,煮腊。
“城外西北方,该是这里没错啊。”温凉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四处眺望。
此刻温凉身着的八重监的官服,虽说是贴身短打劲装,却是深色。六月中旬,晌午毒辣的日头直直的照射在他身上,只在地上拉出一小段斜斜的影子。
受苦的温凉身后是腆着脸蹭着某把凉伞荫蔽的小道士李忘鱼,还有那把伞的主人,被李忘鱼强行以三本最新出的话本拉过来的陶章。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跟在最后默不作声的少年林小满。背上背着一个有些大的行囊,走的比温凉还要吃力。
“会不会是你天生不辨方位,说是走到西北方,结果跑到东南方来了?”小道士
小道士身上浅灰色的道袍并不吸热,且还有头顶腆着脸赖来的半片阴凉,再加上修行的道家正统功法,真气运转时自然心性平静,心静自然凉。
且左手腕上,自那个很奇怪的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和尚,黄蝉师叔那里莫名其妙得来的的佛珠手串心猿锁也在莫名的传来一阵阵冰凉平和之意。李忘鱼正是此刻几人中最舒适惬意的一个。
“他笨你也跟他一起笨啊。司南仪又不会错的。”陶章翻了个白眼,有些好气又好笑的伸手戳了戳身旁小道士的头。
许是三本新出话本的诱惑力太大,红衣少女今日的心情有些出乎意料的好,身上原本长袖长裙的红衫改的短了许多,袖口处大约及肘长短。下半身的裙摆也裁短了许多,露出一段白嫩嫩的小腿,看得小道士有些晃眼。
照陶章的说法是为了拔剑更方便。不过以李忘鱼暗自忖度,大约是少女已经热得心情烦躁,自己拔剑斩断的衣袖和裙摆。不过他倒是不敢说出来,毕竟之前被拎着八仙椅追着揍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小道士哪里晓得女孩子家的心思。陶姑娘分明买了一件全新的夏装,只是款式类似,小道士又没有细看,还以为是同一件。
温凉挠了挠头。
“照理说应该就是差不多这个方位,难不成老头子给我的消息是假的?不应该啊。”
“凉哥儿,慎言。”几人中那个身形有些矮小,并不甚起眼的少年忽而出言道。
“如今离着长安城千儿八百里呢!燕大叔就算有日行千里的本事,此刻便也管不住我了!我爱叫老头子便叫老头子!还是说你林小满也要出头管我!”
温凉很是得意的扬手转起了圈,旋即便被毒辣的太阳晒成了死狗。
“倒是不敢。”林小满擦了擦额上的汗。
“只是凉哥儿你在此说得习惯了了,回去之后若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给统领他们听见了,只怕少不得…你懂的。”
温凉语塞,旋即有几分尴尬的轻咳两声,不再言语。
“在前面。快到了。”
几人中陶章修为最高,目力自然也就最好。远远的地平线处,隐约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的痕迹。村庄不甚大,最多住着三五十人的样子。此刻李忘鱼和温凉闻声后仔细远眺后,也发现了那个村庄的存在。
“过去看看吗?”小道士莫名的心中一紧,没来由有了某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旋即他便转头看向了身旁撑着伞的陶章。红衣姑娘的眉头此刻也紧凑的皱着,想必有了和自己相同的感觉。
“应该也别无他处了。但一定要提高戒备。照老头子的说法,可能已经类似上次的殷府那般,邪祟已然现身了。或许可能更糟。”温凉接上了李忘鱼的问话,旋即紧了紧胸前捆着背后长刀的束带,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是自己一探手便能摸到的位置。
在洛阳城郊外六月略显燥热的风吹拂之下,不知是不是风带起的扬尘的缘故,李忘鱼只觉得那边隐约的小村庄,有些模糊且不真实了起来。
完了。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凉在即将走进村子的前一刻突然想起来,张山长在他出来之前跟他说,在洛阳这边已经联系过了,让他必要时可以调用洛阳八重监的人员进行支援。
不过今天只是先行侦查一下,应该没关系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再先撤回洛阳再行修整谋划,应该也可以。温凉开始在心中安慰起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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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鱼一行人抵达洛阳地界前的某日夜里。
洛阳城周边荒原的某个村落里,一道黑影在自皎洁月光照射下的阴影之中移动着。
草间偶没有名字。甚至连自己的那个“她”,都是后来在见到那尊面容精致,雕工绝妙的玉间偶后,才决定将自己的性别定位为女性。
顾名思义,草间偶是草做的。她身形与平常人差不太多。身上只穿着一套做工拙劣的麻布衣裳。原本扎草而成的脸部并没有五官,她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视物,如何出声的。
总之她今日总算下定决心,为了让那位长得很好看的玉间偶不再如第一次与自己相遇时那般吓上一跳,草间偶很仔细的自隔壁小村子里某户人家的窗户纸上撕了一层下来。又趁着蒙学夜里无人之时,跳入其中,寻得了老先生的笔墨,细细的描绘了一副人脸的样子下来,贴到自己的脸上。
草间偶又跳出蒙学那间低矮平房的窗户之时,心中很是得意。
虽然自己的画技不如玉间偶那般出神入化,但她总觉得自己自打遇见玉间偶这两月有余,多多少少也有被潜移默化的熏陶些许。而当她有些心情舒畅的走回那座玉间偶藏身的破庙之时,正在调着琴弦音高的玉间偶,又给来人吓了一跳。当即便佝偻着背咳嗽了起来。
“珏,你怎地又咳嗽了起来?”草间偶见状有些慌张,急急的几步上前,抚顺着玉间偶的背部。
“无妨。无妨。”那个名为“珏”的玉间偶调匀了气息,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面前的草间偶,出言问道:“小艾,你这面上,新挂着的,是哪户人家的春联不成?”
