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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她走
大三那年的冬天,锦河的天气异常寒冷,从来不感冒的海鱼遭遇了一场长达一个多月的重感冒。
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几乎一整天都是蒙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度过,输液输了几十瓶也不见效,每次嚼着舍友帮忙打来的毫无滋味的饭菜,数着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的时候,海鱼觉得那个冬天简直漫长到让人发狂。
集郁成疾这样的事,她一向都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言情电视剧里粗俗的桥段,现在,她却觉得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一个人心情低落到一定程度,大概免疫力也会跟着下降,身体格外地脆弱吧,林黛玉之所以弱不禁风,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吧!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和林黛玉产生联系的一天。
每晚睡觉前,捞起原本只是稍稍宽松,现在却空出两个码的睡衣,海鱼不禁苦笑着叹气。
捡起勺子,大口地将饭菜塞进嘴里,却没有一丝想要下咽的欲望,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啧啧……可怜的娃,你努力吃点下去好不好?”桃子皱着眉头担心地望着她,“再这样下去怎么行?你看你眼眶都凹陷下去了。”
海鱼将饭盒推在一边,端起水杯来漱了漱口,“没事,等感冒好了,要不了几天就补起来了。”
“海鱼。”桃子坐在床上叠着一沓衣服,终于鼓起勇气,“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其实,这几天的饭都是叶迟去外面买来的,他每天都买好然后请我带来给你,还有热水袋和那件羽绒服,都是他买的,他怕你不要,就叫我说是我买的。你……你不会生气吧?”
桃子试探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挤着牙膏,便又接着说:“其实,你们感情那么好,不如好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有什么疙瘩是解不开的呢?这样子僵持着,你们俩都不会好过啊!”
海鱼挤好牙膏,却一动不动都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干脆将牙刷牙缸一股子全放在桌上,坐在桌子前支着头,一言不发。
桃子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里,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说:“叶迟对你好,连我们这些局外人看来都无可挑剔,就是不知道你们为何总有那么多吵不完的架,要知道,情侣之间,一点不吵不可能,可要是吵多了,再深的感情也会耗尽的。”
再炽热的心如果一直向它泼冷水,也会有一天变得冰冷,她何尝不知道?
她不就正在经历着这种锥心刺骨的冰冷吗?一段感情的决裂,或许根本用不着天崩地裂,有时候只需要一道怀疑的眼神,一句质疑的话语,就足以使一颗火热的心瞬间降温到冰点。
何况,他还如恶魔一般,几乎将他置之死地。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她害怕疼痛,本能地害怕死亡,她惧怕他,惧怕他的阴晴不定,怕他铁枝一样冰冷的手,寒霜一般的脸和那双古潭一样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打了个寒战。
她要离开他。
她握住桃子的手,说:“谢谢你,桃子,我知道你为我好,不忍心看我们难受,但感情这种事,不身在其中真的不知道个中滋味,这次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麻烦你转告他,叫他别在为我做任何事了,因为真的没什么意义。”
桃子点头答应着,但一到吃饭时间,还是将那个饭碗放在她面前,脸上是一副夹杂着心虚和为难的复杂表情,海鱼为了不让她难堪,也还是会端起来吃几口。
之后的几天,她决定自己下楼打饭,向桃子借了一块宽宽大大的围巾,围得只剩下半张脸。
却不出所料,第一次出门,就在楼下宿舍大门口看见了他。
他端着两只饭盒,一动不动地朝着宿舍门口的方向张望,看见她,意外地露出了惊喜神色,快步走了过来,很小心地将手里的一盒饭地给她。
“鱼儿,多吃一点,好吗?”
