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一百零六章

　　一阵和煦的微风吹来，凤九蹙了蹙眉苏醒过来。

　　她有些迷糊的睁了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桌上还有她抄录的往生经，就快有一百遍了，转眼来梵境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不知道青丘怎么样，爷爷奶奶阿爹阿娘怎么样，姑姑怎么样。阿爹有折颜照顾，青丘有爷爷和姑姑守护，她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担心他们记挂自己，可她绝世之心已定，并不想被任何人拉回红尘里去，只不知她任女君三百年的兢业可否弥补此番任性的一二。还有他...他怎么样了？从前想他的时候她总是捧着那枚断箭暗自发呆，可如今她将自己的后路全部切断，有时想他想的受不了了，也没有可以睹物思人的物件可以缓解她的相思。相思，像一把钝刀一样日复一日的割着她的心，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她扯过一张纸来，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在纸上写下四个字，走到廊下，召来一只仙鹤替她将书信递出去，正要回屋又见紫气东来，想着这又是哪位尊神驾临了。然后回屋朝菜园走去，种下的冬葵菜和胭脂菜已经长出来了，她爱怜的抚摸着它们的叶子，温柔又有些苦涩的一笑，并不舍得将它们摘下。

　　东华在梵境住了三日，他来求佛陀帮他办件事，想着这件事情若非自己亲自来求佛陀定不能答应，所以暂且离开了月到风来。这几日他有些寝食难安，生怕凤九回去找他却找不着，但转念一想心思又有些凉薄起来，她不会再回来了吧。一直以来她追逐在他身后，在他一转身就能看得见的地方顶着浑身的伤若无其事的对他微笑，无论世人施加多少磨难于她，她咬牙隐忍从不放弃，正是这样决绝的性格让他相信她这一次的离开不会再回头。

　　今晚月色朦胧，他独自一人四处踱步，心乱难安，连步伐也有些凌乱，一路走来，过往罗汉金刚皆俯首敬拜，以往来梵境找佛陀论佛理时，他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总是门都不出，但这几日心境杂乱，一个人在房里居然静不下心来，静不下心...东华自嘲地笑了笑，他也有今日。蹙眉看了一眼第五波拜他的尊者，东华有些烦躁的朝后山去。

　　梵境后山是这世上难得的清净之地，本是一块空出来的地方，梵境诸人也极少会来，连他亦是初次到访。屋内灯火通明，明窗上却并没有投射出人影来，没人住么？没人住的话怎麼又亮着烛火呢？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轻推开房门，偌大的房间一眼看尽，果然无人。房内有浓浓的白檀香味，晚风袭来，书案上的纸张呼啦作响，他偏头看了一眼，只模糊看清上头写满了字迹，一本金色封皮的往生经压着一摞纸的边角。所以，是有人住在这里的了？东华微微有些诧异，举目又随意看了一圈，这是个好地方，或许该和佛陀说一声，明日让他搬到这里来，等佛陀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再回去。

　　屋内无人，只有一扇角门通往后院，东华踏着随意的步子朝后院走去，想趁主人不在勘察勘察自己明日要住的地方。后院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种了些寻常蔬菜，还有罕见的冬葵菜和胭脂菜，这是他爱吃的。他微愣，想起在善启王府的后花园里，她曾经做过这两道菜给他吃，他当时吝啬夸她，所以她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他的心意。那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因为他平时在太晨宫里吃的都是做给帝君的菜，只有那一晚的菜是做给东华的，她用上了她的整颗心，所以平淡的菜色里也有甜蜜幸福的味道。空地旁边还有一颗两人高的果树，是忘忧果树。东华眉眼失落的低了低，想起南荒那片忘忧树林来，那片白色的衣角，飘逸的身影，一把乌黑的长发，那朵盛开的凤羽花，她甜美满足的笑容和唇上的温暖馨香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抬手折下一片叶子，爱怜的凑在鼻翼下轻轻去闻，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东华眼中瞬间盈起一汪雾气来，他是疯了么？

　　忽然间，一旁的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轻轻蹙眉，原来主人在厨房里，他这样想着，为了避免等下人出来又要拜他跟他寒暄，不假思索便回了房里出了房门，站在门外就着明亮的月色看这间房子，不知为何竟然能感觉到一点温暖，这是凤九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过的感受。

　　“谁啊？”凤九拉开厨房的门时东华已经走了，她探出个头来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影，可奇怪的是她方才好像真的从风里闻到了白檀香味，是风将屋子里莲花炉内的香味吹出来了么？

　　□□的双眸黯淡几分，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将洗干净的碗筷整齐的放在架子上，凤九出了厨房，照旧看了一眼她的冬葵菜和胭脂菜，它们长得很好，很健康，她欣慰的笑了笑，觉得这几株菜现在像她的孩子一样，她早上醒来一念完经就要来看它们，抄经抄累了也要来看，每晚洗完碗还要蹲在它们跟前说几句话，临睡前又要再看一遍，第二天再重来一遍。

　　凤九蹲在胭脂菜旁，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叶子：“一定要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答应我，你们要一直陪着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因为我很怕孤独。

　　她起身，又朝旁边那颗忘忧树走去，这棵树不是她种的，她来的时候它只是一株小树苗，她根本认不出它，但是后来它逐渐长高，有了叶子，长出了果实，于是她难忍心中的澎湃，这不是在南荒见过的忘忧树么？凤九伸手去抱它，想起那晚她在忘忧树林里也是这样抱着他的，好不凄凉。

　　从小就希望能上战场，从小就希望可以和枭雄正面对决，做梦都想当个女英雄，做梦都想像他一样在沙场上剑指四方，所向披靡。总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才降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里，一切井然有序，日子过的波澜不惊又枯燥乏味，可是真的经历过战争之后她才能体会出太平的珍贵，她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有多幼稚，而她所享受的珍贵是东华用一世孤独、墨渊师傅和少绾的相爱相杀、无数像寒来、凌天这样的英雄拿命换来的。凌天已经和雀儿团聚，寒来却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墨渊师傅和少绾是否依旧天各一方？还有她的东华...他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这世上是否能有个人替她去给他端上一杯热茶？

　　凤九倚靠在忘忧树下，眼角又滴出一颗泪来，她伸手接住，低头笑了笑，她又想他了。

　　在这之后的几日里，佛陀因为主持法事太忙，所以东华并没有碰见他，自然也无法跟他提起想搬到后山去住的事，只不过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夜里趁着吃完晚饭那人在厨房里洗涮的时候，在后院里滞留一刻，等厨房的门刚拉开一分，他又立刻消失不见。

　　他想，无论能不能找到凤九，回去之后他都要在自己住的地方种上一些胭脂菜和忘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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