玉间偶此言并不夸张。那被撕的并不很整齐的泛黄的纸张上,眼睛只是两个圆,中间点了两个黑点,鼻子只是长长的一竖,嘴巴自然也只是一横。
而与如此简单的五官相对的,也不知草间偶从哪里寻来的朱砂,学着人家闺中少女般在自己脸颊处点了腮红。
只是涂得属实过分多了些。于是草间偶的整个脸看上去便如同白事店中与那些棺材一同下葬的纸人一般惊悚。怪不得正在深夜的破旧寺庙中调着琴弦的玉间偶给她吓了一跳。
草间偶很是忿忿的佯怒轻轻敲了玉间偶的背一下,又险些使得那玉间偶好不容易调匀的气息险些又紊乱了起来。
玉间偶苦笑着伸手拉住了面前的草间偶,使其半蹲在自己面前,而后自一旁破旧的木台上略略挑选了一下合适的毫笔,一只手捧着草间偶的脸,另一只手细细的将粗旷的线条仔细摸匀,勾勒的愈发顺滑一些。
草间偶只见得玉间偶雕刻的极精细的脸庞正在自己面前不过三分之地,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玉间偶呼出的温热气息正拂在自己脸上----哪怕玉间偶根本用不着呼吸。草间偶的思想不由得的便飘忽了起来。
“艾”这个名字是两月前自己初遇他时,他给自己起的。他说,艾草虽然看上去到处都是,是一种很廉价的杂草。但实际上,艾草的气味很是独特清新,在药用方面,还能活血化瘀,散寒止痛。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草间偶望着当时神色很是痛苦虚弱的玉间偶,却仍然在温柔的出言安慰自己时,心中便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住了一样。
而后她便想着,艾草就艾草吧。如果能止你的痛苦的话,也挺好的。
草间偶很清晰的记得自己诞生的那一天是一个阴天,自己不知怎的便有了神志。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周围世间的万事万物,她尝试着挪动了自己的双腿,然后便动了起来。
草间偶漫无目的的走在广大的荒原之上,而后便踢到了某个硬硬的东西。她低头看时,发现是一个双目紧闭的玉做的人偶。于是她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周边除了空荡的天际和杂草,别无他物。
还挺好看的。草间偶想着。如果没人要的话,就归我咯。
于是草间偶背着有些沉重的玉间偶,走了许久,终于寻到了一间屋檐半露的破庙。好在草间偶并不会累。
“想什么呢?”玉间偶轻轻点了点草间偶的额头。差点将食指戳到草间偶额头间草蓬编织的的缝隙中。“给你改完了。总算我手艺极好,这下算的上能见人了。”
草间偶回过了神。虽然她看不到画的脸的的样子,但她相信玉间偶的笔力。她现在一定很好看。看着玉间偶近在咫尺的面庞,原本是暖黄色的玉质,此刻却隐隐透着泛着青灰的死白之色。
于是草间偶原本暖洋洋的心蓦的便沉了下去。向着万丈的海底沉了下去---尽管她自“出生”以来,活动的范围自始至终便只在这小小的洛阳城外的一片荒原附近,并没有看见过海。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枭枭秋烟里。
玉间偶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草间偶画上的脸嫣飞双霞,只是一颗心却无比冰凉。
不对。自己只是个草人。连冰凉的心,也是没有的。
草间偶只觉得胸口处某个地方紧紧的抽痛了起来。
“你说,海,是怎么样的呢?”草间偶小艾低声呢喃出声,玉间偶并未听的真切,于是便反问了一句:“什么?”