她没有看他,轻轻地将那盒饭推了回去,转身继续朝前走。
叶迟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这样的时候,他再有过多的举动,只会让她烦厌起来,想到她会烦厌他,心里就有一种窒息一般的揪痛。
他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脚步虚浮地慢慢走远,一阵深深的绝望突地席卷而来。
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扔掉手里的饭盒,大步追去,步子却放得很轻,好像在尾随着一条河里的鱼,生怕一不小心踏重了脚步,便会惊跑了它。
海鱼的胃口照样不好,但看着饭厅里一片狼吞虎咽的欢热氛围,觉得自己不至于因为一次失恋就到达茶饭不思的地步,便强迫着自己多吃了些下去,吃完饭,还要了一杯牛奶慢慢喝着,也算为了打发时间,她希望等一下经过宿舍楼下时叶迟已经走了。
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将她混沌一般的大脑冲击得清醒了一些。
“海鱼,出来一下,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挂了电话,她呆愣愣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声音,像是来自上辈子一般遥远,却给了她几分温暖的力量。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通话记录上那两个细小的字。
突然就,站起来出了食堂,说不出理由地一路小跑,像是一个在冬日森林里迷路的人,追逐着前方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缕阳光。
米凡站在学校大门外的一棵梧桐树下,斜跨着一个大大的背包。
他定定地望着她走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嘴唇,她的头发,一样一样地在他眼里变得清晰,最后,汇合成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可面前这张脸,却是那样苍白,那样空茫和羸弱。
这怎么可能是她,怎么可能是他的海鱼?
一阵寒风吹来,梧桐树枯黄的枝叶瑟瑟作响,有几片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落在了地上,刮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寂寥的一声声响。
“对不起,海鱼!。”他走上前,用力地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喃喃地说,“罗萝打电话给我的,我请了假就过来了。”
海鱼靠着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没忍住,任由眼泪决堤。
他不停地伸出手来帮她擦着,可那一颗又一颗的泪珠,竟像是小溪一般,似乎永远都擦不干。
像是一枝枝细碎的箭镞,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心口上,让他疼到颤栗。
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疼痛,小心地抱起她,犹如抱着一个婴儿一般,拦下一辆出租车。
“放下她!”
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叶迟肃然而立。
米凡回头,依旧紧紧地抱着海鱼,看着对面的人,目光如箭镞,透着丝丝寒意,突然,他咬了咬牙。
“你,最好离远一点!”
“你放下她,我……”
叶迟的语气已没有了刚才的强硬。
“高考后的那个下午,是谁说的,会对她好,会给她幸福?你他妈的所谓幸福就是这个样子?是男人,就有多远去多远。”
米凡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戾。
在叶迟的印象中,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他一度以为这样的人是没有脾气的,也是很容易就打退堂鼓的,要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听了他的几句话就放弃了喜欢的女生,连一次尝试的努力都没有。
然而,他怎会知道,他的温和,只是因为他天性纯真,他认为身边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美好的东西当然值得和风化雨贴心呵护。
他选择放手,只是因为,他相信了他的话,他成全了她用行动做出的选择,那个时候的他,怎会想到那样的年龄,人心能那么复杂阴暗,他怎会知道很多人的心机并不是年龄的产物,而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叶迟在他面前停下,刚才的趾高气扬已消失殆尽,脸上是一片淡淡的茫然。
“你懂什么叫爱吗,你根本不配说爱她!”米凡最后看他一眼,扔下这句话,转身要走。
叶迟忙追了上来,挡在他前面。
“别带她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嘴唇咬得变了形。
“是吗,你害怕了?”米凡冷哼一声,“我告诉你,我就要带她走,怎么样?”
叶迟似乎颤栗了一下,闭上了眼睛,“那我求你,不要告诉她那件事……”
米凡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叶迟,我把你想象得太好了,你果真就是一个龌龊之徒,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下作手段都能使出来,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
说完,抱着海鱼,上了出租车。
他们并没有目的地,对于海鱼来说,只要上了车,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人,便感觉活了过来。
对于米凡,只要见到了她,就是目的,去哪里都无所谓,于是他们在车子驶出一条街后就下了车。
“海鱼,真不用去医院了吗?”他望着她,关切地问。
“不用了,去了也是打针,我都快成针靶子了。”她笑着朝他举起那只手,给他看上面的针眼。
他看着她手背上那一团团的青紫色,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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