草间偶却很是快速的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草间偶此刻眼前的画面,不知怎的又全是当日自己对着昏迷的玉间偶手足无措时,忽而用余光发现破庙之中不知何时在门口伫立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场景。
“再不煮腊换心,你的如意小郎君的命就不长了。”
老人身材有些佝偻,看着身体并不算得很好,不时有些痛苦的轻咳两声。
而在老人身后不远处,则还有一个黑衣护卫,总是习惯将自己隐于阴影之中。
真是古怪的人类。草间偶心中暗道。尽管她并没有见过太多的人类。
只是草间偶还是很自然的转身,并不高大的身形将身后躺在地上的玉间偶牢牢的护住。那老人见状微微一笑,而后出手,用了不知什么法子,将昏迷的玉间偶悠悠转醒。
“谢谢。”草间偶有些欣喜。因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昏迷的玉间偶醒过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如果玉间偶继续昏迷,他体内的生命力正在不断的流逝。
“我能感觉到,你在,漏水?”旋即草间偶开始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草间偶努力的想自脑海贫瘠的词句中寻找着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自己此刻对面前这个老人的感受。
那不仅仅是生命力的流逝,还有一种更奇怪的,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你果然能看到。我猜的没有错。”老人闻言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旋即开始出言给草间偶解释。
“这种东西是人类后天修炼得来的,名叫真气。它可以帮助人类获得与你们这些天生拥有力量的精怪一样的,甚至超出你们力量的实力。”
“这东西很好。”草间偶回答,旋即加重语气重复了一下老人说的名词。“真气。很好。”
“可是,你在漏水。”草间偶再次重复了一遍。虽然她觉得这个形容有些怪怪的。
“因为我就快要死了,而且加上我的修炼出了一些问题,导致我确实在,嗯,漏水。”老人慈祥而平静的笑着
不过好在我的水很多,一时半会还流不完。老人在心中默默想着。
“你来找我,是想要利用我什么呢?”
“事实上,利用这个词太过于不好听。我更喜欢称之为,合作。”老人微笑着纠正了草间偶的说法。
“没什么关系。”
草间偶也笑了。尽管笑的不是很明显,毕竟她只有一张草做的脸。
“我并没有觉得人类词组的运用会影响意思的表达。我没有你们人类的那些繁文缛节,我只会努力去理解其中的意思。表象如何在我看来无关紧要。”
“那好吧。”老人闻言也释然的笑了起来:“是我低估你了。现在。我想跟你说一下我和你合作的计划中,你需要干的那些事情。”
“过几天,应该会有另外一帮人过来这里。在此之前,你只需要按照我给你的方法给你的小郎君煮腊换心即可。剩下的,都只由我来做就是了。”
“你确实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就目前看来,我需要做的对我而言并没有损失。”草间偶很是平静。
“尽管我知道我遇见玉间偶这件事本事都很有可能本就是你的安排。但你成功了。我确而很喜欢他。为了他,我可以付出的程度还是比较高的。”
“包括你自己?”老人笑眯眯的问道。“难道不觉得,哪怕这件事不是我的阴谋,你为了这个素昧平生的玉做的人偶就入我的套中,不会很吃亏吗?”
“喜欢本就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在其上加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但我不会。既然我喜欢他,那为他做的事便是理所当然。”
“你是我见过最古怪的妖精。”老人笑的很是开心。
“你也是我见过最古怪的人类。”
“你是为数不多能认清本我的人,哪怕你只是个精怪。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在我的计划执行期间,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满足你。”老人哈哈大笑,以至于再次有些痛苦的低头咳嗽了起来。
“那我要怎么来找你呢?”草间偶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我叫元年岁。你想找的时候,自然会联系上我。”老人平顺了呼吸。
草间偶再回头看时,那老人与护卫均已消失无踪。只是方才老人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张字条。字条抬头第一行便是“煮腊,为上古玄门秘术,可将破损的玉的裂缝修补起来。”而后便是煮腊的具体步骤。
一旁转瞬出现在十里之外,正慢悠悠的向着洛阳城的方向漫步走去老人和护卫间,忽而由护卫出言打破了平静。
“先生,你变了。”
“张山长之前跟我说,人快要死的时候,什么都是会变的。起初我不相信,现在看来,是有些道理的。人之将死,其心亦软。只是张山长那老货还是骗了我半辈子。说了三十年他快死了,到头来,竟还是我死的快一些。”
“只可惜,他说漏了一点。人快死的时候,也会变得疯狂而失去理性,为达成最后的目的抛弃一切。”
“鸦隐,按计划行事。把暖玉心给我带回来。”
“喏。”鸦隐叉手行了一礼,旋即不动声色的便消失了。
草间偶细细的看完了纸条,确信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旋即便动作很是迅捷灵巧的将其撕成了粉末,随手抛洒在空中。然后转身,对着自昏迷中醒转,随即被他面前的自己吓了一大跳的玉间偶说道:
“你醒啦,你被我捡回来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哟。”
而后伸手,在自己草织的脸上,拉出了一个自以为很是灿烂,实则无比惊悚的笑脸。
方才将将醒转的玉间偶,险些又给吓的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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